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白玉地板上轻擦出声,我便已在绮窗前转头起身。我朝他侧身行礼,口中道:“恭迎王爷回府。”
严格算起来,这是我成为王妃之后,首次好好地与我夫君见面。这男子在苏州城的烟花之地一眼相中我,一路亲手捧我上了如今的位置。我望着两年来熟悉入骨的邪气俊颜,柔情似水道:“我竟不知,我已经能听辨出夫君的足音了。”
邵轩辕含笑过来,快步上前扶住我,另一只手拢住我的手,向他厚重的斗篷中抄去,口中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王妃怎来门外相迎?最是春寒料峭,若冻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他待我的情谊已然不同往日,我看他的心思也早已更深更真。在我成为他唯一的正妻之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我和他都感受得到。
我与他两人相携入室,邵轩辕犹是对我呵护有加,连素来狂邪不羁的语气里也包含着甜腻的怜惜:“这王妃阁离本王平素里起居办公之楼台最近,王妃初初入主,一切可还习惯?夜里睡得可还安稳?我记得你偶尔梦魇之时,总要我搂着你,你轻轻咬我手背才能安然。还有王妃阁的一众侍从,使唤起来可还贴心如意?”
他的话每多一句,我心中的安乐欢喜便多溢出些许。待他一连串问题问完,我的容颜已因这夫君的疼爱而焕发出照人的光彩,芙蓉面盈然笑道:“王爷这许多问题,月儿只以一句话相诉:诸事顺意,从此心安。”
我们相视一笑。入府两年,我总是追名逐利,满心警惕,似林中只顾奔逃的小鹿,一朝功德圆满,内心才终得宁静,心平气和到让我足以倾听和感受到,于平常不过的相处中,邵轩辕予我的脉脉真情。
他握紧我的手,将我拉至床前一齐坐下。他手心里因常年习武而生的剑茧让我的内心深处生出安全之感。邵轩辕郑重道:“你已是我妻子,我待你定不同往日。”
我甜蜜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依偎着道:“我知道。”
他搂着我,看我发间那红宝石发簪,自衣中拿出块小巧素净的乌玉吊坠,道:“这发簪是你入府之初,新承恩宠之时,我赠给你的。你虽日日佩戴,但终归只是一个王爷,打赏一位美姬的随心之物。如今我给你的这块乌玉,可是我自幼贴身戴着的,也是我母妃家世代传女传媳之物,现在我将它作为定情信物交付与你,可请你千万珍重。它若丢了,可再没有第二块了。”
邵轩辕亲自为我将那块乌玉系上,我珍而重之地轻抚这颈上之物,问他道:“好看么?”
“月儿肌肤如雪,戴着自然是好看的。”他定定地看着我,罕见地正色道。
我左思右想,还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作为我的定情信物回赠给他,不由微微心急。邵轩辕倒也不急着催我,兀自好整以暇地看我绞尽脑汁。突然之间,我灵光一现,道:“有了。”
我便拉这高大英俊的王爷直至案前,亲自翻出文房四宝,做起准备。邵轩辕见状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拿过墨砚,亲自为我研起墨来。不过他口中说的却是:“王妃可是要以书法相赠?人人都知道王妃的书法堪称上乘,本王若是得了个如此没有新意的定情信物,还真是亏也得亏死了。”
“你知道什么?”我笑着瞪他一眼,道,“尔等休得胡言乱语,本王妃自有打算。”
说罢深深吸入一口气,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目光如炬,左右两手各执一笔,俯身在纸张之上写起字来。
邵轩辕在一旁看着,不由眼前一亮,惊喜赞道:“好。”
其实他的字比我更好。邵轩辕自己在书法上的造诣,并不亚于上官吟。能得他贵口称赞,我自知是件足够沾沾自喜的事情。
这是我从未在人前亮过的绝活。左右两手同时写字。我深知要留点惊喜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就派上了用场。那时候我还是侧妃,邵轩辕再怎么宠我毕竟还是不来我这里的日子更多,我没有在养尊处优的日子中惫懒下来,而是刻苦精进种种技艺与心思。只是现在当了王妃,恐怕能自主安排的闲暇时间只有少,没有多了。但毕竟勤学苦练的目的就是为了如今,于是也无话可说。
“字写好了,夫君请看。”我搁笔得意道。
夫妻
但见纸张上黑白分明两个名字竖着排列下来。左边写着傅三月,右边写着邵轩辕。“虽然简单,却的确是月儿的一片心意,你可不准不收下。”我道。
“嗯。娶了你作夫人之后,你对我的态度果然坦率真实了许多。”邵轩辕细细收好这份定情信物,道,“这样很好。我对你也是一样,我们便和平常夫妻一般,不要动辄就来妾身本王这一套。”
小小的乌玉吊坠温润晶莹,我听他这样说,便不由地抚上了那玉坠。此时方才想到,胡思莹的手腕之上也日日戴着个乌玉镯子,温柔低调,好似她这个人。刚想开口问邵轩辕,胡思莹的镯子是否也是他亲手相赠的,邵轩辕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道:“过去那些人事不过浮云转目,日后你才是我唯一的女人,根本不用挂心。”
我观察他神色坦然,不似赌气,道:“你的意思是……”
“以前我并没有立王妃,为了应付皇兄,侧妃是有许多,就算在王府外也还有许多没名分的露水夫妻。我也的确喜欢其中一些女子身上的部分优点,可我心中明白,一旦有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我便要她一个足够。我儿时在我母妃身边长大,父皇并不常见,但却见惯了后宫女人之间的悲欢离合。”邵轩辕道,“从我母妃身上学会一件事情,那便是游戏花丛并非上乘风月,唯独与一人两情相悦地倾心相爱,才是真正的销魂。我这个人比较懒,一旦认准了一个就不高兴轻易换了。”
我想起那时候和小七在一起的岁月,爱情的确给了我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大喜。不由连连点头。而听邵轩辕说要将我视为独一无二的爱妻,心中又是阵阵眩晕。
邵轩辕道:“既然决定要与你休戚与共,那我便要对你说三件事。”
“嗯。”
“第一,我们夫妻二人,定要同心同德,真心相爱。你知我本想选胡思莹作王妃,可其实在我看来,你比她更适合担当王妃的重任,我对你的喜爱也并不比对她的少。但我知,她对我是全心全意的。这种真心和执着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而我的王妃,首先便要与我永结同心,我一直犹豫到皇兄给我的最后期限,还是选择了她。”邵轩辕满眼都是我,现在提起胡思莹,似乎只是提起一段决绝结束了的春梦,“可她既然失去了这次机会,那我便再也不会回头找她。月儿,我总觉得你心中以前是装着别人的。我曾撞见你与韩信打着雪仗,你是那么的快乐,我看在眼中,心中醋意翻滚,但居然失去了直接问你的勇气——韩信是我出于男人的嫉妒,故意主婚给杨大人家的。”
我看着苦笑的邵轩辕,心中百感交集。首先听闻胡思莹的旧事,一边庆幸和喜悦,一边又不免想我日后若负了邵轩辕,他是否也会如此快速而决断地忘掉我。毕竟他就是个果敢而冷静的男人。而那日我自以为的眼花,原来并非眼花,他果真看到了。入主王妃阁那夜,我焚诗作别,早已想得一清二楚,韩信变心在前,再也不用对此人怀抱任何一点执念。邵轩辕何错之有?我与韩信的悲剧,我并不怪他。
我的眼睛瞪大又恢复,口中道:“夫君,你可知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夫妻二人,同心同德,真心相爱。这样的心愿也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这真是我莫大的幸运。月儿此刻觉得,自己是这天下间最幸福的女子。我待王爷之心,也如胡思莹一般,全心全意,真爱不离。”
这回不再是为了邀宠而故作的情深。这么长的时光,邵轩辕待我如何,我已看得一清二楚。就算一个是柔弱美艳的青楼女子,一个是权倾天下的邪魅王爷。就算一个最初不过为求自保,一个最初不过贪恋美色。但既然已经逐渐真心相待了,我便应该好好把握眼前之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若他肯如此待我,我便用一世真心,醉笑陪君三万场。
我没有提我与韩信究竟是真是假,因为我已觉再无必要提起。邵轩辕的个性也甚少回顾,他是目光永远坚定向前的男子,也断不会纠缠这个虚无飘渺的过去。
到了此时,我才觉得,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和这人世间任何一对真心相爱扶持的夫妇,没有什么两样。
邵轩辕与我十指紧扣,我们凝望彼此良久,他继续道:“其二,我并不愿苟活于当今天子之下,你当我的妻子,会很危险,要做许多你闻所未闻的险恶之事,也许第二日你便成了寡妇,也许第二日你与我都要死。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我早已了然,淡然道:“我的夫君,是个要做大事的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夫君要走之路,便是我要走的路。夫君若能以性命相托,我必然不惧死生,宁负天下,不负卿。”
邵轩辕看了我许久,我毫不示弱地回望于他。都说一个人的眼睛是最真实的,而我从他此刻的目光中,看见一片真心。
少顷,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邪魅样子,调戏我道:“那你可不能反悔了,我这个人嘛,比较小气,是只准夫人守寡,不准老婆改嫁的。”
我含笑捶了他一记粉拳,道:“快说第三件事,夫君。”
独宠
这第三件事,却是关于子嗣的,丽琼姐姐说的不错,邵轩辕果然将投毒等事一并告诉于我,表情冷静而坦然,并不纠结和心软。
我问道:“你是怕天子忌惮么?”
“这只是附加作用罢了,”邵轩辕搂住我,满眼都是喜悦,直叫我沉醉迷恋,道,“既然已决定只与我那唯一的妻子共度今生,何必弄出那么多尾大不掉的后患。现在我有了你,我们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王妃殿下,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今年我十七岁,从未有人对我说,他想与我共同抚育一个孩子。我还记得邵轩辕面对濒死的刘文君的热泪,他只冷冰冰地说“这不过是一团肉”。可如今他搂着我,嘴角上扬,眼睛含笑,总是无所谓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期待。这是一位已过二十一岁的青年男人,他渴望作父亲,并且认定了我来当他孩子的娘亲。
我道:“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又美丽又聪明的。”
邵轩辕自顾自地说道:“如今我蛰伏多年的势力已经成型,皇兄也不会再敢如以前那般欺辱于我。今日我们便动身去长安接受册封之礼,走之前我会安排刘权练与赵培淞,将那几十位侧妃,全数废掉,独宠王妃一人。”
从谈到子嗣之事开始,我便满脑子盘算着如何实现我对丽琼姐姐的承诺,让邵轩辕赐给她一个孩子,闻言不经惊愕,急道:“夫君三思,休妻之事在平常百姓之家尚且不同儿戏,何况是王府的弃妃呢。若将她们全数驱逐,她们如何能腆颜苟活?”
“这有何难。我自然会有安排,厚待她们全族上下,以其他的荣耀予以补偿。只怕她们中的不少人,不作侧王妃反倒活得逍遥自在。”邵轩辕不以为意道,“再说我府上也不是没有出过废妃,那女人被我赤身裸体赶到外头,全家因祸得福,为官处处优待,现在她有夫婿有儿女,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可是丽琼姐姐昨日特来求我,让王爷赐给她一个孩子,好让她能安好一世。我已经答应了她。”我将丽琼姐姐托付之事尽力办好。
“……傅三月。”邵轩辕停下眉飞色舞的表情,定定看着我,突然正色道,“与别的女人姐妹相称,看着我左拥右抱,让高丽琼怀上我的种,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我……”
“你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
“可是……”
“是,或不是。”
“……”我咬着下唇,不肯说出我心中的答案。
邵轩辕却并不肯因此而放过我,他将我逐渐逼至墙角,将我束缚在他与墙壁的狭小空间内,一字一顿道:“看着我的眼睛,本王现在命令你,不得撒谎。”
我再也无力挣扎,看着他,坦白道:“我一点也不愿意。”
邵轩辕这才满意地放开手,悠悠道:“小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啊。你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强迫自己为别人强出头作甚。放心吧,高丽琼这人,稳妥、谨慎、淡然。她要的无非就是个平顺的人生,我把她废了之后她自然可以有自己更美好的,比和一个不宠爱自己的丈夫的孩子相依为命要好太多的,今生。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明白。若你还这般一根筋地逼着她和我生个孩子,她才会怪你呢。”
我想一想,觉得这话说得在理,不由宽心。又马上道:“那我马上亲自和丽琼姐姐解释清楚。”
“来不及了。”邵轩辕道,“礼部的马车此刻已在王府门口,我们要立即动身去长安面圣。侧妃们的事下人们会按照我的意思办好,若有不想离开如云院的,尽管住着,衣行住食一概按照命妇的待遇款待,只是我再不会去见。”
直到那一刻,我才彻底地爱上了我命中注定的夫君,邵轩辕。我想我今后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还有谁能比得上一个权倾天下的风流王爷,将所有爱情与宠爱给了自己?
正事要紧,再说邵轩辕所言字字妥帖,连李玲丽之事都无需我再多费机心,只可惜我无法亲口对丽琼姐姐和李玲丽道声恭喜和再会。再三嘱咐刘权练:“一定要对高丽琼和李玲丽交代清楚事情原委,她们若还有事找本王妃,便一定要传到话”,正准备带着莲儿一同动身,门外突然闪过一个小姑娘的身影,扑到我和邵轩辕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正是桂林,口中道:“小的见过王爷,见过王妃。王妃,奴婢想清楚了,您不要把奴婢嫁出去,让奴婢留在王妃身边伺候王妃一生一世吧!”
我惊异道:“快些起来说话。”
“王妃若还要赶我走,那桂林宁可长跪不起了。”
我好言道:“本王妃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可我已经为你相中了杭州城中卖茶的一位老板,家境殷实,你有此等归宿,难道还不欢喜么。”
“哼,商人重色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桂林直摇头道,“奴婢可不要嫁人。王府中生活安好富贵,王妃待奴婢又好,奴婢只愿在此终老。”
“王妃身边的丫鬟,果然个个都被熏陶得会吟诗了。”邵轩辕乐道,“这就是你在我面前夸过的那丫头吧,你当时还未睡醒,迷迷糊糊趴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