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意哑着嗓子又问:“那你,要报仇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乔宁侧过头看他,神情恍恍惚惚,似是对着他说,又似在告诉另一个人。
郝如意闭上眼一声长叹,挣扎良久才睁开眼睛,将他的手松开。“所以我才不想和你们这些江湖人打交道……总是有着不能不报的深仇大恨,一个个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今天离开,也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
乔宁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抚了抚,忍不住在他唇上落了一吻。“不用担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
“真的?”郝如意稍稍后撤,盯着他柔美的凤眼,不确信的追问。
乔宁叹了口气,揽住他抱在怀里,声音中透着无奈。“虽然我练武不曾懈怠,养父也为我再请明师,但我现在的武功,最多与当年的父亲不相上下。你可知道,当年是什么样的人杀了我的父亲?”
“什么样的人?我想,一定是那些坏蛋里最厉害的高手。”郝如意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到乔宁转头看他,他勾住乔宁的脖子,紧紧抱住,不敢再看他的神色。虽然如此,仍是止不住心中的惧怕与悔恨,虽然他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曾经做过的事,又怎能真的当成另个人所为?
“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是不是魔教中最厉害的,我不知道。但当日与父亲同去了十六人,只有一人活着回来,而且这人,还是被那少年故意放回来的。因为那恶徒要通过他的嘴令其他人知道,魔教的武功有多么恐怖。仅凭一个弱冠少年,就可以轻松杀死十五名正道的高手!”乔宁神色阴沉身体颤抖,揽在他腰上的手也不由收紧,郝如意轻呼一声,痛得脸色发白。本不该这么痛才对,但却像有千把利刃,顺着他手掌的热度向身体里钻,搅烂了五脏六腑。
乔宁歉意的在他腰上揉了揉,“对不起,我一想到仇人的武功远胜于我,恐怕今生都无力报仇,心里就乱的没了分寸。”
郝如意很想顺着他的话说,那就不要报了,安安稳稳地过此一生,平凡与幸福,比任何事情都要宝贵。但他说不出口。也许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这样劝他,但只有他不行。
因为乔宁的血海深仇,竟是着落在他的身上。八年前的他,还是劫教培养出的杀人傀儡,无心无情,只知惟命是从。如今他已逃离了三年,躲避了三年,虽然武功尽废,却逍遥自在。就像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一样,一切皆好,事事如意。以至于他渐渐忘了他的过去,忘了他曾欠下多少血债。
郝如意抱紧了身边人,心中默叹。乔宁,这笔账,我要怎么还你?我不能否认我做过的事,但那些事,皆非我意。所以……我不能将这条命还给你,只能以其他的方式,偿还对你犯下的罪过。
乔宁哪知他心中已千回百转,又叹气道:“后来才知道,那少年,只是魔教教主的一名侍童。他的一个普通属下就这么厉害,若是教主本人,不知武功又该达到何种地步。所以此事后,一时无人敢再去查探他们要救的那人被关在哪里。但后来没过多久又传出消息,那个人已向魔教妥协,竟然做了魔教教主的……男宠。”
乔宁脸上现出不甘,恨恨地咬牙道:“令父亲拼上性命的人,竟是个毫无气节,自甘下贱的无耻之徒!我真想亲眼看看那位温大侠,究竟生做什么模样!骗得众人为他拼死卖命,但转眼间就把大家的情意与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作践!”
郝如意一阵失神,脑中现出了一张英俊开朗的笑脸,就算遭到了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对待,就算被人误解,身背不堪的骂名,他也从不屈服,反而乐观应对,笑看人生。
“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令你父亲以性命维护的人,定然不会是无耻小人。”
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却希望能替那个人做出一些辩解。乔宁沉默了片刻,才叹气道:“我也愿这样想,否则父亲死的太不值得。现在江湖中对那个人也有两种极端的评价,令人无法判断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何必在乎别人的评价。”这句话也是那个人教他的,郝如意低声开口,却听乔宁冷哼一声。
“无愧于心?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他瞟了郝如意一眼,自嘲的笑了笑。“至少我是做不到……你呢?你能否做到,无愧于心?”
郝如意怔住了,我是否无愧于心?
我本无心,但自从我有了心后,便不曾愧对自己的良心。
郝如意轻轻吁了口气,向乔宁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我郝如意虽然贪财好色,但我自认,无愧于心。”
☆、第 16 章 欠债难还
(十六)
“大言不惭。”乔宁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拧完又揉了揉。“算了,跟你这说些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我知道了,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就算想不到办法,你不开心时也能劝劝你,帮你宽宽心。”
虽然郝如意说的很诚恳,但乔宁只是笑了笑,拉低他一起钻进被窝。“你可别劝我,养父天天劝我不要总是想着报仇,要考取功名,成家立业。天天劝的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倒是你,你是哪里人?为何一人来到这繁城?”
郝如意撑着被子向后挪了挪,但乔宁却抓了他一只手不松。他心中一紧,面上却仍如往常那般,笑嘻嘻地道:“我可没有你的身世复杂,我爹是个富商,但我娘只是第三房的小妾。她死的早,我大娘和哥哥总看我不顺眼,所以我向爹要了一笔银子,一个人远走他乡做自己的生意,省得惹大娘和哥哥忌恨。”
不管谁问,他都是这套说辞,以至于说的久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这是真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他的家乡,家里有个惧内的老爹,还有个恶毒的大娘和害怕他争家产的哥哥。
但今天他却心虚的发空,脑中嗡嗡乱响,似是连自己说的话也听不到耳中。
“哦……原来是这样……放心,以后有我照着你,你不用再怕你大娘和你哥哥……”
乔宁闭着眼,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这几句话再也没了声。郝如意轻轻推推他,看样子是又睡着了。
郝如意哪可能还有心思睡觉,他咬着被子叹气,几乎睁着眼到了天亮。
隐约中似是有人喊他的名字,又不像他的名字。他眼皮发涨,脑中沉甸甸的,想问那人叫的是谁,却又问不出声。
“我等了五年,只为今天这个机会,我不会让他再继续为恶。你快逃吧,不要再涉及江湖,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下去。不用为曾经的事愧疚,你并不亏欠任何人,原来的你,只是他的一把刀,所有的仇恨,都应终结在他的身上。离开了这里,你不再是他的杀人工具,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只是你自己。”
我不是杀人工具,我只是郝如意……
郝如意猛然睁眼,擦擦汗坐了起来。身旁的乔宁仍然睡的安稳,他看着那张睡颜出神,发愁两人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关系。
我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虽然温庭常常劝我,那时的我心志不全,不懂善恶只知依令行事,所以不要把那些罪过扛在身上。若没有遇到乔宁,我也许仍可把那些事当做他人所为,但是现在,我怎能再无动于衷?
他要报仇,我不想偿命。帮他向教主报仇?唉,不要说我武功已废,就算我武功仍在,两个我也不是教主的对手。当年一杀十五,是他们在机关阵法中已筋疲力尽,根本不是我有绝世武功。
我究竟该怎么帮他,难道只能好吃好喝好伺候?这样根本就不够啊!
郝如意扯着头发郁闷地撞墙,咚的一声,没能撞出个头绪,倒是越发糊涂起来。乔宁闻声醒来,睁眼就看到他揉着发红的额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你怎么了?”
“都怪你把我挤在床里,我醒来想下床,结果忘了睡在里面,一头撞在了墙上。”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我给你揉揉。”乔宁伸手去抚他的额头,郝如意心虚地躲开,从他身上跃过跳下床。
“你昨天喝了不少酒,再休息一会。我去前楼看看。”
此时离饭点还早,如意楼众人刚刚上工。郝如意直奔后厨,准备亲自下厨为乔宁做早饭。但他想来想去只会蒸鸡蛋羹,结果连蒸了两次,不是咸就是淡,而且皱巴巴的缩在碗中,令人看了就没食欲。
好在如意楼的大厨老林头到了,见状将他赶到一边,麻利的熬上肉粥蒸了一笼蛋卷。郝如意不甘心的围在旁边转,好歹帮忙打散了鸡蛋,算是出了一份力。他蹲在锅台前等着早饭出锅,顺便把自己蒸的两碗蛋羹也全吃下了肚,看得老林头直瞪眼。
“老板,感情您不是自己吃啊?”
“当然不是,我自己吃哪用这么麻烦。”
正赶上范聚财来找他,闻言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悄悄问:“那个乔三公子还没走?”
郝如意未开言先叹气,“没走,在我屋睡着呢。”
“这……我劝您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您二人,不合适。”
“我知道,您放心。”郝如意苦笑着拍拍老掌柜的肩膀,他从来就没敢想过将来和乔宁怎么怎么样,现在,更加绝了这个念头。
只是他心中七上八下,乔宁倒踏踏实实地住了下来,并且履行他的承诺,真在如意楼当了一名伙计。
郝如意当然不会使唤他,他也不懂该怎样招呼客人,每日里往大堂中一杵,只是看着其他小二往来穿梭。如果看无聊了,就跑到迎客的小二身后,端着那张冰山脸,琢磨下个进如意楼的人该是谁。
没两天众小二就受不了了,这哪里是新伙计,分明是来当监工的老板娘!
“老板,您要是真想留他在如意楼,多少也管管他。您看看,他往门口那么一站,想进店的客人也被他吓的不敢进了。”
小二们不敢对乔宁说什么,但少不了在郝如意面前报怨,却不知郝如意也憋屈的有怨无处诉。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乔大美人暂住在这里,并且欠了他一夜的风流债。运气好了,讨回欠债一偿心愿,运气不好,也不过桥归桥,路归路,两人仍是不相干的路人。但突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他欠乔宁的,而且是想还也还不起的人命债。
郝如意心中狂吼,我只是郝如意,繁城如意楼的郝老板!和那些江湖恩怨,那些正道魔教没有半点关系!
刚吼完他就泄了气,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打发走小二,他蔫蔫的去找乔宁,虽然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如意楼的生意不能不管。他那种能冻死人的气场,实在不适合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第 17 章 幸福相偿
(十七)
“不要站在门口?你又不曾说,我怎知该去哪里?”乔宁无甚好脸色的翻眼皮白他,郝如意自知理亏,这两天他烦恼该如何与乔宁相处,不自觉便有些冷落他。加上他腾出自己隔壁的房间给乔宁住,不肯再与他同榻而眠,所以乔宁的脸色才会越来越坏。
郝如意拉他进去,找了间没客人的包厢,好声好气地替他倒了杯茶,赔罪般亲手递到他手中。
“我又没想你真的给我当伙计,你当然不用站在门口。”
“不用我当伙计,难道要我白吃白住?”乔宁眯起凤眼瞥他,“不要以为我没听到,你的那些伙计,偷偷说我是什么。”
“啊?他们说你什么了?”郝如意立刻支起耳朵,乔宁总是一脸冷傲不与人亲近,千万别是小二们暗中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们大都没读过书,不识礼仪。但他们心肠都不坏,若说了什么也是无心之举,你千万别生气,我替他们向你赔罪。”
“谁说我生气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乔宁冷哼一声,撇过头小声嘀咕:“你这当老板的还真护短,难怪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护着你。”
“这,哪有……”郝如意干笑两声,“他们若是说了不该说的,我自会去教训他们。”
乔宁却仍然别过头不看他,只是轻抿的薄唇渐渐弯起,终于噗的笑出了声。“老板娘,他们背地里叫我老板娘。”
郝如意如被噎住一般,张大嘴合不拢,好半天才拍拍胸口顺回气。若是前两天,他一定会抓住此话好好调笑乔宁一番,但此时心中酸甜苦辣一齐涌了上来,哪里开得了口。
“你怎么了?这两天一直无精打采的,是哪里不舒服?”乔宁的声音有些疑惑,郝如意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对,回过神强笑了两声。
“没事,只是最近有些累……”他说着嘟起嘴愤愤地瞪了乔宁一眼,“全怪你,还是那一天被你弄的……到现在腰还酸。”
乔宁眼中一亮,贼笑着挪到他身边。“怎么会?已经这么久了。要不晚上我去给你揉揉?”
被他的笑容闪花了眼,郝如意按着胸口歪过头。“既然你能笑的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冷着脸把我的客人吓得不敢进门。”
他本是随口说说,乔宁却怔了怔,身体前倾,将手也按在他的胸口上。
“我只笑给你一个人看,不好吗?”
郝如意呼吸一窒,脑袋轰的一声炸了锅。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难道他真的对我有意思?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乔宁凑的更近,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朵上,手掌缓缓移动,探进他外衣的衣襟,仍是抚在心脏的位置。“这里为什么跳的这么快?是不是很动心?”
郝如意垂下头,将他的手拉了出来。“乔宁,你是不是耍我玩儿?”
乔宁一脸无辜地摆摆手,“没有啊。”
“可是你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我会误会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郝如意难得的一脸严肃,双眉微皱,目光炯炯。乔宁不由也凝重起来,托着下巴一阵沉思,良久才点点头。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不如你就跟了我吧,虽然两个男子成亲很少见,但只要我肯成亲,养父说过,就算是男人他也同意。”
见他像是说真的,郝如意吓得头皮发麻。“可是我们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我年纪又比你大……”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被乔宁打断,“我都不介意了,难道你还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