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他问我:“四十五侧妃可要换个院子住着?”
我心想,若他想为我换地方,根本无需征求我的意见,既然在征求我的意见,便是希望我别搬家,于是很懂事地回道:“若要中伤妾身,妾身到哪都可以指责妾身不详。若要维护妾身,妾身不动住处也不会说三道四。是以妾身并不想搬走。”
“我也正有此意。”邵轩辕道,“王府虽不比后宫,但这些事情总是接二连三,若总是娇气喊着搬,恐怕不要几年,如云院所有的院子都要住一遍了。”
我默然。
在里屋暂时入座之后,邵轩辕只说了两句话:“伊万,把这件事查清楚,看看刘文君死前可否言尽。刘权练,去把方才冲上前护主的小厮叫过来。”
我不敢露出一丝异样。
小七很快便来了,穿着下人常穿的青褐色布衫,不卑不亢道:“奴才小七,见过王爷。”
“你看着很眼熟。”邵轩辕想了一想,道,“上次冲进佛堂救下月儿的便是你。”
小七点头道:“承蒙王爷还记得。”
“多大了?”
“回王爷的话,小的今年十七岁。”
“你身手不错,并且忠心护主,勇气可嘉。是个可塑之才。”邵轩辕抬眼道,“那么小七,本王问你,你可愿被本王提拔栽培,若争气还有可能步步高升,在本王身边尽心尽力地效劳?”
小七就像所有一般的得到主子赏识的下人那样开心又克制地笑了,他坦然跪下,道:“多谢王爷!知遇之恩,小人必当衔草相报!”
“刘权练,小七便交给你了,先当个寻常的护院,日后修为如何,你且看看。”
这位常年跟在邵轩辕身后的刘权练人事总管便应下了。我耳边还回荡着小七不久前的:“我要杀了他”,那声音如泣如诉,是肺腑之言。心想,他果然也和那淮阴侯韩信一般,受得了胯下之辱,就要慢慢崭露头角了。
沉冤
66、沉冤
“夜深人不寐,你果然是在等我呐。”
熟悉的声音刚一响起,我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迎着他,道:“你有没有受伤?”
小七纵容我对他的上下检查,一把搂住我,道:“傻瓜。我没事。那样好的一个出头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我知你是胸有大志的人。只是我还是担心。”我道,“可我心知肚明我不应该担心,我的担心只会成为你的羁绊。同样的,你也不要担心我,我们在心里装着彼此,好好地走好自己的路,最后在路的尽头汇合,便足够了。”
“……”小七良久不语,只将脸深深埋在我的发丝,嗅着我身上的淡淡的女儿香味。无言地缠绵许久,才笑道,“来,我搂着你躺在床上,你不想听我后来被刘权练带走发生了些什么吗?我来汇报给你听。”
帷幔沉沉落下,就算有人突然闯进来,也看不见绣着鸳鸯的大床之上,我正趴在小七胸前,看小七支着头,对我诉说他被刘权练叫道了护院所,邵轩辕还亲自问了他话,两人谈古论今,邵轩辕也对小七微微刮目相看,说假以时日,此子当有出息云云。又说连着小七护主得力,还是让他在我院子里伺候着,同时身兼护院一职。少轩辕身边的侍卫副总领伊万便也身兼着邵轩辕的护院一职。男人之间嘛,共同话题不要有点多哟,小七还真有点欣赏起邵轩辕来了。可惜是情敌啊。
“不过小香花,刘文君在我们这里刺杀邵轩辕,你不知我有多担心连累你。好在邵轩辕居然丝毫不怪罪怀疑你,他真的很宠爱你。”小七停了停,还是补充道,“不多疑而连坐,这是对的。”
我的注意力却放在不同的地方,我伸手去扯他的脸,眼睛里看见少年英俊的面庞变成一种滑稽的形象:“喂喂喂,怎么感觉你和邵轩辕相见恨晚,分外投机,英雄惜英雄啊。”
“你刚知道吗?”他躲避着我的魔爪,勉强说道,“你别说,邵轩辕有些地方还真像我,有时候看着他为人处事,我都要暗暗叫好,觉得看着他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你看,我们就连女人……”
“不对不对!”我忙打断他,“你不是应该为了我对他不共戴天,恨他恨得牙痒痒,把他看成一坨粪便的么?”
“噗。”他被我逗乐了,大象腿发作,漫不经心道,“小香花你折子戏看多了吧?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哎哟!你不是心疼我,方才还一个劲问我有没有受伤的么?现在是谋杀亲夫?”
我恶狠狠道:“别人伤你不可以,我自己抽你不心疼。”
他却觉得我发怒的模样也很可爱,便亲了我一口,让我拿他很没办法:“男人的感情和你们女人不一样,我知道邵轩辕绝非善类,也知道邵轩辕绝对是为了自保可以置身边人于不顾的人,但在我们看来,成大事者心狠手辣一些也是正常的。甚至敌对的将领会视自己的仇人为真正的知己英雄。大丈夫一生当如是啊。逐鹿已遂丈夫志,身死名伤复何妨。”
“对了,”我听到这番话,想起他说自己本性凉薄的事情,问他,“你觉得,今日刘文君之死,如何?”
“没感觉,就和一截树枝断掉一样自然。”他答得坦率而干脆。
王爷很久没来如云院,小七新官上任,这些不表。过了几日回院,便宿在贺小津那里。贺小津那日去剪裁新的云裳,路上与我相遇,彼此擦肩而过,她故意重重撞了我。小琪扶住我,很生气,我却微笑着对小琪说:“急什么,她越是沉不住气,越是离死期近了。你若不信,今晚便随我来。”
那一夜,我突然不请自来,一件轻柔的紫红色小斗篷,只露出一直素白的手松松扣住,我出现在贺小津的门外,听小琪在我身后清脆笑道:“我们主子有事对王爷说,麻烦你进去通报王爷和三十七侧妃一声。”
贺小津的手下不情不愿的进去了,不多久,便又不情不愿地出来,口中却只得老老实实道:“王爷有请。更深露重,四十五侧妃留心着脚下。”
我进屋,贺小津今日将屋子精心打扫装扮,颇为入眼。邵轩辕正坐在主位上,贺小津斜斜坐在一团粉色绣百蝶坐垫上,身前立着斗大一个箜篌,双手优雅呈拂琴姿态,想必正在弹奏箜篌。见到我是一副愤怒却不好发作的样子。
“何事?”邵轩辕翻了页手上的《孙子兵法》,抬眼看了我一下。我从未主动去别的侧妃屋里找人,因而他知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院子里的下人小七承蒙王爷太爱,举成护院,是他的荣幸,也是妾身全院的荣幸。小七提携玉龙为君死是本分,我也于情于理该来替下头的人谢谢王爷的恩情。直到今日王爷才宿在如云院内,也直到此刻,我才有机会当面谢恩。”我跪在地上,道,“妾身谢王爷庇护。”
邵轩辕看了看我,神色轻松,刚想说什么,一旁坐在箜篌前的贺小津先开了口:“王爷,妾身以为,此事万万不妥。”
我跪在冰凉的地上,大理石方砖有些磕人,心中却似一块大石头落地,好不得意。
“哦?”邵轩辕喃喃道,“三十七侧妃说说呢。”
“是,王爷。王爷,您想想,那刘文君素来恪守本分,最悲痛伤心的时光都忍过来了,为何时隔一年,却突然发难?难道不是受人挑拨利用么?王爷最宠爱的可是四十二侧妃胡思莹啊,为何她不选择胡思莹款待王爷的地方起事?她偏偏选在四十五侧妃宴席之上动手,又听闻动手之前是四十五侧妃的古琴弦断分了王爷心神,才至王爷于如此险恶的地步,岂不是太诡异凑巧了?”
昭雪
67、昭雪
“几日前我在四十五侧妃屋内遇见的事情,你倒是知道许多,竟好似你也在场一般,可见平时没有少费心思在本王身上。”邵轩辕双目微微荡开笑意,似乎在嘉许着贺小津。
贺小津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她面有得色地挺起胸膛,傲然道:“夫比天大,王爷的事,自然就是妾身的事,妾身如何敢不继续关心注意?”
“嗯。”邵轩辕点点头,仿佛很感兴趣似的问道:“不知三十七侧妃还知道些什么?”
“回王爷的话,臣妾还知道,当王爷即将诛杀刘文君之时,是四十五侧妃她挡在刘文君面前。刘文君胆敢刺杀王爷,实在是死不足惜,四十五侧妃却非常同情罪人刘文君,刘文君闭气,四十五侧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况且在刘文君临死之前还说什么本可以帮她去找孩子之类的话,显然交情匪浅。既然是莫逆之交,刘文君要冒死行刺王爷,又岂会不告知自己的好姐妹四十五侧妃呢?”
“好,分析得头头是道。”邵轩辕随意击了击掌,鼓励贺小津继续说下去,“依你的意思,这件事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王爷。”贺小津自箜篌前起身,直直举起一根手指指向我,朗声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刺杀之事实乃刘文君与傅三月密谋良久,经过深思熟虑后发动的。由傅三月引王爷到院中饮酒作乐,再故意挑断琴弦,好趁着王爷不备,让刘文君一举击杀!宁错杀一百,也不可使一人漏网。王爷,依臣妾地愚见,四十五侧妃实在居心叵测,不可继续在王爷身边侍奉左右,应当拖出去即刻杖毙!”
跟在我身后的小琪闻言大惊,刺杀之事发生在我的宴会上,我本就有洗不干净的嫌疑,如今被贺小津一番头头是道地分析下来,连我自己都几乎要相信我是刺杀邵轩辕的真凶了。小琪猛然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刚要对着邵轩辕张口喊冤求饶,却被我硬生生地喝断:“小琪,停下来!没出息的东西,没见过疯狗乱咬人么?王爷自会有明断,何必理会荒谬谗言。”
“王爷,四十五侧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贺小津果然歹毒,见状立刻指着后悔不已的小琪,朝王爷急切道,“这个叫小琪的侍女贴身服侍四十五侧妃,定然知道些什么。方才她定是见妾身猜中诡计,想要坦白求得一条活路,却被四十五侧妃喝止。王爷,不如先拔掉这丫头的十根指甲,用尽酷刑拷问,不怕真相不能水落石出。”
我就是怕小琪的喊冤换来如此污蔑,但到底是小琪涉世未深,没经过大场面。现在我反而一开口便是错,只好作清高状闭上眼睛,一副清者自清懒得多言的模样。好在小琪终于学聪明了,对着贺小津针锋相对道:“三十七侧妃红口白牙的,未免太会欲加之罪了!奴婢倒不知道,屈打成招也成了水落石出。王爷,王爷,我家主子着实冤枉……”
“咳。”邵轩辕不赖烦地轻咳一声,顿时彼此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小琪与贺小津噤若寒蝉。唯独我镇定自若,反正方才吵到邵轩辕的也不是我,何况我现在得把清高状进行到底不是。
邵轩辕居高临下地望着贺小津,语调突然变得难以捉摸起来,道:“贺小津,你说傅三月与刘文君交情深厚。但是据本王所知,傅三月与刘文君素无往来,倒是你与刘文君常一起赏花作伴。事发当日,原本是傅三月在花园巧遇你和刘文君的,刘文君突然开口请愿,傅三月资历比人家低,如何好拒绝。是否本王也可以推测,其实是你撺掇刘文君找傅三月的处所行刺,然后好栽赃嫁祸傅三月。就算傅三月拒绝了,你也可以去大侧妃那儿告傅三月一个大不敬之罪呢?毕竟,依本王看,你可比傅三月不安分得多呀。”
贺小津这才知道君心难测,邵王爷的心尤其难测,方才看似是自己占尽上风,其实已经一步错步步错,陷入处处机锋的困境中了。不由跪下,又使出哭诉的绝招,泪眼婆娑起来,驾轻径熟地如泣如诉道:“王爷明鉴,我自从嫁入邵王府来实在谨小慎微,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如何让王爷嫌弃妾身不安分了?”
“刘文君事发当日,你并不在场,却对每个细节的始末了若指掌,不是你费尽心思打探留意本王的行踪又是什么?天下人皆知道本王热爱自由,你明知本王会不高兴,却还要暗中使人告诉你本王的一言一行,是否还想日后本王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要向你贺小津请示?”邵轩辕撕去了伪装的柔和,言辞和脸色都愈来愈冷,“托你贤惠的福,那日所有在场的下人,除了本王的几个亲信以及四十五侧妃的人,统统都要处死。本王身边,不需要如此不懂事的下人,更不需要如此不懂事的女人。”
我处在风眼之外尚且觉得害怕,那处于风暴中心的贺小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她一叠声说着赎罪的话语,不住地强调:“纵然贱妾有千万般错,但贱妾待王爷之心可谓至诚!王爷您可仔细想想,方才妾身的话是不是句句合情合理?”
“是么,句句合情合理?亏你贺小津也说得出来。”邵轩辕冷笑一声,道,“那本王问你,你说刘文君要冒死行刺王爷,如此大事,定会告知自己的好姐妹。可是贺小津呐,你出主意让侯雅风设计除去上官吟的时候,可曾对你的好姐妹侯雅风推心置腹?当你面对月儿新婚被打断是否是刻意谋算的问题之时,你会把所有罪责推到侯雅风的头上,这种大事,你有没有对侯雅风说过?”
春宵
68、春宵
闻言大家齐齐一惊。贺小津尤其不可置信,她委顿于地,绝望道:“原来王爷您……全都知道。那为何——”
“因为这些都是女人们的事情,本王犯不上操心。你最大缺点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邵轩辕吩咐伊万道,“喊人将她拖回去幽闭思过吧。本王的三十七侧妃,你不会再得宠了。”
转眼又除掉一员宿敌。这本是我期待的,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邵轩辕似乎和我对他的最初印象越来越不一样,哪一个才是他常年佩戴的面具呢?是麻木于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哥么?还是明察秋毫后不动声色的真正大才呢?那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我所有的算计和错事,尤其是我和小七,他又知道多少呢?
“月儿,你怕什么,瞧你的脸蛋都白了。”贺小津已经吓得腿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被伊万差人拖了下去。邵轩辕这是才将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他从主位上走下来,将我搀扶起来,抬起我的脸,道,“你大可放心,本王已经说过了,无论侧妃们如何争斗,说到底不过是女人们的事情,大丈夫所谋者大,本王犯不上操心。而本王犯不上操心的事,本王可以全当不知情。”
我的肤色本就白,方才更是如雪一样,闻言想想,此刻面颊之上才恢复些许粉嫩血色。邵轩辕看了看还跪在我脚边瑟瑟发抖的小琪,抬了抬手,道:“起来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