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轻轻捶了他一下，埋怨道：“我又不是三个月大的婴儿，你这般小心翼翼地，也不怕被手下笑。”邵轩辕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是一路嘘寒问暖。
到了密室，密室里早已端坐着一位也身穿夜行衣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身处陌生而诡异的地方，却从容不迫，腰杆挺直，真是站如松坐如钟，一看便知是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军人。
“王旭兄！”邵轩辕朗声大笑，非常亲密地大步走过去和同样满脸笑意的王旭将军互拍肩膀，两人一点也没有那年行宫赛马时的冷漠，明明是一对莫逆之交。
伊万显然也很尊敬且熟悉王旭了，这常年冷着一张脸的武林高手难得微笑着问候王旭将军：“王将军。”
“邵兄弟！听说你要当爹了，我老早就想来恭贺了，只是皇帝耳目众多，我平日行军真是不方便。”王旭看见邵轩辕也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对伊万打了招呼，“伊万，又长高了啊。”
这回轮到我幸灾乐祸地忍笑看着伊万了。伊万脸上简直红得可以滴血，对他而言，一个女人的嘲笑比一群猛汉持刀向他杀过来更可怕，他尴尬地抗议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就是那位令天下女子都羡慕不已的，我邵兄弟亲自选择的王妃。”王旭看着我，啧啧叹道，“那年马场，王妃已经艳冠群芳，连皇上带过来的几位妃嫔也比不上你的美貌。如今居然更比从前美上十倍。”
我笑着朝他行了个规矩端正地礼，得体道：“王将军谬赞了。”
“哼，苏州城这些防备，还是拦不住我的身手。只身入匈奴大营刺探军情，我从十八岁就开始做了。”闲话完毕之后，王旭将军言简意赅地进入正题，“邵兄弟，这次的情景比我们想的还要好。刘坤尚书在长安为我们斡旋，借力打力扳倒谭仁杰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借机出兵反噬皇帝。这次夜谈，我们便确定一个暗号和日期，届时准时开战，我只管输，不准赢。”
“英雄所见略同。这次一定要老谋深算，一次斩草除根，不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了。”邵轩辕望着王旭，道，“只是这样一来，兄弟你就要担千古骂名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杀心
139、杀心
“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我还记得幼年我们一起在习武场，你那个哥哥明着暗着百般欺负你。我小小年纪，就看他不顺眼，对你许诺过做大哥的，有朝一日定然为你报仇，让你永远不要再受那小子的闲气。”王旭道，“看样子，我果然能做到啊。”
这是在比武场、在妓院、在政坛和在沙场之上培养出来的男人间的友谊，我从那一夜开始，便知道，王旭是我们永远可以依靠的，朋友。
我们都知道，剩下的这几天，唯一重要的事情，便是等着打仗了。怎样把一场战争故意输掉，却要输得不露痕迹又理所应当，同时要有足够的悲愤的理由又不可损失过于惨重，那可要怎么办呢。这显然是件极为头疼的事情，需要双方阵营密不可分的配合。于是韩信少不了要往王府中走动。于是我又要日日忍耐他在我身上肆意妄为。
那日，韩信吻过我之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却默默摊开手掌。那是我们欢好之时，我暗中藏起来的韩信的一根发带。我将发带随意地丢在床上。
傍晚时候，我开始坐立不安地在房间内翻找东西，却又不对任何人说我在找什么。大家面面相觑，却又无法帮忙。唯独桂林从外头进来了，看了一眼情景，便跪下来说：“王妃赎罪，奴婢今日整理床榻之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那根发带是王爷的东西，以为是哪个小厮打扫之时遗落的，已经给丢了。”
我做出松了一口气地样子，道：“王爷的这根发带的确看似普通，却是故意做旧的，手艺很难，于是珍贵。也难怪你会认错。罢了，下次仔细点。”
桂林站起来，神色如常地下去了。我望着她，浑身冰凉。
那夜，桂林守夜。她以为我睡了，其实我没有。我抱着膝盖无声息地坐在床沿，看这个被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忠心耿耿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满心都是痛苦挣扎。
一把匕首，早已被我偷偷藏在了枕头之下。
时间在无声而不停歇地流逝。我心中的黑白二色厮杀不已，要将我整个人都撕裂开来。我不知是该顾念我与桂林多年的情谊，还是该果断地一刀结果了她。桂林知道我和韩信有苟且之事。她现在不说，不代表她永远不说。而我素来相信，如果一个秘密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便连一个知晓此事的活人也不要留下来。杀了她吧，不然后患无穷。不要妇人之仁。最后，我目露凶光，抽出那把匕首，心中的各种思绪汇集成一句话，那便是大丈夫所谋者大。
我屏气凝神，赤足滑下床，紧张地用力双手握住匕首，朝毫无防备正在熟睡的桂林走过去，夜色沉沉，我悄无声息的杀气就像索命阎王派出来套人的小鬼。王爷教过我如何一刀刺入人的心口，这一招干净利落，一切都将在瞬间结束。桂林，她不会太痛苦的。
我到了她身边，她在睡梦中轻轻地呼吸，紧闭的眼睛上有不长但上翘的睫毛，是一条鲜活明丽的生命。我将匕首对准她心口，在正上方悬空。我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我在心中默默对她说，桂林，你休怪我无情，我从来都是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负我的人。谁让你察觉了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呢？一个以此要挟于我的韩信已经让我很痛苦了，我实在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你死之后，佛堂里的超度之声会响亮如雷，我会向邵轩辕哭诉，你没有亲人，但你一定能够脱离奴籍并风光大葬。也不枉费我们好好地主仆一场。
即使在睡梦中，人的本能也会直觉地察觉到近处的危险。所以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将手中匕首高高举起，双目圆睁，用力将匕首朝桂林的心口刺过去。
可我终究没有下得了手。我素来对朋友忠诚，可我想不到，在朋友威胁到我生存之时，我居然还是做不到戕害他们。从小生活在青楼，你必须努力向上爬，姐妹之情都是面子上亲昵便好，哪一个花魁不是一路耍着心眼奋力爬上位子的。生存，是我这种出身下贱的人的第一生存法则。可能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坏，也可能是幸福的爱情软化了我的心肠，总之到了最后，那有毒的匕首寒光四溢地停留在桂林心口一厘之处，我将心狠了又狠，面色狰狞，却还是，下不了手。
我摇摇头，终于认命地收起了匕首。浑身的戾气渐渐消散，我又恢复了平日地温和关切，苦笑着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门外走了一趟的桂林，为她将被子盖好，起身离开了。此时我的心一阵轻松，不用逼自己去杀自己重要的人，这感觉真好。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会因这一次的心软而万劫不复，像鸿门宴之后的项羽，或者像不听蒯通之言的韩信，后悔不已。但今晚我的确心意已决，至少现在，我的心还不愿意杀死桂林。
可我的心并没有轻松多久，我渐渐被更大的紧张和恐惧所捕获。
身后传来人起身的悉悉索索之声。桂林她翻身起床，语气无比地清醒。我听见她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轻声道：“王妃方才为什么不下手呢？”
不可以把背后的空门暴露在敌人面前。我方才要杀她，她焉能不记恨我？我一下子浑身警戒起来，转身看着她，右手再次死死攥紧了匕首。
“王妃不用害怕，若奴婢有什么不臣之心，奴婢方才就不会任凭王妃索命。”与我的紧张不已形成鲜明对比，小小年纪的桂林很平静，竟然还微笑起来，像对我诉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道，“就像奴婢现在也不害怕，因为王妃若想杀害我，方才已经下手了。”
我一愣，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深觉有道理，这才慢慢轻松下来，问她：“既然知道我想杀你，你为何不躲。”
开战
140、开战
“主子要下人死，下人不得不死。”桂林道，“在王妃身边服侍这么久，奴婢深知王妃为人，也亲眼看见王妃一路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了这个原因而灭口，实在是人之常情，奴婢不敢有意思怨怼，所以不曾躲避。”
我纵然再铁石心肠，听到她如此赤诚忠贞的剖白，也无法不动容。我上前低头捧住桂林的脸，道：“桂林，难为你了。”
“奴婢的命本就是王妃的，奴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为难。”这就是另外一种生活模式造就的性格，从小作为奴才培养，环境强调无原则地对主上尽忠服从，所以桂林成为了与自私自利的我完全不同的人。桂林道，“王妃是如何发现，我已经知道了此事的。”
“刚开始我也没察觉，直到那夜你梦魇，我事后想起你说的一句话，真是胆战心惊。你说，你对小七没有别的感觉，小七喜欢的也不是你——你如何知道小七喜欢的另有其人？”我蹙眉悲伤道，“疑心生暗鬼，之后我细细思量你的言行举止，尤其是每次韩信离开，你都一脸不忍的神态，我便越发不安。后来我用韩信的发带试了试你，便肯定你已察觉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在成为王妃之前，和韩信有过一段私情，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露出过马脚，就连与我最亲密的王爷也没有发现。你是如何发现的？”
“王妃和小七都是谨慎之人，的确做得不留痕迹。可我生来便有一种本领，用王妃的话便是，我善于体察人心。”桂林双目有泪，悲伤道，“那次莲儿他们来了，小七与王妃独处。小七离开之后，我就觉得王妃虽在掩饰，但内心极度痛苦。而那日我靠近王妃，能在王妃身上闻到淡淡的，情欲之后的味道。”
“那日是本王妃首次被胁迫，心如死灰，没有及时清洗身子。”我回忆道，“一切都是天意，桂林，本王妃常说你能成为第二朵解语花，本王妃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如此的明察秋毫、善体人心。可是也许，是本王妃害了你，那时候你求本王妃不要将你送走，本王妃便让你留了下来。桂林，也许，你不该留在王府。现在你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你知道这样重要的事情，唯独放在本王妃眼皮底下，本王妃晚上才能睡得安稳。”
“王妃若想索我的命，您随时都可以拿走。”桂林如此说道，显得彻头彻尾的温顺。这是我素来不屑的性格，此时此刻，月色下却让我觉得她有一种虔诚殉道般的圣洁。
我们主仆两无言的依偎在一起，好像要在险恶的王府中找彼此作为靠山，如同苍茫大海中溺水的游客绝望抓住飘浮的一截枯枝。我没有哭，桂林泪流满面，而我的眼泪从来都是倒着往心中流淌的。桂林坚定无比地道：“王妃，您的不杀之恩，总有一日，我会报答。我会救你出苦海的。”
我并没有当真。我知承诺许下的时候，许下承诺之人往往是真心的，可那承诺能否经受得了世情的考验，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也许当时我总以为，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我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桂林如何能救我。
于是她那坚定的话语被我遗忘在秋季的夜风之中，款款遗落在曼妙招摇的帷幔之后了。
第二日，邵轩辕来见我。他将我温柔地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大手轻柔地盖在我的小腹之上，道：“月儿，我日日见你，却还是日日想你。”
“我知道。”我宁静微笑着，口中道，“我对夫君也是一样。”
“月儿，我多想把你们母子早早的送出去，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邵轩辕低头吻我的发丝，声音满是无奈，道，“可是我不能将你送走，即使我明知道在即将开始的兵荒马乱里，你和孩子很有可能受伤。”
“我们当然不能走。就算夫君现在用棍子打我赶我走，我也会爬着回到王妃阁。”我丝毫不怕，这些事情，我心中早已明白是孰轻孰重，道，“夫君现在是一心想回长安面圣，可是被白莲教挡住，不能突破防线的王爷。此时手天下人瞩目的怀孕的王妃却连夜被送出苏州城，岂不是坏了王爷多年的谋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天子的心是那样阴险，若一时感情用事，做出这样不识大体之事，王爷日后如何在天子的淫威之下立足？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倒时候不仅是月儿和孩子，所以依附于夫君，为夫君卖命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不能做这种事情。”
“在这天下，最难住下去的地方是皇宫，比皇宫更难住下去的地方是邵王府。在这天下，最难当的是皇帝，比皇帝更难当的是王爷。”邵轩辕道，“我也并不是真的能呼风唤雨，很多时候，我比最寻常的贩夫走卒还不自由。月儿，明日便要开战了，我必须这个王朝史上演最完美的一场戏。我要率领亲兵亲自杀将过去，我的所有家眷都要在这场大战中走失。我可能保护不了你。答应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必须好好的。你本是那样的柔弱。”
“我的身子，比谁都柔弱。我的灵魂，却比谁都坚强。”我道，“夫君一定不要担心妾身，当一个女人能够当上你的王妃，你就要相信，任何东西都不足以杀死她。还有我们的孩子，既然是我们的孩儿，那必定能经受得起这场颠簸。不然如何配得上当王爷与月儿的世子。”
我们夫妻在这开战之前最后的平静夜晚里，心心相印。邵轩辕抓紧我的手，我们交缠的手，温柔地搭在我的小腹处。我腹中的孩子，快三个月了。
翌日果然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苏州城里的青楼本如往常一般歌舞升平，徐远钊突然放下手中的听风瓶，看青楼里翩翩起舞的妩媚娼妓们尖叫着四下奔逃，口中呼喊道：“苏州城被攻破了！”
城破
141、城破
后世的史料上会这么记载，在邵氏王朝最鼎盛而和平的时光中，由生辰纲走失开始，逐渐引发了一场旨在剿灭江南邪教的内乱。苏州之战是由朝廷的军队发起的，王旭将军迫于王命，不得不下令全兵出动，攻破城门。但是我知道，这场让我永世不忘的战役，真相是，由白莲教主动发动。真正的城破信号是一身绯衣如火的张焜焱，登上高高的苏州城门，向着王旭军队的方向，放了一箭。箭头上牢牢捆绑着信号弹，射在半空总突然炸开一片狼烟之色，绚烂、明亮、醒目和短暂。但是再怎么短暂，也足够让王旭看清楚这开战的暗号。于是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