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永答道:“奶奶有所不知,孩子此次回京并非私事,乃是为公而来。”
柳老夫人撇嘴道:“就知道你爹那个死心眼,便和你奶奶一般!也罢,无论他是公是私,我儿回来一趟便好。且在家里好生将养几日再做计较。”
杨传永道:“这个却不成了,好教奶奶知道。此次孩子回京,可是有着正经差事要办的,刚刚才进了城门落了脚,孩儿便先来给两位奶奶请安了,家门可还没进呢。待回头家里去见上一面,夜里还要去兴国寺当差呢。”
柳老夫人听到他将自己放在了前面,心里很是高兴,转眼一想奇道:“我儿,有何事如此要紧,夜里也不得走脱?兴国寺?可是有他国使节前来么?”
杨传永面色一黯,点了点头:“父亲有令,不得不从!”
柳老夫人转眼就明白他的意思:“是契丹人?!你说你爹那怂脾气,也不知随了哪一个!似这等贼子,一刀一个剁了便是,如何还要自家孩儿护了还京?难道几年功夫便忘记自家的深仇大恨了么?!”
杨老夫人连忙出声道:“姐姐!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如今两国罢手言和,正是百姓安居休养之时,如何说这等话?!传了出去徒增是非!”
柳老夫人颓然道:“知道知道,我只是心里不痛快便了,难道在自家发发牢骚也不行么?还怕这几个自家娃娃出去嚼舌根不成?”
高文举苦笑一声,得,这是把自己也当成她孙子了,还真不见外啊。
杨老夫人柔声问杨传永道:“我儿,若是有差事在身,且先回府去与你奶奶娘亲他们问了安,切莫误了事!”
杨传永点头道:“孩子省得。其实大*奶说的在理,孩儿心里也不痛快,尤其此次护送来京的,还是来向咱们大宋求亲的契丹小王子。哼!这些契丹贼子可当真目中无人,真当我大宋无人了么?连匈奴那一套也学了来。真恨不得把这些狼子一刀一个料理了!”
徐重仁和徐重义几乎同时出声:“此话怎讲?”
杨传永道:“两位叔父,此次孩儿护送的契丹小王子,不晓得从何处得知我大宋有一位长公主尚未出阁,竟要前来求亲!一路之上甚是嚣张,说什么欲效前朝故事,重现汉唐气象云云。分明就是把我大宋当成了软柿子,想捏便来捏一把。着实可恨!若非孩儿有军令在身,真想与那厮好好教教乖!”
高文举好奇的问了一句:“杨兄可知那契丹小王子所求之主,是哪位长公主?”不由他不紧张啊,合适的人选,眼下可就有寿昌一个,他这里的事还没铺开呢,徐家诸位就来搅和了,要是再来个挖墙角的,那可就真要焦头烂额了。
可能真的和高文举出门不看皇历有关,果然,杨传永很平静的回道:“还能是哪位?自然是寿昌长公主殿下了。那厮明知道殿下皈依沙门,已许了青灯伴佛。却依旧如此嚣张,如何不是上门来挑衅?!可恨那些……”说着扫了一眼徐家兄弟,连忙住了嘴,想是骂文官的话在这二位面前不太合适。
高文举两眼突然放出一阵精光,虽然稍闪即逝,却也引得杨传永面色为之一变,再看向他的眼神可就没了最初听到他是状元时的那般桀骜了。
高文举也察觉到有些不妥,连忙问道:“杨兄可知道那契丹小王子是哪一位?”
杨传永道:“那厮叫做耶律文,据说是当今契丹皇帝的族弟。据他自己说,几月前曾来过汴梁一次,便是那次得知了寿昌殿下的芳名,闻得殿下为先帝祈福而舍身佛前的孝行,大为感动,回去之后便求了彼国皇帝前来求亲。”
高文举和柳三变几乎同时沉吟道:“原来是他呀。”两人的语气都是同样的不屑。
杨传永见状很是好奇,便问了一句二人是否认识此人,高文举不好意思标榜自己的英雄事迹,还是徐重仁出声将当时状元楼的一幕向杨传永解说了一遍。原来那时候,杨传永正在边关军营,而这等文人之间的趣闻雅事他又素来不喜,因此并不曾听说过这么一幕。待听到徐重仁提及耶律文被当场斗的吐血昏厥,被人抬出状元楼时,也不顾有几位长非在场,放声大笑了起来,口中连呼快活,再对高文举时,面色间那股傲气已尽数消散一空,转而变的亲切了几分。
高文举心里对耶律文的恨意简直已经上升到了最严重的地步,上次教训他是因为他太嚣张了,这次他居然还敢如此不知死活的跑来撬自己的墙角。抢钱抢物杀人放火这些玩意都可以不计较,可要是来抢女人,那就得拼命了。一想到那小子那张脸,高文举就有些气不顺。
突然看到徐重仁和徐重义两位也是一脸愤懑,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冷着脸对徐家四位道:“两位奶奶,两位大人,早前提及的那件事,晚辈如今已有决断!”
两人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时候怎么又想起了自己的事。却听高文举冷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任由那契丹小儿递了求亲婚书,必陷我朝于进退两难之地。晚辈愿意向公主求亲,便如两位大人之计,来个釜底抽薪,绝了契丹小儿的念头!此事,便辛苦两位大人代高鹏操劳一番了。”
两位老夫人一时没能转过弯来,看着他那一脸郑重的表情很是吃惊,不过两位毕竟是长辈,便不曾出言询问,只用眼睛打量自家两个儿子,想着弄清楚高文举这番话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徐重仁徐重义到底不愧是博学多才见识广大之辈,只一听高文举的话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眼下契丹和大宋的国力相比,早已不是立国之初那般敌弱我强之势了,经过太宗连续两次劳而无功的北伐,如今的形势可以说正好掉了个个。以前的每次战争总是大宋主攻,契丹防守,可自打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契丹的军力不断增加,大宋则内忧外患不断,搞的军力持续下滑,如今边关上的冲突,早就变成了契丹人主动攻击,而大宋一方防守尚且吃力,哪里有什么力气谈反击。
人家现在仗着有这么大的优势在手,明打着旗号前来求亲,摆明了就是想要挑起事端,你若是将公主嫁于他,便是仿了汉唐旧例,日后难免落个和亲的口实,而和亲这种事,说白了就是用女人来保和平,历来国人引为耻辱,若非无奈,谁敢行如此屈辱之事?可你要是拒绝了,不是在告诉人家你看不起人家?如此一来,岂非落人口实,为人家找到了攻击的借口?可要是皇家没了适龄公主出嫁,那可就怪不到我们了。
两位徐大人此刻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听到自己分析了做驸马的隐患之后,居然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挺身而出,为了不给对方寻衅滋事的借口,一往无前的挑起了这个可能断绝自己终身仕途的担子。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人格呀。
当然,高文举这也是摸清了两人的脉络,而且又把话有意说的如此决绝,配合上他那稍显悲壮的表情,徐家兄弟哪里能猜到他心里居然有那么多鬼花样?
两人感慨之余,心中也要权衡利弊一番,相比之下,一个人的仕途,毕竟比不过千万百姓生灵涂炭来的重要。他们也不敢拿国事开玩笑,兄弟俩心思都是一般,对视一眼,慎重的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道:“一事不烦二主,这头阵,便由我兄弟来打吧。”
高文举暗呼一声侥幸,总算把这一关糊弄过去了,相信有两位徐大人的解释,两位老太太再缠着自己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再一看一脸迷糊的杨传永,登时又想起了耶律文,恨恨的思忖道:“耶律文这小子可真是不知死活,连我的墙角都敢来撬?这回要是不好好让你学点乖,我这高字就反过来写!”
185唯快不破
有两位徐大人先入为主的对高文举定了性,这件事再一说起就上升到了民族国家新尊严之类的高度上去了。奇怪的是,这两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平日对两位母亲恭敬有加,凡事无不应允,唯独在这种事情上绝无半点妥协的意思。而两位老太太也很显然对此事早已有了默契,见两个儿子如此郑重其事,便轻轻撇过不再提及了。
柳老夫人对于高文举早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番极其霸道的护短心思非常看好,觉得这孩子脾气像自己,加上又有柳三变在侧,她那性子豪爽,一顿酒喝毕,高文举的婚事一波三折的转了个大圈掉了头,虽然结果与徐家诸位的本意全然不同,可大家心中的隔阂反而少了许多。看的出来,两位老太太对高文举、柳三变和杨传永三位少年俊才都很喜欢,言谈之间亲密之意一览无遗。
事情定下来由徐家老哥俩主动出击,将高文举和寿昌的婚事先敲下来,那契丹小王子耶律文今日刚进京安顿下,依惯例还得经了许多手续才能递交国书,婚事成不成两说,只这时间上就给两位徐大人留下了回旋的余地。这两位徐大人别的事或许不怎么上心,一涉及到国家层面上,马上就不一样了,酒宴过后,两人便告了退,主动出击,去寻找李相爷那边的人去接头了。说是赶早不赶晚,其实谁都看的出来,这两位估计不怎么喜欢和两位老娘呆一起。可也是,谁家五六十的老头子还能受得了柳老夫人这般训小屁孩一般的待遇,能闪不闪才是有病。
杨传永稍待了一会之后便回自家府中与亲人相见去了,临走前,柳老夫人让他捎个话回去给自己奶奶,说前几天送来那头狼水土不服,死了,她要把皮拿来给自己的乖孙小七做个狼皮褥子。杨传永显然对此事已经麻木了,从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对这事并不怎么看重。高文举听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敢情那头狼是杨家那位折老太君送来的呀,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碰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个比一个变态呢?
。高文举和柳三变也在与两位老太太闲聊了半天话之后也打道回转了。柳墨和高兴经历了今天的惊魂一刻,不敢再有丝毫怨言,乖乖的跟在马车后面尽心尽职做起了小跟班。
柳三变憋了一路都没和高文举说话,一回到高升,匆匆追进房内问了一句:“赵兄是不是……”
高文举点点头:“是”【奇书网﹕】
柳三变脸色一变:“真是她?”
高文举道:“当然是她,不然我干嘛费这么大劲?”
柳三变一脸恍然,又问道:“你们俩……”
高文举又点头:“没错”
柳三变道:“那李相公那帮人忙活,岂不正中你的下怀?哦,明白了,徐家两位叔父又中了你的奸计了”
高文举道:“屁话你可还没告诉我你那姑奶奶是怎么回事呢?今天吓我一跳徐爷爷那里咱也不是没去过,怎么哥俩的差距就这么大呢?这徐府到底是官宅还是土匪窝呀?我怎么感觉跟进了山寨似的。”
柳三变叹息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家姑奶奶可不就是土匪出身吗?当年姑爷爷就是被她绑了去的。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被姑爷爷劝的降了南唐朝廷。我柳家也从此依附了徐家成了书香门弟……这事说来都挺久远的了。没人愿意再提,你就别问了。”
高文举明白了,看来徐铉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呐,可惜死的有些早了。这事要是放在后世,不敢说有多大效果,起码当成个草根奋斗史来宣传是没有问题的。可这年头不行,现在的人都讲出身根底,要让人知道祖上有点偷鸡摸狗的小瑕疵都是不得了的问题,更别说还有这么个依旧活着的土匪出身的长辈了。要是让人知道了,少不得连带着把一家大小里里外外质疑一遍。柳三变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可见是没把他当外人了。再要细往下问,可就有点不厚道了。毕竟现在徐家也好,柳家也罢,都算是官宦人家了,把人家这种不太光彩的老底抖落出来面子上多少有些不好看。
柳三变确定了寿昌的身份,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才想起来两人早上去徐府的时候,原本带了许多礼物要送上的,结果被那么一折腾,居然给忘记了,连忙又去找了颜思齐。缠着老头开了库房重新搜罗些东西,打算回头再去献一次殷勤,毕竟有了这层关系在,以后办事也会方便许多。早前顾虑两位徐叔叔的面子问题,如今已经不必再考虑了。加之两位奶奶年事已高,能多去还是多走走的好。
高文举静下来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他倒是不担心寿昌会移情别恋,只是觉得耶律文此次来求亲的事情太过蹊跷,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或事,高文举的习惯就是在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中尽量不要让其坐大成害,因此,思考了一番之后,他又将龙呤云找了来,吩咐他通过洪盛臣的丐帮去安排些人手,盯着着兴国寺里契丹一行人的动静,有了消息赶紧传回来。
洪七现在已经很享受丐帮帮主这个职位了,一天到晚玩的很是尽兴,除了每个月例行一次的碰头之外,其他时候,根本就见不着人。而通过种种小恩小惠拉笼来的那些乞丐也总是能很顺利的帮他收集到需要打探的消息。朱家兄弟之所以在不动产业搞的如此得心应手,和洪七手头庞大的信息网是脱不开关系的。好在这年头,除了某些特殊地点之外,人们对无处不在的乞丐并无多少排斥心理,只要不是冲撞了别人,很少会出现有穿制服的家伙拎着兵器四处围追堵截的现象。
任务刚分派下去,白布衣挺着一副死人脸出现了。
“我欠你钱没还是怎么的?”高文举现在心情很不美丽,连带着态度就恶劣了许多。对于这个一天不骚扰自己就不安宁的神仙哥哥,他实在是无语了。每次来总是能找到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最后往往占了便宜还不肯罢休,非得再来上几句恶毒的挖苦讥讽才算完事。
白布衣毫不在意他这态度,顺手抄起桌上一件功能不详的物事左右端详,嘴里不爽的说道:“半个月了啊每天就一成不变的跑步转圈,跟着你家那些大汉列队来回走,还有没有点有用的东西了?”
高文举道:“你懂个屁这队列转向身法什么的,都是最根本的东西。这些玩意,起码得先练上一两个月。”
白布衣不屑道:“什么屁玩意也要练两个月?再这么下去,人不就变成傀儡了?”
高文举心道,你才知道呀,这玩意就是为了让人变成傀儡的,否则辛苦训练出来的家伙,回头连命令也不听了,可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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