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溯溪而上,咸水掺杂其中,不利灌溉。难得的两个平川地带,百姓未受益,反受其害。许多百姓便希望有人能领头,带着大家于木兰溪筑陂防洪防旱。福州长乐有一女子叫钱四娘,父亲在广南东路为官,因早年失母,父女俩相依为命。父亲一生为官,积痨成疾,病故于任上。钱四娘带着父亲灵柩回乡,经过莆田,被木兰溪泛滥所阻,然后又看到当地百姓惨象,于是发下宏愿。”
“钱四娘是谁?”司马光低声问了一句。
吕公著小声说道:“一个奇女子。”
赵顼继续说道:“那是发生在治平元年的事,这时钱四娘才十六岁,于是她变卖钱家的家产与父亲留下的财帛,凑齐十万缗来到木兰溪,没有助手,没有亲人,只是孤身一人带着巨资为莆田建陂。当地百姓都纷纷感动,一起抽出空闲相助。这个小女子就这样一修整整三年多时光,在她带领下,开了一条主圳,三十六条支沟,建成了拦水陂坝。今年夏天才竣工,就在大家庆功之时,忽然溪洪咆哮而至,水力激荡,石崩陂溃。看到举家之财,万民的希望,刹那毁于一旦。钱四娘悲愤莫明,投水而死。才十九岁哪,比王卿你还小一岁。朕听到后,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王巨,你以前说的正能量,朕不大明白,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正能量,满满的正能量啊,”赵顼说到这里,眼前又浮现着一个妙龄少女,再次泪流满面:“朕要敕封,敕封她为夫人,为妃,为其立庙。”
第三四六章泼污
司马光道:“陛下,敕封夫人可以,但不可封妃,是不祥之兆。”
“司马卿,你不懂,钱四娘正是出嫁之年,但为了修坡,还是云英未嫁之身!”
“那也不妥。”
吕公著也在边上说道:“司马光之言极是,陛下可以敕封夫人,可以立庙,彰奖其英烈,但封妃终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看看这手,想一想钱四娘,朕是不能面对昊天上帝,否则一定会对他说,将这万般的苦,加于朕一人身上吧,不要让朕的大臣,朕的子民受这遭苦难。”
“陛下仁爱,定能感到上苍。”诸位大臣一起站起来说道。
司马光郁闷了,这样下去,王巨成了大大的功臣,如何质问哪?
质问还是要质问的,司马光成了翰林学士,那一天不见面啦,况且又是帝师,天天聒噪,赵顼也吃不消哪。
但不仅是质问,今天要发生大事了!
王巨有点感到肉麻,也算是苦肉计吧,不枉了前些天的劳动,用手扒着碱性重的石灰岩。
唉,不过小皇帝这个判断力,让他真担心哪。
赵顼走回去,这才正色说道:“王卿,前些天有大臣向朕进言,说你在华池豢养私兵,形同谋反。来到泾阳,春天杀人,有违天和。然后私设酷刑,逼仆噬主。又用高利贷勒索良绅,导致一些良绅家破人亡。接着又反应你为了亲事,侵占良田,用兵士做私活,广建豪宅,以便迎娶李家小娘子。使得数县百姓恨之入骨,怨怼交加。可有此事?”
司马光隐隐感到哪里不对。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赵顼与王巨的交情友情,甚至王巨未来,便让黄公公将真相一起说了,让王巨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因此直觉到有些不对,又不知道哪儿不对。没功劳,也有苦劳吧,看看这脸这手,岂不是恶心人吗,若是提到是自己说的,外面说不定会产生误会,似乎是对自己的保护,以全大家脸面。
然而前面说良臣,又说什么正、正能量,还说什么万般的苦难,愿意亲身代受,有这三句话,还能从严处理吗?
“陛下,请容臣自辨之。”
“你说吧。”
“微臣自辨之前,请容陛下先看这份账薄,再传阅给诸公。”王巨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册。
赵顼翻了翻,递给曾公亮,一个个传阅下去。
一份是酒收入的账目,除了运行成本,全部用下去了。
然后是王巨的收入支出明细,他的收入还真不少,两年多官员的薪酬近千贯收入,细盐一年分成,三千余贯收入,主要收入还是竹纸,包括今年的,合计有一万五千多贯收入。
但这些钱也到处用了下去,他自己与家人的花销,不过两千来贯钱,现在手中的钱,只剩下一千来贯了,这也很正常,马上王巨就要办婚事了,能不存一点钱吗?
王巨等大家看完后,才说道:“陛下,微臣去华池县后,看到各营兵士战斗力情况,又判断西夏必然入侵,心中焦急万分。虽然臣是士大夫,文臣,不过忌讳还是有的,因此用了一些手段,这是无奈之举,包括先帝,韩公,文公,也默认了这件事。然而钱帛太紧张了,因此微臣将自己收入也拿出来资助。但微臣为了忌讳,一起挂在延州商户产业收入上,发放下去的,不相信陛下可以派人下去调查,看看有何百姓与军士知道微臣拨出一万多贯钱资助?连这个忌讳臣都注意了,又谈何豢养私兵?若是武将也防,文臣也防,军队还要不要派人统领指挥?况且臣在华池只能配合,蔡公不授权,微臣连领兵权都没有,这都要忌讳,那么各路知州岂不是连说话都不能说了,那样还如何行军备战,防御外侮?”
讲道理嘛。
“王巨,那延州朱李两家与你是什么关系?”司马光喝道。
这就诛心了。
两家与王巨关系很深,因此王巨未出面,实际是等于出面了,不然三军上下如何收心?
因此还能与豢养私兵沾上关系!
“司马公,当时你是知谏院,可能不大清楚情况。似乎治平年底,朝堂里也有人弹劾了孙沔与下官。先帝便派中使下去询问真相。下官刻意做了说明。对了,陛下,种谔招降硃令陵前,没有对朝廷通报吧。”
“事情紧急,来不及通报。”
“非也,种将军这样做是害怕。嘉佑八年时,横山重将兼酋首轻泥怀侧欲降我朝,为了表示忠心,意欲先将家人迁徙到延州,他带着手下先攻兴夏,为朝廷立威拓地。程勘便立即通报仁宗皇帝,仁宗皇帝那时身体不愈,朝廷稍稍犹豫,然而不到两月,西夏李谅祚便得到了这一情报,立即安抚轻泥怀侧,此事不果。微臣鸡儿寨三战过后,抓俘了一批西夏将领,据他们招供,乃是我朝有人泄露给了西夏。因此先帝派中使下去盘问,微臣写了一封奏章禀明事情轻重,但再三戒告,除了两府宰相外,那封奏报的情况不能泄露给任何大臣。实际那封奏章已经说了很清楚,只是因为封锁严重,司马公,你对下官产生误会了吧?”
“你小子!”司马光一下子愤怒地站起来。
前段时间,为了这个轻泥怀侧,一度还让皇上动疑呢。
这一说,岂不是说正是自己泄的密!
通敌啊!一旦自己背上这个罪名,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王巨故作莫明其妙:“司马公,下官哪里说错了。”
不就是泼污吗?俺也会!
但是不是司马光泄的密,还真有点不大好说,有可能,为什么呢,一是司马光苟和,二是他与程勘有过节,三是即便泄密,不会对宋朝产生危害,只能说是破坏了程勘立功的大好时机。
不要说不可能,看看史上他后来所干的事,差一点将绥兰二州全部还给西夏了,大家纷纷反对,包括他的老朋友老战友范纯仁都竭力反对,就这样还是归还了浮图、安疆、葭芦、定远四堡寨,安疆堡就是疆砟堡。再看看地图,那一堡寨不是门户?还得西夏人都傻眼了,都不相信了!
因此真的有嫌疑。
但也未必是,西夏斥候很厉害的,甚至京城就有西夏人的密探,也许那一个大臣嘴巴不严,泄露出去。
然而重要吗?
这一回,连文彦博又睁开眼睛,微微看了司马光一眼。
他不知道赵顼已经将情况一一告诉了王巨,甚至以为王巨都不知道是司马光要对付他。再说轻泥怀侧这件事,乃是司马光自己儿说漏了嘴,才使小皇帝动了疑心。后面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小皇帝不了了之。
然而王巨上书时间是在治平二年正月,那时候他如何料到司马光会自己说漏了嘴?
“王巨,轻泥怀侧那件事已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你继续往下说,”赵顼打起了圆场。
“是啊,陛下,这件事是过去了,又涉及到朝廷机密,非是微臣所能议论的。不过正是此故,种谔不敢再通报朝廷了。”
吕公著在边上说道:“然而此例一开,终是不吉之兆。”
“吕公,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时机转眼即失,大方向把握得住,小的细节上真不能计较,此乃真正用兵之道。并且想此例不可开,朝廷就要严查是谁泄露的,这样前线将士才能安心。否则大军还未动,朝堂便有人通知了西夏人,这个战争没办法打了。这也是臣的第二辨。春天杀人固是不美,然而诸公,有没有想过当时的情况?陛下说臣的手,臣也不想这样做,百姓太苦了,不得不做。一旦此风不及时扼杀住,胥吏与各行头勾结,贪污克扣,物资短缺,待遇低下,渠工如何能建得成?难道诸公希望木兰陂的悲剧也在郑白渠上演吗?”
赵顼满意地看了王巨一眼。
之所以他说出钱四娘,一是感动,二就是给王巨一个契机。
王巨也及时抓住了这个契机。
即便有一些非常规手段又有何妨?非要闹成木兰陂那样的悲剧,那会有什么后果?几百万贯钱帛打了水漂,还苦了百姓!
“至于良绅,微臣这次进京也想禀报事情原委,陛下,请看,”王巨又递了一个小折子,上面写了李员外与曾员外的种种不法行径:“这就是所谓的良绅?所以微臣刻意选了这两人杀鸡赅猴。实际余下的,那怕他们烧了县衙,烧了账房,形同谋反,微臣也高拿轻放,没有让他们交纳多少捐款,连隐田都几乎全部归还他们了。”
实际王巨是针对高利贷、隐田与兼并去的,不过这样一说,打击面太大了,因此不说,只说两个好员外。
赵顼看了看,一拍桌子:“太过份了,王卿,你处理得太轻。”
然后将王巨的折子传阅下去。
这样的人死都有余辜,况且只是小小的抄家。
“陛下,微臣再说百姓怨怼,恨之入骨,真有之。但陛下认为什么人才是大宋的百姓。若是李曾两家这样的劣绅才是大宋百姓,余下的都不是,是部曲,是奴隶,这句评价倒也中的。如果余下的才是大宋良民,李曾两家才是大宋的败类。那么这个评价错也。虽然这些劣绅对臣恨之入骨,但余下的百姓对臣倒也很尊重。”
“那你为什么修豪宅?”司马光越来越愤怒,再次站出来说道。
消息真灵通啊,难道派了专人监注着我的动静不成?王巨心中想到。
然而他心中狂喜,来了,正等着这个问话呢!自己挖坑,能让司马光都跳下去了,王巨心中得意至极!
“陛下,臣只想说几件事,第一微臣的亲事已经临近,却一直犹豫不决,渠工纷纷,臣手下傔客便劝臣回延州操办亲事。不过那样又许告假,终是不大好。不过这样看来,微臣真的要告假的了,否则在渠工上成亲,到时候是非诬蔑更多。”
“成亲了……”
“快了,还有两个月。”
赵顼摸了摸小胡子,你小子成亲了,快活了,可我姑姑怎么办啦?
第三四七章徐徐徐
王巨可没有他那么多心情。
司马光啊,论难缠度,那可以排前中华五千年前五十位的超级牛人,尽管自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自己也不能不小心,于是又说道:“臣再说一件事,那个豪宅。微臣当初到了郑白渠,一心只想着建渠的难度,就是修渠本身也不容易。”
赵顼点头。
别的不说,那个牢得可怕的渠首牙塘,几拨下去的太监都说王巨太奢侈了。现在木兰陂事件出来了,不奢侈能行吗?就是奢侈,也要懂,然也不知道钱往哪里花了。
“微臣当时也不知道圈田,因此临行前与陛下也议论过,陛下说国家卖地不成体统,以安顿军士为主吧。微臣再度去陕西,这一回地方豪强们已经确信朝廷是百分之百,大修郑白渠了,于是丑陋的圈田开始。陛下,说来你都不能相信。因为微臣与侯知县他们再三勘探,将渠首稍稍抬高,灌溉区域也更广,甚至延伸了一部分真正古秦国的郑国渠,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郑渠。但是水土破坏太严重了,这才是唐朝渠首虽牢固,因为水位浅,渠首无法引水,而使整个河渠荒废的由来。所以重新选择了引水渠首,仍因为水位的问题,不能打通整个郑渠,包括北部广大地区乃不能灌溉。但就是这些地区,都开始有人圈田了,某某家麻地一十五顷,某某家粟地三十五顷。几位中使下去,同样也看到了。”
“陛下让臣尽量安顿军士,马上田都圈光了,连百姓都无法安顿,哪里还有军士可以安顿。无奈之下臣立即派军士去各县立即将田册收缴上来,以此为准绳。但怎么做,真的没有想好,这个太麻烦了,而且这些乡绅多是有钱有势之人,弄不好就会捅马蜂窝,甚至朝堂上有大臣不顾国家,不顾大体,替他们说话。”
“不过渠工不能耽搁,于是微臣以渠工为主,然后发现了胥吏克扣一案。然而这也与豪绅圈田无关。可这些豪绅反而对微臣展开反击,蛊惑人心,微臣将他们笞杖了一遭,随后释放。但不久,他们又出了新招,逼迫微臣的房东,将微臣生生撵出泾阳城,微臣不得不在渠工上盖了茅屋居住。司马公,扪心自问,那时下官做了什么?臣是陕西营田使啊,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员。”
在这件事上,一些豪强确实是失手了。
若大的朝廷命官,居然逼得他住茅屋,这已经很藐视朝廷了。
司马光闷哼一声,也不答话,他脑海里正想着对策。
“但就是那时,微臣还在观望。然后利用手下傔客父亲,让他来牵线,放出风声,一是微臣虽收缴了田册,但已暗中派了许多人在查隐田,能确定的,只要他们安份守己,秋后分田时一律归还。当然不能确认的,与那些胡乱圈出来的耕地,微臣不会归还了。另外又让他放出风声,整个郑白渠若建好后,会新增两万顷良田,能使上万顷劣田也变成良田。那么耕种的军士与民夫,以及其他行业谋生的,仅是这个郑白渠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