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手一挥,陆贸城便被拖走了,她临死前且哭且笑,挣扎着奋力朝我喊道:“夫人,阿川放下李平波了说明白您的苦心,莲儿有了中意的男子却死活要等你把关才肯订婚……”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提醒我这个主人的无能和失势。我的无用的眼泪簌簌落下,却再也不能唤起邵轩辕的怜惜。好像还是昨天,这些下人一起围在我身边,我查看他们习字的作业,有人在玩笑,有人在忙碌,有人在大雨来临之前,慌忙为我去院子里搬进来一盆牡丹。当时我身边终于有了同心同德的人,而现在,我只剩下了邵轩辕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孤独和弱势。韩信背叛我之时,我虽痛心,却不曾后悔。但此时此刻,我却分明感到了自己心中的悔意。这是一位女子,在后悔自己所托非人。
陈里燕看见我如此腹背受敌,很是得意。但显然她虽觉得解气,但并不满足,于是她寡淡清秀的脸自邵轩辕背后的阴影处浮现出来,轻轻提醒道:“白莲教之乱的时候,苏州城破到王府突围,这漫长的时间里,大人亲自将傅三月托付给了韩信。”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清楚明白地瞧见邵轩辕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邵轩辕猛然站起来,指着我,怒火滔天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失去了我们的骨肉!你敢不敢说,你与韩信每日里朝夕相处,一直清清白白?”
我真的不愿意再骗他了。我痛苦地看着邵轩辕,将脸痛苦地偏向一侧。这是个不愿回答的表情,已经是最明显的回答。邵轩辕见我承认了,一张俊脸几乎扭曲,他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妻子,将她从最卑贱的地方捧到万人之上,却得到了我如此的馈赠,自然难以接受。我心如刀绞,还是怪他。邵轩辕上前重重捏着我的手,将我弄得生疼,逼迫我与他对视。道:“看着我。”
我看着他,芙蓉面上支离破碎着纵横的泪痕,大颗大颗的泪珠还在滚滚落下,我呻吟而痛苦地吐露我的无奈:“我是被迫的……”
“人死了,自然怎么说都可以了。”陈里燕再接再厉,道,“可怜了桂林那孩子。”
韩信道:“桂林出事之后,你一直维护韩信,知道证据确凿再也无法抵赖,你才发怒。若你被他胁迫,定然恨之入骨,巴不得落井下石,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为了一个桂林的死,你对韩信耿耿于怀,这究竟是为死去的丫鬟感到悲伤呢,还是为不忠的情人感到愤怒呢。”
悲恸中,我颤抖的嗓音听上去真像苍白无力的辩解,道:“风月不是风月,计谋罢了……”
邵轩辕完全失去了对我的信任,他不愿意仔细想想我的辩解,冷哼一声,指上力度加大,疼得我痛苦地皱眉。我道:“若我不是被迫,韩信怎么会逼我喝下孟婆汤,消除我的记忆,才能带走我。”
“呵呵,”邵轩辕勾起嘴角,这像极了那个遥远苏州城中邪魅残暴的年轻些的他。他冷冷道,“是呢。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不愿意跟着韩信了呢。让我想想——啊,对了,那时候我不再是一个必须装疯卖傻的随时会被皇兄索命的窝囊网页了。白莲教之后,你眼见我平定四海,天下都是我的天下,啧,这么好的摄政王大臣夫人的宝座,你为何要为了一个交出虎符的将军而放弃呢。虚情假意,不正是你最擅长的么。”
高丽琼与陈里燕相视而笑。她们的笑恶毒而隐秘,最能激起女子激愤的情绪。可我已经心如死灰,只呆呆看着邵轩辕,因为心中太痛,所以居然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地浮在空气中,似乎触手可及,又好似远在天边。我麻木道:“难道,在你心中,五年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人。”
“五年枕边人,你也骗了我五年。”邵轩辕道,“何况你刚入府的时候,本就是这样一个贪慕虚荣,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狠绝女子。坦白说,我还挺欣赏你这种坚强为自己争取想要东西的魄力的。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你好,能渐渐改变你,就好像你渐渐改变我一样——原来我只是痴人说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闭上眼睛,终于彻底的放弃,不知道等待我的命运是多么的黑暗可怕,但我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此时的境遇我已经觉得黑暗可怕到了极点,我道,“夫君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很好,很好。”邵轩辕怒极反笑,道,“你这是认罪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摄政王大臣不出废妻,但你在前朝、家中,只会被软禁。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有的是时间对你慢慢的报复,你会后悔的,傅三月。”
我只是软弱地哭泣着,并不做出什么回应。
邵轩辕将我一把摔在地上,冷声道:“会有人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的好日子到头来,可苦日子在后头。也不要想着自尽,你的莲儿他们,还有许多人什么也不知道,在无忧无虑的活着。就算你不在乎奴才的狗命,也不愿意看见我亲自去对你的韩郎掘坟鞭尸吧。”
义绝
219、义绝
我朱钗首饰全数收去,锦绣华服被剥下来,换上了素净的布衣。在外面,摄政王夫人只说养病。在家中,谁都知道我触怒了邵轩辕,一朝失宠,不复从前的风光得意。我并不在乎这么多,我的确和韩信有一段情。可令我伤心的是邵轩辕,他可以怪我,不原谅我,但为何不肯相信我的话,相信我从成为王妃的那日开始,便一心一意斩断前缘,只看着他。五年来的夫妻情分,居然比不上别人的一番挑拨离间。
邵轩辕对我说王朝的兴衰,他说:“果实只有先烂在枝头,然后才能将它轻易采摘。”当时他说着这些话,做着那些翻云覆雨的大事情,却温柔牵住我的手,仔细为我避开难行的草丛,伸手从树上摘下一小串鲜艳欲滴的红色果子,送给了我。
而如今,我们的情事何尝不是如此。果实只有先烂在枝头,然后外人才能将它轻易采摘。人心隔肚皮,让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我,不管所有看见的听见的未免强人所难,可因为他是邵轩辕,所以我就是这样的执着。佛家说情为苦孽的源头,执着之人参不透真理,现在他把我圈在陋室,我正好清心茹素,好好礼佛。佛法无边,定然能抚慰我无穷无尽的痛苦,它们像我的影子一般无时无刻不跟着我,折磨得我身心剧痛,就像一条我养的忠诚的狗。
我一直都很顺从,顺从地让人换上衣裳,顺从地来到那落着重锁,鸽翎蝠粪满堂抛的偏方。新梁上寂寞地结着蜘蛛网,支离破碎地划过我还算青春美丽的脸庞,我看着四处厚重的蜘蛛网,风雪从破旧的窗户里灌进来,我又冷又悲,形影相吊,寂寞像海潮吞噬山岗一般将我淹没至顶。
陈里燕率领人破门而入,我冷冷地回头,心中再次感叹此女真是善于隐忍伪装。她已经大获全胜了,她还来做什么呢,欣赏我被她击败之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悲惨样子么。她倒是深谙不可轻敌放过穷寇的道理。我面无表情,她面带微笑,朝我伸出手,道:“拿出来。”
我微微蹙眉看着她,她又在污蔑我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么。
“看来傅姑娘听不懂人话啊。”陈里燕见我不知所云,悠悠讲手缩回来,套回袖子中,只露出纤细的五点指尖,粉色的甲蔻那么鲜艳,刺眼了点。她道,“你是罪人,现在接受惩罚,哪里还能穿好的吃好的。奴才们说,你不肯把脖子上那块乌玉吊坠交出来。”
她目光如炬,直接盯住我颈上系着的吊坠。我终于惶恐起来,后退一步,双手紧张地握着吊坠,好似在徒劳地保护我唯一还剩下的东西,那过往幸福时光最后残留的痕迹,陈里燕显然看出了我的警惕,她笑得更欢,多年来卧薪尝胆的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今朝的反败为胜吗。她上前道:“快给我!”便想硬夺走它。我力气素来很小,折腾一日已经四肢无力,按理说,柔弱的我不是咄咄逼人的她的对手,但我和不要命似的维护那玉佩,拳打脚踢,和疯狗一般咬人,形状难看泼辣,怎么挨打也毫不退让,她居然没有得手,到被我的凶狠劲头逼退开来。
“好你个傅三月,都这个时候了,还这般不知死活!”恼羞成怒的她看着手腕上的抓痕,指着我,大声道,“快去,给我按住她,把玉佩夺下来!”
“不……”我向后退到角落,摇着头,背抵住了粗糙不平的墙壁。
但几个彪形大汉还是上前逼近了我,我根本无力还击,双手便被人大力扣住反剪在身后,我拼命躲闪,却根本逃无可逃,眼看着一只手便要拿掉我身上的乌玉玉佩,我突然放手一搏,声色俱厉地喝道:“放肆!摄政王大臣并未休妻,我虽然暂时见怪于他,但我依旧是他唯一的妻子,你们的主母!陈里燕不过是昔日苏州邵王府的废妃,如今是寄人篱下的客人,你们居然听她的命令来虐待我,你们有几个脑袋!夫君五年来如何独宠我,你们平日连碰我裙角都不敢,如今居然狗仗人势,个个都造反起来了!还不快退下,滚出去!这乌玉吊坠是夫君的家传之宝,大婚当夜亲手赠与我当定情信物的,你们这些狗奴才,谁配碰?要收走,也只有他有这个权力!”
他们面面相觑,放开了我,任恼羞成怒的陈里燕高声叫骂,也再也不肯听命于她。朝我拱手道:“得罪夫人了,小人们人微言轻,身不由己,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陈姑娘,您不走我们不敢强拉你,但我们的确公务在身,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便扬长而去,不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陈里燕。
“我认识你五年,第一次觉得你这张寡淡无神的脸如此鲜活。”我缓缓爬起来,用一个落败者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尽吐心中不快,扶着墙,整个人好似一道苍白的影子,慢慢挑眉道,“小人得志,愤恨不甘……种种丑恶的表情将你整个人都勾勒出来。”
“你已经是手下败将,还在逞口舌之强。”陈里燕阴下脸,对我道。
“我何曾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入府比我早许多,这么多年的青春,你都白白牺牲了,连潇洒的做一回自己都没有体验过。你没有人爱。你以为你胜利了么?夫君越是震怒,越证明他爱我,你输得好惨啊,可怜啊可怜。而我不同,我就算最终不得好死,我也已经做到了一个女人最芳华灿烂的地步,此生无憾。你这种性子的人永远不懂这快意恩仇的感觉。”我微微笑着,用自己的淡定自信凌迟着这颗女子的心。侯门中无真正幸福的女子,这一点我早就明白看透,所以我只要用力,便一定能踩中她的痛处,让她稍微尝一尝我的辛苦。我想一想,重复今日之前,她最后一次见我的面,那还在病危的胡思莹榻前,她卑微恭顺的话语。我连她当时怯懦低贱的语气都重现的惟妙惟肖,道,“民女陈里燕,见过王妃。我是听说胡姑娘病重,便马上赶来看她的。不想王妃也在这里。我方才听到你们的对话。丽琼姐姐待人非常亲厚,事到如今如云院的旧人们多数还愿意喊她姐姐,并且行大礼。她与王妃素来姐妹情深,又已经远离王府,如何来的小心提防一说?怕是临终之前的神志不清。胡姑娘一世聪明,最后也难逃胡言乱语的结局。”
真相
220、真相
陈里燕见我出言折辱于她,一把上前用力抓住我的衣襟,将脸贴上去,道:“你说什么。”
我看着她道:“对不起,我觉得你很可怜。”
“啪!”清脆的耳光响起来,我被她狠狠轮了一个巴掌。她素来在我之下,我平时根本想不起她的存在,她是什么东西,现在居然敢动手掌我的嘴。我被她狠狠一抽,受了奇耻大辱,内外交击下双眼阵阵发黑,只能无力地握着她的手腕,徒劳地推拒着。
但是折辱我却带给了她无尽的快意,第一个巴掌抽下去的时候,她或许只是由于气过了头,但她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我,终于发现了复仇的极乐,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寂寞酸楚,如今全部都在我这个被她深深嫉妒的女子身上得到了补偿。她扬起素手,耳光像梨花暴雨一样地打在我身上,我无力反击,被她左右开弓,很是凄惨。
几十个耳光下去,我已经脸肿得不成样子。她见我美貌不复,更是开心,已经抽到手心发红,还是一下下打着我。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小屋子,我被这个贱女人如此的折辱和虐待。我在那一刻异常清醒,知道这一切不过刚开了个头,等待我的虐打和折磨,还远远不止这个程度。
邵轩辕啊,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心疼我了。我心中一阵剧痛,
“啪啪啪”的声音响亮的在四周回荡,我快被抽打得神志不清之时,高丽琼的声音响起来,她似乎是匆匆赶来,言辞中有些震惊,道:“陈姑娘,你在做什么?快停手。”
陈里燕悠悠看了一眼高丽琼,不甘不愿地住了手,将摇摇欲坠的我狠狠推倒在地,地面上有很多杂物,磕磕碰碰,我很疼。陈里燕高高在上地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手,像看着一只蝼蚁。她朝高丽琼展颜笑道:“原来是高姑娘。我们难兄难弟,今日终于解气了。”
“我来看望傅三月,她毕竟是我义结金兰的好妹妹。”高丽琼将后面几个字眼刻意要得很重,发音清晰,让我听着便愤怒。她话锋一转,看看四周,又低声道,“你也太不小心了,现在她为鱼肉我为刀俎。何必逞一时意气。如果被大人看见了,旧情未了,她东山再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定要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再一击致命,这不是我们一直擅长的么。”
“是啊,如云院内经年累月的生活,早已让我们学会了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方才是我大意了,想着她气数已尽,没有克制好自己的情绪。”闻言陈里燕也有些后怕起来,她看看倒地不起的我,见我着实很悲惨,又苍凉地一叹,朝高丽琼信服道,“高姑娘说的是,我这边退下了。”
高丽琼看着陈里燕离开,轻轻关上屋门,朝我走了过来,口中啧啧有声,蹲到我身边,用手拂去我的碎发,露出我红肿可怕的脸庞,轻声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摄政王大臣夫人。”
我尽力怒视着她,道:“我被许多人谋害算计过,我从来不曾恨过谁。唯独你是我的姐妹,却也在算计我,你记下迷迭香的事情,跟踪我,调查我和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