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阵的军官一摆手,立刻有两个士兵一边用大盾护身,一边将俘虏推到了最前面。然后,他们继续派人喊话:
“这是你们自已的人,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对方显然发现了自军的战俘,这次没再放箭,采取了默然静观的态度。
“快说话啊!按照事先的约定说,别出错!”后面的军官小声催促道。
俘虏没有回头,又一次摆出了他初见伊万涅时的姿态——双足叉kai,抬首望天。半晌无言。直到后背上着了谷儿只人的矛杆一击后,才吐气开声,向无声的山丘方向大叫道:
“我的安答们啊,你们应该认识我的。我是速不台那颜手下的传令官。现在,我将向你们传达他的命令:坚持下去,援兵就要到啦!没有人能够打败我们,愿万能的长生天……”
他的话间戛然而止,胸口上倏然暴出了一朵娇丽的红花!哦,那是血的花朵,明艳不可方物,昭示着生命最为绚烂的一刻!生是为了证明存在过的痕迹,那么死呢?岂非正如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之前的最后辉煌?
山丘上的蒙古军看得很清楚,又有更多的谷儿只长矛刺入了自己同袍兄弟的体内,并将他的身体高高挑上了半空。发觉受到蠢弄的谷儿只人只有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嗖——嗖——
被眼前这慷慨赴死的一幕所激励,血脉贲张的蒙古军们射出了复仇的利箭,将挑着勇士身体的谷儿只军射倒了数人。其余的人这才荒忙抛下长矛,躲入大盾的后面。
俘虏的身体重重落地,那身体业已被伤害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然而,他竟然还奇迹般的保有最后一丝生气,并以此接续上了适才中断的话语:愿万能的长生天保佑你们!
声音很微弱,敌我双方的人大约都无人听见。然而,他却并不在意这些,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溘然而逝。他名字诚然不会被人载入史册,但他的业绩却终将因此一战而化做诗人们吟咏传唱的不朽之作!
这个消息被报到伊万涅面前的时候,老将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叫速不台的鞑靼人很有两下子啊。让我亲自会会他!”
此后,他命令留下两千人继续对山丘上的蒙古军进行包围,但不必攻击。主力以重骑兵在前,重步兵跟进,轻骑兵保护两翼,全军展开一个巨大扇面形,向前突进。同时,他的本阵也随全军一同前移。此后不久,他们便与速不台亲率的一个蒙古军万人队遭遇了。
弓箭对射的前奏过后,谷儿只人的扇形阵就变化为锥形,锥尖处以重甲骑兵为先导,直刺入蒙古军的阵内。双方一旦进入短兵相接,谷儿只军就很快占据了上风。厚实的铠甲所形成的防御优势完全遏止了蒙古军的弓箭,骑兵的长矛和战锤,步兵的大战戟、巨战斧和大链枷无不势沉力猛,使得蒙古军擅长的灵巧锋锐的弯刀与长枪几无施展之空间。
这个场面落在亲自督战的伊万涅眼中,不禁大为欢喜。
“这个速不台虽然能使得士兵为他效死,却在作战上完全是个庸碌之辈!不久,他的轻骑兵就会因支撑不住而溃退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力,话音未落,蒙古军已开始全线后撤。
“让轻骑兵联队立刻追上去,缠住他们。为重骑兵突击歼敌争取时间!千万别让他们逃掉!这些来去如风的鞑靼人,不抓住机会重创他们的话,下次还会再来袭击我们!”
将令一出,原本配置于两翼的谷儿只轻骑兵们立即加快了追击速度,不久便超过了速度缓慢的重骑兵,接着就完全脱离了本队,追上了蒙古军,与之绞杀在一处。重骑兵们则乘此机会缓缓逼进,准备给予蒙古军致命的一击!
“重步兵不要直线跟进,而要接替轻骑兵的位置,从两翼包抄上去,切断鞑靼人的退路!”
伊万涅的指挥令幕僚们心中赞佩无比,明决果断的指令一道道发出,将三万步骑调配得景景有条,层次清晰,如斧凿般严厉的攻击迫使蒙古军节节败退,却又始终无法摆脱谷儿只军的追击。
对于周遭不断传来的赞叹之声,伊万涅并非一无所知,但却绝不放在心中。他的目光越过眼前杀戮不息的战场,直视东方的天际。在那里,一轮红日以喷薄而出,略带血腥气息的晨风奔放四溢,荡涤着晨雾的余韵。数万匹战马所扬起的尘云掠过眼前,不断地升腾着,将天空的蓝色彻底遮蔽了起来。刹那间,阳光减退,天地昏暗,气温仿佛骤然间提升了许多,一股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尘云之外,太阳的光彩依旧鲜丽无匹,从各个方向不时地用光芒穿透云层,那一道又一道光束宛如射向大地的金色箭簇,令人炫目。
混战不休的人们早已被自己或别人的热血浸染得趋于麻木了,呆滞迟钝的眼睛中除了疯狂的杀戮欲望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智慧的灵光。在这一刻,他们真的化身为两军主将手中的棋子,任其摆布、指使。他们所处的这片亚高山草原上,刚刚萌发出的丝丝嫩芽已经被血洗刷了不知凡几了,东倒西歪地贴地卧倒,就像那些战殁的尸体一样,了无生机。就在目力所不及的连绵群山的地方,被遮暗的大地瑟瑟颤抖,隆隆巨响着。
速不台的蒙古军就这样边走边战,看样子有几次试图摆脱谷儿只军的追击,却都被紧追不舍的轻骑兵以巧妙的缠绕攻击所阻挠。他们发射弓箭的速度虽然从不曾减弱,可是每一次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射杀过一些逼得过近的轻骑兵之外,却在重甲骑兵面前显得一筹莫展。就这样,一帕列散的距离在这种你追我赶到气氛中被彻底抛在了脑后,谷儿只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渐渐脱离了他们的营地所控制的有效范围,完全进入了一场双方均无后方依托的野战之中。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不取胜的道理吧!”
看着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伊万涅的心情开始焦躁起来。迄今为止,部队完全贯彻了自己的作战方略,如果说唯一无法满意的,也只是那些欠缺机动力的重步兵始终无法包抄到蒙古军的侧翼,更不用说切断敌人的退路了。
“要是能再有些骑兵就好啦。”
这个念头涌出脑海的时候,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等待阿兰人的援军,就这样轻易出战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万事如意的事情存在呢?如果自己增兵的话,难保不惊动蒙古人,使他们加强戒备;再者,若是为了等待阿兰人而迁延时日,那么已经鼓足士气的军队又难免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懈怠下来。
“无论怎样,基督的信徒们永远不会败在异教徒的手下!这些鞑靼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这样想着,心中盘算着重骑兵的马力还能支持多久。决定再追击一段路程后,如果依旧无法彻底消灭敌人,就宣布撤兵。
“打仗嘛,有六分胜就已经足够啦。逼迫过甚,或许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也在不断地向东推移着。速不台指挥着部下节节后退,却始终注意保持队形,同时也在心中计算着路程。
“这些铁罐子还真能跑啊。”
正想之间,忽然有一名斥候飞驰而来,向他大声报告道:
“敌人重骑兵的速度开始放缓下来啦!”
“看真了吗?”
速不台双眼发亮,紧盯了一句。
“没错!我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战马已经累了!”
“很好!立刻向者别那颜发出信号,准备反击!”
速不台几乎是在用欢呼般的声音说道。此前的一切安排现在看来,都没有落空,那么最初的一点意外,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段颐情娱性的小节目罢了。
反击令下达后,蒙古军虽然依旧摆出退却之势,却已经开始放慢了战马的奔跑速度,弓箭的设计频率也有所下降。弯弓引箭的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就彻底扭转战场上的颓势,将最为猛烈的攻势降临在背后这些一步一步迈入死亡陷阱的敌人身上。
“蒙古人也似乎跑不动了,他们的速度在减慢!”
得到这个消息后,伊万涅正欲出口的收兵令就再也没能下达出去。此时,如果是一位鲁莽过头或谨慎过度的庸将,也许反而可以挽救大多数谷儿只人的生命。他们会命令部队继续猛烈追击或直接后撤,无论怎样,都可以使部队至少保持一定程度的作战状态,而不至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所击破。但是,偏偏伊万涅是一个有头脑,懂用兵的将领,他的思考使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拯救全军的机会。因为始终未能得到明确的指令,谷儿只军的动作在一瞬间凝滞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者别所统御的万人队已经突入了后军。
谷儿只人的后军是由重步兵所构成的,就其战力而言,原本不至于一触即溃。但是,经过长时间的奔跑,沉重的铠甲已经压得他们完全喘不过气来,已尽极限的体力和措手不及的处境大大限制了他们的能力发挥。
“鞑靼人来啦!”
他们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者别的万人队就在大块大块的黄雾之中,从西南方向滚滚而来。他们选择的设伏地点是距离战场最近的一片森林里,荫蔽的非常好。因此,当他们杀入谷儿只军中的时候,最初全然没有遇到一点象样的抵抗,就用箭簇和弯刀打倒了大片的敌人。
同样的军报被送达伊万涅面前的时候,蒙古人的喊杀之声也同时传入了他的耳中。
“被骗啦!”
这个念头如电流般急速穿过他的大脑,彻底打碎了他的胜利之梦。此前的高歌猛进,勇猛突击在如今看来是那样的可笑,完全是一副洗干净脖子送入对方刀口之下的愚行。然而,现在已非后悔就可以挽回一切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发布了前军停止追击,就地应战速不台军的反扑,后军努力抵挡者别伏兵的突击,中军收缩,机动作战的将令。
“谷儿只人的主将是个庸才!”
展开反击后,速不台发出了冷笑之声。
“如果他选择放弃一面,专一选择另一面突围的策略,或许还可能使得大部分部队逃脱。可惜,他却完全不能了解我军的真正实力,因此彻底葬送了自己的部队!”
从一般常识而言,伊万涅的选择也并非完全错误。根据他的判断,前方的速不台军不过万人,后面的者别军大约也是这个数字。而自己的部队有尽三万人,只要能稳定阵脚,终会凭借兵力的优势突破包围网。然则,他所不知道的是,现在从正面反击他的速不台军已经增加了一个万人队。这是原本由脱忽察儿所指挥的部队。他在半途上被成吉思汗召回,却死在了尼沙不儿城下。为了引诱谷儿只军出击,速不台与者别故意隐藏了这支部队,使得伊万涅根据常识来判断蒙古军队总兵力不过二万而已,这才放心大胆地发动了这次全军突击。及至他发现自己再度判断失误的时候,他的前后两军已经分别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打击!
“连重骑兵也抵挡不住了吗?”
面对败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嘶哑的嗓子所发出的声音,幕僚们几乎无法分辩其中的含义。
第八十四章 最新情况
“我们的战马已经精疲力竭,稍一接战,就以动弹不得了。许多马没跑上几步就口吐白沫,软倒下去,把我们的骑士都掀翻在地,成了蒙古军马蹄下的肉垫了。”
探报的声音里带着惊惶失措的哭腔,仿佛是代替死神宣告着末日之令一般。
“全线撤退!”
事到如今,伊万涅终于说出了这句他一直不愿出口的命令,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他匆忙上马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凄惨欲绝的景象。他的部队被命运之手从胜利者的颠峰一掌击落到全线崩溃的谷底,到处都是被死亡所驱赶的人群,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而是落入围场之中的猎物,任凭蒙古猎人追逐、驱赶、屠戮……一面又一面旗帜倒了下去,昭示着兵败如山倒的狼狈与黯淡,而蒙古军的包围圈不仅没有被突破,反而愈收愈紧,犹如绞索般牢牢地套住了谷儿只人的脖颈,不断挤压着他们的生机!
如黑云浓雾般排山倒海而来的蒙古军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伊万涅的视野之中,清晨的太阳已经化作了一团火球,狰狞地燃烧着。天空象个金属碗,太阳则正是在其中燃烧的灯芯,而死亡者的血就是碗底的灯油。
“别犹豫了,大人!我们保护您突围吧!”
幕僚们连声呼叫了半天,才将伊万涅从悲怆的自责中唤醒。他茫然点头后,就被这些人簇拥着混入溃退的人潮,向西北方向的来路逃去。他的护卫队有尽千人,是谷儿只骑兵中唯一还保有马力的部队,在拼死冲突之下,居然杀开了一条血路,脱出了包围圈。
伊万涅一路任坐骑狂奔,自己则全然化作了行尸走肉,除了眼中偶尔还有目光闪动之外,全身几乎失去所有的生机。在逃过那片围困着数百蒙古军的小丘之时,他看到那些人已经从高处开始反攻,将自己留下的两千部队杀得四散奔逃。
“看来,我真的是不了解这些鞑靼人啊。”
他忽然仰天大呼起来,然后口角沁出了血丝,随即呕血不止,眼前一黑,一头倒撞下马去,失去了知觉。终于,他彻底摆脱了所有战胜的梦想和失败的事实,进入了冥然无知的混沌世界……
“所谓道与名,就是天地之间至真至纯之理,这是言词和文字所无法表达的,必须用心去感悟。故而《道德经》上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1)。”
这个肃穆的秋夜里,成吉思汗在位于撒麻儿罕与阿姆河之间的大营内再次召见长春真人,请他为自己讲解道教的经典。这次会晤的隆重程度是空前的,前三天,成吉思汗已经尊从道家的规矩斋戒沐浴,远离女色,并于金帐内设鲜花宝烛,以为贡奉之礼。随侍听讲者中,有镇海、耶律阿海、亚剌瓦赤、札巴儿火者、刘仲禄。当然,还有一位是被成吉思汗特别点名出席的耶律楚材。
在摇曳的烛光中,长春真人那张清癯的脸明明灭灭,若隐若现。但是,口中所论述的话语却清晰异常。
“道之一物,上系于天,下关于人。故而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虽有变易,而有不易者在,此之谓常。于是道生一,而一生万物。人惟知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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