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绳子,慢慢的,慢慢的,朝中心划去。
“是个……女人么。”
红衣少年站在那里,黑发如瀑,眸子暗淡无光,仿佛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便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松柏林中,有水无名,一叶方舟,公子无名。
无星无月,无生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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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从昏睡之中醒来,脑袋已经烧得糊里糊涂,只觉得一片摇摆,终于看清周遭,才发现自己是在木筏上。
木筏顺流而下,似无人撑船,便是一抹鲜艳欲滴的红色在眼前晃着,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在下棋。
一个人下棋。
“我——我这是——在哪儿……”
一色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感觉好像刚刚从水中逃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灌了水般,粘糊糊动弹不得。
那红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安静地下棋,过了半响,突如其来的说:“这个季节,桃花都开了。”
一色这才恍然看见,两岸桃花烁烁,甚为壮观,美艳得不可方物,在这悠长的水道映衬下,比起魔窟外的桃花林更有风韵。
有水有花、美男相伴,多么惬意,如果此时此刻,有冷楚寒在身边就好了。
一色禁不住就口水直流,莫名地想要去看看那救起她的红衣男子究竟是怎样一张脸。该是和这百里桃花一般的娇艳吧——
一色刚一挪动,那男子突地掀翻了棋盘,声音有些抖,慌忙摸起放在身边的面具,扣在脸上,微微侧脸向她,“别过来。”
一色哭的心都有了,怎么,小哥,难不成我的恶名已经传到这鸟不拉屎的死人谷来了么?
“我只想谢谢你救了我,没想到我那种姿势硬摔下来,居然能大难不死——”
红衣少年有些提防地看着她,又是好半天,才开口说:“中途有松柏挡着,又恰巧掉入圣泉之中,有治愈功效——”
一色心中不禁狂喜,嘿,这么折腾老娘都没死,还真是命不该绝!
“小哥,你能否送我回到天通山那断壁,我的同伴肯定找我找疯了——”
“……我们已经沿水路走了十天,顺流而下,回不去了。”
十天!
这么一说,一色突然感觉到一阵狂饿。
她这特殊体质,为了供养这一身精贵的血,吃的比正常人多上几倍。“太丢人了,我进入死人谷的死法居然是饿死的……”
“圣泉治愈了你的伤,你周身气血运行极为缓慢,虽然昏迷十天,身子好像就歇了一天罢了,不至于饿死。”男人走向船头,抬头看着这烁烁桃林,“无衣就快到了。”
“无衣?”
“无衣。”红衣少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冷,仿佛这两个字,他万般不愿提起。
“原来死人谷不仅有水有花,还有无衣——恕我愚昧了,无衣是干啥的?”
“无衣是我的家。”少年展示给她看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字,写着,红衣侍者,“也会是你的家。”
这牌子看着质地真不错,先不论这无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待遇应该是不错的,说不定靠着它的力量,还能快点找到海天他们,这样一来,离找到冷楚寒,应该也不远了。
一色笑得山花浪漫,红衣少年默然转身,似是有话要说,还是没有说出口。
后来,一色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原来,她不是坐上宾,而是来——
做牛做马做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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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个废人,赶紧起来送饭去,不要给你口饭吃就真把自己当猪了!”
一大早,冷楚寒还没睁眼,就被粗暴的几脚给踢醒了,蜷缩着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全身依旧是止不住的痉挛。
摔下死人谷居然没死成,这算是幸运么?
被废去武功、还沦为囚徒,这算是不幸么?
现在幸与不幸都不重要,他只是觉得冷、无限的冷,这次岁寒发作的很猛,已经一个多月了,状况有增无减。
若不是还有原先那些内力在,怕早就受不住这煎熬了。空有一身的内力,却是筋脉尽断,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完全就是个废人。
冷楚寒裹紧了衣裳,蹒跚而起,这破旧的小屋阴气极重,又在水边,仿佛一点人气都没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人谷么?
原以为魔窟已是人间炼狱,不曾想到这里更深一层。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多少也有了些了解。
这是一个自称“无衣”的神秘门派。门派中鲜有谷外人,即便是有,大多也都是奴隶,就像他这样。
门派最高的领袖叫做“先生”。先生有两个最得意的门徒,一个是红衣,一个是绿衣。
三人都是女子,却个个都厉害得很,把男人们都驯服得没有一丝半点造反的意思。
“这是无衣的规矩,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这里只有上下,不分男女。”
他进来的第一天,绿衣便这样对他说。
他这条命,全是她捡回来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就成了她的“奴隶”。
但绝不是唯一的一个。
无论是先生,还是红衣、绿衣,身边最高的奴隶都只有一个,叫做侍者。
侍者没有名字,便只是侍者。奇怪的是,已经进入无衣这么久了,总是看见先生身边寸步不离她的侍者,红衣身边也有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而绿衣的侍者总是不知去了哪里。
冷楚寒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可惜好几十号奴隶住在一起,总归听到些杂言杂语。其中永恒不变的谈资,就是这个绿衣侍者。
大家说,他与其他在位者是不同的,他是谷外人。
不知为何,冷楚寒很想见见这位谷外人。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也好。
他几乎成了冷楚寒咬牙坚持下去的希望。
可惜,在见到他之前,他那已经不堪一击的自尊和斗志,都要消磨殆尽了。
这一早,又轮到他去服侍绿衣。提着食盒出了门,总觉得浑浑噩噩。想他一代豪杰,居然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笑啊可笑。
转到大路去,突然就安静下来,似是有悠扬的琴声,回荡在这竹林之中。
冷楚寒慢下脚步,屏气凝神,只见一穿着淡绿色铠甲的威武男人在格外温柔的抚琴。
这一幕,真是刚柔并济、粗中有细。
那男子一看就是武功修为极高的,冷楚寒从未想过,男人也可以有这样柔和的一面。尤其是那眸子,满含着露骨的爱意。
他是在弹琴给他的心上人。
难得,这死人谷之中,这无衣之中,还能有这样温情流动的瞬间。冷楚寒突然迈不动步子,这场景,让他感觉到——
正常。
是的,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仿佛他还是那个他,一起都很正常。
废去武功、被抛弃在死人谷、成为阶下囚——这一切都不曾是真的。
那男人的琴声随着竹叶的飘落停了下来,冷楚寒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这都是二人的合奏,只是那旋律太和谐,以至于合为了一体。如今他听了,才听得到那女子的琴声。
“先生召唤,你不去,我也不去,不是惹人闲话么?”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陷入琴声之中,有些模糊。冷楚寒总觉得有些许的耳熟。
“你我的事,先生早就知道,绿衣也早就知道,根本也不是闲话,是实话。”男人的声音孔武有力,与那温暖的琴声迥然不同。
“实话也好,闲话也好,我们注定是要在无衣活下去的。”女人的声音里,似有一丝焦虑,那男人笑了:“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我们注定是要相爱的,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冷楚寒动容,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踩断了竹枝,清脆一声。那男人拔下跟细小的竹叶就甩了过来,犀利得好像这世上最强的暗器!
从竹林深处窜出来一抹亮丽的红色,红的太过耀眼,几乎扎眼。她与这一片青翠的竹林如此格格不入,却神迹般地双指夹住了竹叶,从天而降,宛如九天玄女。
“你不是绿衣捡回来的谷外人么?偷听我们说话,不想活了?”
“路过而已。”冷楚寒不卑不亢的节气让女子一愣,“你知道我是谁?”
冷楚寒微微一抬眼,又低眼,“您是红衣……大人吧。”
“那你知道他是谁——”红衣手指一点那男子,冷楚寒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开窍般,脱口而出:“——绿衣侍者?”
原来,红衣却是和绿衣侍者……
冷楚寒赶紧摇摇脑袋,这些私事,他是绝不该多问的。
“我本非好事之辈,实在只是无心,愿领罪。”
“倒是个听话的奴才。”红衣无心一嘴,冷楚寒猛地抬头,“我不是奴才。”
“大胆!”红衣有些怒了,眉头皱紧,可那远远站着的绿衣侍者,表情却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些赞赏的态度,别有深意地说:
“刚从谷外飞进来的小鸟,还怀念着天空的滋味呢。”
“我——”冷楚寒还没来得及辩解,只听见大道之上身后远远的,传来一声精神抖擞的呼喊,那声音穿透了层层竹叶,仿佛一道璀璨的阳光直直射进这暗无天日的谷底——
“冷——楚——寒——哈哈——竟然让我第一个找到你!”
劈头盖脸扑上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冷楚寒被整个人扑倒在地,看着出现得如此荒唐又如此自然的一色,禁不住声音都颤抖了:
“你怎么会来?”
“不仅是我——”一色笑得格外开心,“杀猪的,无筝,沧海,还有好多新伙伴——”
……
冷楚寒,我们来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24
24、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重写) 。。。
话说海天这一边和沧海三人回合后,不日便启程沿着水路一路朝桃花林前进了。
在梨可儿提供的地图上,前往桃花林的水路有两条,一条标明了各式地形,十分详尽,却蜿蜒盘旋,即便是水路也需一个月,另一条路只是简简单单一条线,什么都没说明,却明显的是一条捷径。
“走哪一条路?”海天抬头,就看见一众人发光的眼睛,当下叹了口气,“好吧,走捷径。”
这到底是一群不冒险就不舒坦的家伙们,其实一路慢慢地飘着,也是不错的么……
海天虽这样感叹着,心中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两个字,一色。
听当地人说,如若从山顶跌下来找不到尸首,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恰好被“无衣”的人给救了,沿水路去了桃花林。
至于“无衣”究竟是怎样一个门派,当地的农户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说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养了许多马——
“莫非是马帮?”沧海低头沉思,“十几年前确实有一伙横行的马帮突然失踪,会不会也是来了死人谷。”
“马帮那群劫匪,怎么会安生地住在死人谷,还那么好的兴致种桃花。”鬼谷摇了摇头,“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如是他们,这里早成了山寨了。”
“不管是不是马帮,有马就行!你们看这地图上,水道尽头是大瀑布,想要沿着死人谷走下去,恐怕还非得弄到马匹不可,否则可要走上个一年半载的。”梨可儿点了点地图上水道的尽头,“所以,我们第一步先乘木筏沿河而下到达桃花林,走捷径大约十天就能到。到了桃花林,打听一色的下落,顺便搞到几匹马,怎样?”
沧海和鬼谷都格外讶异地看着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嘿,看不出你还有点本事!”
梨可儿挺起胸膛,“没点本事,怎么在客栈混!”
的确,客栈出身的人,行动力都是超乎一流的。
看着沧海三个人讨论得十分起劲,无筝看看一直沉默的海天,不禁微蹙眉头。他这些日子,常常这样一个人发呆,出发前把菜刀都拉住刀板上,还是无筝帮他收着的。
“你不必担心,大家都在想办法。”
无筝没有提一色,两个人却心照不宣。兴许是太有默契了,反而显得尴尬。
海天在船头,无筝在船尾,都有些别扭。沧海这个当大哥的摸了过来,胳膊拐了拐海天,“喂,你和弟妹——”
“我们怎么了?”
“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你们不对劲了。我看呢,这八成和一色有点关系——”沧海说的本是很委婉的,海天却一句话就捅破了:
“这几天我睁眼闭眼的,都是猪猪。”
…………
哥们,你这就过火了。也就是弟妹那般的性子,不与你计较,换成别的女人,不上来挠你才怪!
可笑的是,海天到了此时此刻,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含义。
“兄弟,别怪我多管闲事,你和弟妹到底——是什么感觉啊?当大哥的怎么总觉得你们俩……怪怪的。”
“怪怪的?我倒是觉得很正常啊。”海天不解,“我们都在一起快十年了,有什么不正常的?”
正常?
正常的男人会支持自己的娘子去红杏出墙么?还甘为人梯?
正常的女人会就这么由着自己的相公精神出轨?还百般安慰?
“你们俩啊,嗨,怎么说呢,我又多嘴了,也不知道拆散人家姻缘会不会被雷劈。”沧海捉耳挠腮,“海天啊,其实,你喜欢的是一色。”
这句话,如滚滚的雷,直直劈在了海天的脑袋瓜子上,外焦里嫩。小伙子一下子没坐稳,噗通一下子,跌倒了河里去——
“海天!”沧海焦急地探着脑袋,坐的远远的无筝动都没动,平静地说:“他会游泳。”
“这怎么半天不见人!”
“可能是想在冷水里面泡着清醒清醒。”无筝话刚说完,海天的脑袋从河水里面冲出来,人却没有上船的意思,说:“我想在冷水里面跑着清醒清醒。”
嘿,简直神了。
沧海回头看看一脸素然的无筝,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了,或者,她不必知道,她本就是海天的影子、海天的另一半。
十年,相依为命,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都占据了太多的时光和空间,以至于不再需要合二为一,而是在痛苦得挣扎着,不知如何才能一分为二。
这世上,兴许最懂他的是无筝。可是一个人,大抵是如何也不能和自己相爱的吧——
沧海深深叹息,看来这桃花林,必将是个桃花朵朵开的纠结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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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有桃花的地方必有奸情。
过去,一色总觉着魔窟外面那么大好的一片桃花林,用作迷宫实在可惜了,如今来到这无衣,看见这颜色更盛的遍地桃花,才算是一尝所愿。
当然,这良辰美景虽好,都比不上有美男相伴美妙。可以朝朝夕夕与冷楚寒相对,哪怕是双双做了奴隶,也还是欢喜的。可惜,冷楚寒似乎并不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