等一下,这是在哪里?
遥迷蒙的视线突然清晰了一点,他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浅色的方形墙砖,木制的天花板,淡蓝的浴缸,还有开在头顶的窗户……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海腥味。
蓝色的小海豚静静地立在身边的水面,天真地望着他,像是在说——
欢迎回来,小遥。
七濑遥的脑子混沌了一下,随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心头一跳,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升起。他想立即转过头去,用期待的目光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人,因为他知道,那家伙一向都是这样:会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准点到达这里,未经允许就闯进本应属于遥的私人空间,然后……
拉他上岸。
此时此刻,遥是如此地期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期待那只带着熟悉温度的大手,将他拉离这片水域……拉着他站起来。
——因为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弹,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他想站起来,却办不到。
但不要紧。即使他无法扭头去看那个有着一头熟悉的茶色短发的人,他也听见了那个带有熟悉温度的声线的呼唤。
“……遥。”
……
“遥……遥?遥!!”
真琴的声音……怎么这么焦急?
七濑遥吃力地睁开双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而那张一向温和地微笑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惊慌,以及……一点隐隐约约的责备?
“真……”
“你总算醒了!这样会感冒的啊遥!怎么又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了……”橘真琴看到遥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地按了按眉心,然后便伸出手来,打算把人从浴缸里拉出来。
但是遥没给他预期中的反应。
“你去哪里了?”七濑遥几乎是弹起来一样地,猛地凑上前去问道。真琴吓了一跳,伸出的手也就这么停滞在了半空中。而话刚出口,遥也立刻发现了真琴一脸的疲惫,以及对方身上齐整的西装、和出远门时才会戴在手腕的表……
“出差吗?”
橘真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但也没继续解释,只是再次伸出手去,不容分说地把遥从浴缸里拉了出来。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擦干出来!再这样下去要着凉了啊,遥。”说着,他递上了浴巾。
七濑遥任由对方把浴巾搭在头上,接着就等在原地……却在真琴转身出了卫浴间时,才恍然惊醒。
他刚才居然等着真琴替他擦头发。
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就改掉的习惯了。其实高中毕业以后,真琴已经很少这么做了。两个人谁也没说出口过,也没有约定,只是突然有一天,就默契地不再在对方享受个人空间时,熟门熟路地径自打扰了。
那么刚才……
大概是刚才做梦了。而且梦到了过去……梦到了那旖旎多姿的、阳光灿烂的少年时光。
才一时间混淆了现实与梦境、时间与空间吧。
遥这样想着,默默地扯下了浴巾,开始擦拭头发和全身。
***
等七濑遥穿好衣服回到客厅时,他发现真琴已经端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暖的橘色光线轻描淡写着青年的轮廓,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薄纱。茶色的头发有点长了,零碎的几缕刘海落在一边,刚好露出微微上扬的八字眉和微垂的眼角。
很累了吧,真琴。
但是,睡在这里的话……
“真琴……真琴。”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叫醒真琴。刚才还怕他着凉、才把他从梦中拉回来的家伙……此刻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真是个笨蛋。
“唔……遥?”被肩头轻轻的推力和低声的呼唤叫醒,真琴半睁开双眸,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不要在这里睡。”
“你洗好了?”
“嗯。”遥漫应着,直起身来向角落走去,打算把折叠床搬出来。“你也快点洗漱一下,很晚了吧。”
真琴却沉默了一下,然后叫住了遥:“等一下,遥。”
遥疑惑地回过头去。
“发生什么事了,和凛?”
真琴的问话声音很轻,但表情很严肃。看到对方难得绷紧的脸庞,七濑遥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没什么。”
“但今天不是预定回国的日期。”
“所以因为我不在,你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吗。”
“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啊,遥。”
“你不是困了吗。”
“不能说得具体的话……至少让我知道,你们俩没问题吧?”
“……没问题。”
“……”
——遥的表情有在说“没问题”吗?
真琴有点怀疑,但又无法确切地肯定这一点。这是很少见的,他无法从遥身上读取数据。不过事实上,每次一碰上某个特定的人的事情,他就会遇到这样的瓶颈……所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橘真琴皱了皱眉,坐正了身子,注视着遥的侧影。
“但是,我是接到凛的留言才赶回来的。”真琴决定甩出杀手锏,“从加拿大。”
——那么远?而且是……那个国家。
遥有些惊讶地再次望向真琴,于是不出意外地,对方读到了他的疑问,点了点头。
“是公差,不过也顺道去看了家人。”真琴说,“遥,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到底你和凛……发生了什么?”
“……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要我赶快找到你,保证你没做出什么事情。”
遥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辛苦你了,真琴。”
橘真琴默默地看着遥,发现再暖的灯光也照不淡他脸上的落寞,不由得再次起了想要抱紧人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而且……
“遥,你听着。”真琴的语气越发郑重了,这让遥莫名感到不安,甚至回头来想要阻止对方说下去——但真琴不容他做出什么举动,已经抢先把话说出了口。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是说,不仅仅是出差。我接受了公司的派遣,将会去加拿大做那边片区的主管。所以你走之后的这段时间,我都在那边做考察。”真琴决定先由他做出解释,这样大概能堵住遥继续的顾左右而言他,“我原本计划在你们回国前才回来,顺便处理一些这边的事情,但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所以……所以,就算凛没有留言叫我看着你,我也必须赶回来。因为……”说着,他顿了一下,努力地挤出了一个惯常的笑容,“……我想和遥好好地道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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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概查了一下,澳洲到日本大约要飞8…10小时(悉尼—经停凯恩斯—大阪估应该更久),加拿大过来(一般航班是到东京)也差不多。其中具体的时间差就请无视吧,BUG在所难免……就当这是“伪·半架空未来”,有更快更便捷的旅行方式也可以?
※选项支说明※
【2015…8…31】修正
※选项说明详见“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
之后会有一次锁文进行章节调整,届时可能出现评论与章节不符的情况,还请见谅。
【Chapter 14(Ⅰ)】不想放手
真琴说,他之所以连夜赶回来,是因为——
“我想和遥好好地道别。”
于是七濑遥呆在原地,一时半刻间既没说话,也没动作。
他张了张口,很想问真琴这是什么时候的决定。但这个问题还重要吗?以及……他凭什么去问这个。
这是真琴自己的事,不是吗。
何况,真琴的家人早就移民去了那边,恐怕公司一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给了他这个选项吧。
片区的……主管啊。
果然很厉害呢,真琴。
“……所以,至少要让我在离开之前,可以确认遥过得很好。这样我才能放心赴任啊。”真琴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遥,静静地等待着遥的回应。
七濑遥却无意识地低下了头,没去看真琴的表情。
他不想让真琴从自己眼中读取任何信息。
——既然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为自己担心呢。
所以……
“我很好。只是和凛稍微吵了一架,并不严重。”
“诶?就是这样吗?”
“嗯。”
真琴没再说话,不知道是相信了遥的答案,还是听出了遥的言外之意——不要再问了。
于是,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遥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候走?”
“嗯,在这边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比如一些要交接的工作什么的。”真琴回答,“大概一两天吧。机票明天再订。”
“……还会回来吗?”
真琴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沉下了八字眉,深深地望着灯光下遥的侧影。遥仍然微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而天知道真琴此刻的心里,有多想扑过去捧住那张脸,仔细而深刻地观察遥的模样——
知道了他将会离开,遥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下,喉间全是苦涩的味道。真琴皱了皱眉,却微微地笑了,轻轻说道:“……还不确定。也可能会在那边定居了。毕竟家人都在那边,也都叫我过去哦,遥是知道的吧。不过偶尔回来出差,倒是有可能。”
七濑遥猛地抬起头来了,一双在橘黄光线中蓝得透紫的眸子晶亮地闪烁起来。他的眉毛高高扬起,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惊讶……不,甚至可以说是惊慌的神色。
“定居……就是,基本不再回来?”遥的声音发着颤,胸脯也开始起伏,“真琴,你是说……真的吗。”
橘真琴怔住了,像是没料到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他也瞬间想起来,他……还有遥,到底是为什么会急匆匆地赶回国内。
简单的吵架,怎么可能让遥逃避至此?
没有问题的话,怎么会让凛那么紧张,给他留下那样的信息?
“遥……”真琴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明明是被凛的举动吓到,匆忙赶回来想帮遥开导一下的,却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反而让遥陷入了更深的……难过,或说无助之中了吧。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对于遥的意义呢。即使不是恋人,也是让对方依赖着生活了这么久的“挚友”啊。
但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绝情的事情呢?
离开遥……到底是为了什么?
告诉遥这个消息,又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
被那样一对眸子这样盯视着,橘真琴的脑子也开始纷乱了。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迈出一步,想要接近对方——
七濑遥却突然转身,拉开了折叠床上的薄膜。
“先不要说这个了。你也很累了吧,赶快洗澡睡觉。”背对着真琴的遥一边拖出小床,一边似乎平静地说着,“明天我要去一趟学校。你订好机票了,就告诉我。我会去送你的。”
而橘真琴则再次怔在了原地。他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很久,却还是无奈而悲哀地发现,自己……
再也无法那样轻易地读懂七濑遥了。
***
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橘真琴进入了卫浴间,拉上了隔门。
同样橘黄的白炽灯光照射着不大的室内,但丝毫没有平日里感觉到的暖意。或者说,真琴大概压根就没有留意这一点。
事实上,真琴此刻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物品上。
放满了水的浴缸。
或说是放满了浴缸的水。
间或有几丝绒绒的泡沫飘来荡去,没有小海豚浮在面上,但那确确实实是……
遥刚刚浸泡过的水。
——还会残留着遥的体温、遥的味道吗?
真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探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已经有些冷了。
但是身体……突然就热了起来。
真琴没有放掉那一缸被用过的水,也不管在这寒冷冬夜里,这渐渐降温的水是否适宜泡澡。他只是迅速脱掉了身上的衣裤,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几乎机械一般僵硬地淌了进去。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让自己浸入到这片刚刚包裹过遥的水里。
微凉,但温顺。水波轻轻荡漾的触感。
就像是……遥给人的感觉。或者说,唯独给真琴的感觉。
外表像是对人情有些凉薄。面对他的时候又一直那么温顺听话,因为信任着真琴,认为只要是真琴的判断,就绝不会有错。
而且他是知道遥的,外表再怎样冷淡,内里……其实温暖得很呢。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往有些遥远的过去。
小时候,为了遥而克服对水的恐惧,遥却因为他而学游泳。为了让遥更好地融入除他以外的人际关系而曾提醒遥注意言行,遥却因此而抱病入水追逐那条围巾,以至于差点……再也回不来。——就算是现在,也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像是被抽离了生命的所有力量般,那般的空落和恐慌。
他又想起了年少时的那次训练宿营。如果不是遥的话……
很难说,此刻他会身在何处,又以怎样的状态存在呢。
是的,因为害怕冷冰冰的死亡,所以他一直很畏惧海洋。却是遥将他从这种没用而软弱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幼小的遥用交握的手心给他安静的鼓励,少时的遥用始终黏连的视线给他信心。在他遇到困难……甚至生命危险的时候,遥也永远是第一个冲到身边和拯救他的那个人……
遥。遥……遥。
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总是我在照顾你、你在依赖我……但其实,离不开的那个人,是我啊。
没有遥的话,就不行。
不是遥的话,就不行。
一早就对你说过了吧。可是,你听懂了吗?
我仍然是个胆小怯弱的人啊,和小时候相比,其实一点没变。真是长不大呢。
我害怕的,是“失去”。不论是什么,熟识的人也好、脆弱的生命也好、铭刻入骨的感情也好……尤其是,你。
好想回到那年夏夜,我们在夏日祭上的时光。
我们在睦月桥上看风景,而你第一次把心里的感情直白地袒露出来,向我诉说。虽然完全无关风月,但那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你那么明朗坦荡的目光。
你居然还捞了小金鱼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