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去,昏黄烛光下,亚伦德的表情云淡风轻,眼神平静从容,似乎已做好了与子女们战斗,甚至被他们杀戮至死的准备。
深夜里的大雨哗哗下个不停,时而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交替着银色的耀眼闪电,瞬间几秒照亮房间。
思来想去,实在睡不着,便起了身,将床边的外衣披上,拔开床幔,轻轻地向门口方向走去。
“你去哪儿?”亚伦德仅着一件宽松长袍,向我走来,长长的缎带松懈开来,若隐若现里面的光裸身体。
“你能不能穿好衣服再过来?”我微怒道。
他的眼睛里蕴涵着促狭的笑意,道:“没问题。”
打开瑰丽的房门,门前两个侍女正靠在墙边半打瞌睡,一见我和亚伦德,两眼圆睁,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我微笑道,“公爵大人宽宏大量,不会与你们计较的。”我转过头问他:“是不是?”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盯看我几秒,才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是。”
我径自走到了精致小巧的婴儿房,亚伦德跟上两步后,便牵住了我的手。几个保姆见我和亚伦德深夜到来,面上掠过几抹惊讶,行礼过后,鱼贯退出。
我轻抚着睡着儿子的小脸蛋,注视着他睡得香甜的睡颜,一股没由来的哀伤涌入心田。
难道这么可爱的儿子将来要与他的父亲为敌吗?我又抬脸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此时正用一种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发觉我看着他后,又转脸看向了我,脸上露出柔情的微笑。
我怔怔地呆住,那一瞬间,忘记了刚刚烦恼的一切,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我们又回到初识的那座温泉,他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我仍是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异精灵。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的交集,他看不起我的侍女身份,我也瞧不上他的阴森气质。
后来的后来,我们又是怎样走在一起了呢?他说是因为他不知不觉地被我吸引,十来天不回伯爵府后满脑子都是我,才让自己确定了心意。
而我呢,则和所有迷恋他的女孩一样,被他吸引纯粹是一种生物吸引。后来又出现了许多风雨波折,才让我对他产生了更深一层的情感。我相信他也一样。
我强迫这个肉**灵精神恋爱,不让他轻易得到我,才使我们之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我所做的这些并不是刻意的,完全是性格使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我与他现今的命运是不是也是早已注定的呢?
“你在想什么?”他低低问我。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未说,不想吵醒孩子。
寂静的雨夜,我们相守在小小的婴儿房,再未说话,偶尔只是低身抚摸宝宝们的小脸。曾有一刻,我忘记了他是那个残酷的美男公爵,也忘了他曾经的残忍与嗜血,仅感觉我们是一对平凡的父母而已。
他的长而浓密睫毛轻轻微扇,睫毛下的那双眼睛闪闪发亮,迷离魅艳,仿佛世上最美丽耀眼的宝石。
有谁能想象拥有这样一双美目的男人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精灵?
那天晚上,小小的婴儿房,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让我忘记了那些丑恶的事情,也忘掉了曾发生过的所有一切,深深沉溺于那短暂的仿佛不真实的飘渺温馨。
那一刻,我感觉亚伦德也是放松的。他看着宝宝和我,看了很久很久之后,在室内平缓温柔的呼吸声中,竟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我将一条薄毯盖在了他的身上。他微微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闪了两下,便又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熟,我却彻夜未眠。我一直看着摇篮里的宝宝们,淡淡的忧伤始终环绕心中,挥之不去。
我不愿这么可爱的宝宝将来变成恶魔,与他们的父亲反目成仇,让那悲剧的血亲缘分成为一种皇族家庭可怕的宿命延续下去。
一整晚未睡,我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也极不好看,苍白中的疲惫与焦虑清晰可见。亚伦德与我正好相反,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我看着就有气。
他对我展露俊美笑容,温柔道:“欣然,谢谢你,我从未睡得这么舒服过,头一次在睡梦中什么也没想,一觉睡到现在。”
我转过身,没理他。
显然,是昨晚温馨宁静的婴儿房成为一个绝佳的睡眠环境,使他一觉睡到了近正午。若非宝宝们醒来后的吵闹声,他恐怕还会一直睡下去。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夜雨绵长,我睡得很早,竟意外地与韩美琳联系上。韩美琳问我:“还是坚持回去吗?”
我沉默了半晌,道:“你能不能带几本书给我?”
“什么书?”她有些讶异。
“我曾在国内高中读过不少国学经典诗词,感觉对提升内在素养很有帮助。我想用来教宝宝。”。
第一百二十八章教导(二)
我知道目前国内有不少幼儿教育国学诵读班,只教诵读不求理解,旨在某一天蓦然顿悟,整体提高内在素养。我不知这种方法对我的宝宝是否有用,但好歹是一个方法,值得一试。
我不愿宝宝们成为他们的父亲那样恶魔般的男人,至少他们不可以在成年后为了一己私利杀害自己的父亲,与父亲争权夺利,不顾lun理道德犯下血腥杀戮之罪,就像他们父亲当年对自己父亲所做的一样。
我不忍看到自己最爱的几个人互相残杀,酿下lun理惨剧。
虽然自古权力之路向来都是由鲜血浇灌而成,这一路的荆棘和锐刺如同最残忍的尖刀利刃,将原本的血脉亲情撕裂扯开,裂为碎片,再也不复重来。
但我的内心深处仍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我的子女们千万千万不要走上这条路,也不要让他们的人生之中只充溢着黑暗与血腥,权力与争斗。彼此自相残杀,与他们的父亲残酷争斗,性情可怕而暴戾,却又不认为自己是错。
再退一万步,就算有一天他们不得已会做出伤害对方的事,可他们必须得知道什么是对的。
韩美琳对我的要求感到诧异,她没直接答应我,而是问道:“你真想好不回去了吗?”
“我想回去,可是我不能。”我略带哀伤地回答。哪怕对那男人恨之入骨,可我仍有我的责任。
韩美琳未再多说什么,临走前,她对我道:“可能是冷月琳帮你把书送来。”
“怎会是她?”我低声喃语。我并没将吉恩对她余情未了之事告诉任何事,不愿将一颗原本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生生地搅乱。
韩美琳道:“她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向我念叨想回来看看,但又不想待很长时间,最好能当天就返回。以此看来,她为你送书再适合不过了。”
韩美琳的声音消失后,我慢慢地入了梦境,整个人在黑暗的梦里飘荡,像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不分方向地游走在寂静的无边空间,游走着,飘扬着,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自那以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不知为何,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种感觉,那就是总有一天我可能离开,而且是永远地离开。所以,我要趁着现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倾尽全力地教导他们。
小蔷薇已经一岁多了,我经常抱着她在花园中散步,教她说话,引导她看最美丽的花儿和最可爱的小鸟,让她的眼中充满对美好的喜爱。
“看到没有,蔷薇,那只小鸟漂亮吗?”我抱着她向花丛走去,指着一只扑腾翅膀的绿色翠鸟道,“它是绿颜色的,翅膀小巧可爱……”
这里的小鸟似乎都不怕人,当我和蔷薇靠近时,它小小的细脚站在花枝上,仍然仰着小脑袋,洋洋自得地朝我们啾啾叫个不停。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拿起小蔷薇的小手触碰翠鸟的羽毛,翠鸟也不躲避,冲我们叫着,仿佛在说来吧来吧,谁怕你们。
小蔷薇睁大无辜的双眼,用小手在翠鸟身上抚摸着,咧开小嘴,咯咯地笑着,我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可就在这时,蔷薇的手忽然转变了方向,直接扼住了小翠鸟的脖子,猛一用力,死死掐住,小翠鸟发出凄厉的叫声。
蔷薇的小嘴张得更大,笑得越发开心。
惊惧过后,我扬手在小蔷薇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她“哇哇”地哭起来,小手也“嗖”地一下收回,小翠鸟连忙扑腾翅膀逃走,立刻消失在花丛中。两个保姆从不远处奔来,想从我手中接过蔷薇,我愤怒道:“都下去。”
两个保姆面面相觑一眼后,惊惶离远了几步。
蔷薇仍在我的怀里哭闹,我冷冷地盯着她,同时打她的小手,她哭得更大声了,我置若罔闻。
我命吉罗过来,让他找人捉几只小鸟来,吉罗面带狐疑,可还是领命而去。
宽阔冷清的石彻大厅里,我带着小蔷薇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让她继续用手触摸小鸟,若她仍像先前一样扼住小鸟脖子,我会继续打,她则继续哭,哭得惊天动地。
我既不哄也不劝,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直待她停下来,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说道:“蔷薇,你一定要明白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蔷薇吸着眼泪,满脸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米塔在旁劝道:“夫人,蔷薇公主还小,不用生这么大的气吧?”
我看了一眼米塔,道:“你和尤妮都出去吧,这里只留我和蔷薇。”
米塔无奈地与尤妮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得恭顺退出大厅。
我继续教导蔷薇,继续拿起她的小手抚摸小鸟的羽毛,让她学会轻柔爱抚,期待她的眼里不再出现残忍的笑容。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三个钟头后,蔷薇终于不再用手紧紧扼着小鸟脖子,而是轻柔地摸着小鸟们的羽毛,小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虽不知这种方法对扭转她的残忍天性是否有用,至少我发现了一个漏洞就去堵一个漏洞,多少总能起点作用,让她明白那样做是错的吧。等那些书被带来,我再来系统地教她。
可还没等到那些书到来,希斯诺就已过来接蔷薇回塔尔特。高耸的青灰色城墙外,几座高高的铁门两边分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希斯诺的美丽马车停在亚斯兰城外,他坐在车内等我。当我抱着蔷薇刚上了马车时,蔷薇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发出兴奋的光芒,嘴里还依呀着一些含糊的声音。希斯诺的表情也随之柔和。
她嘻嘻笑着,张开小手朝他扑过去,他温柔地从我手中接抱过她。
我不禁感叹这个小精灵的敏锐直觉,分开几个月,再次相见时仍能一眼认出父亲。换作是我们那里的一岁多的小婴儿,恐怕就做不到。
“姐姐,听说你过得不开心。”希斯诺的表情充满怜惜,眼睛里闪耀着绝美的光芒,“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
我微叹一下,道:“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开心。我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寻找快乐罢了,让这些孩子感觉不到我的不快乐。”
“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他的语气充满爱怜和宠溺,“你可知道,只要你说一声,我可随时接你回塔尔特。”
我的喉咙一时哽住。原本想说写过一封可被亚伦德撕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我很忙,没空写信。”
“姐姐,你可知道,如今的你是自由身,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塔尔特。在那里,你会是我们塔尔特国最受尊敬的王妃。”
他美丽的眼眸泛起绚彩的光亮,在光线黯淡的马车中,犹如晶亮的钻石一般耀眼。
阴雨潮湿的阴暗天空下,黑白光线融合浅淡的车内宝石之光,在他美貌五官投射出层叠的阴影,乍看之下,肌肤细腻光洁,五官细致得渗入纹理,竟有种奇异而独特的美感。
这种美感渲染出了一种静谧奇妙的氛围,让我的情绪跌宕缓慢得近乎停顿。
“姐姐,你愿意跟我走吗?你不用过多担心你的前夫亚伦德公爵,我一定会把你保护得紧紧,让他再也无法伤害你一丝一毫。”
“我和他有儿子。”半晌后,我吞吞吐吐地道。
“可你和我也有两个女儿啊,难道你就不在乎你的女儿?”
“我怎可能不在乎女儿,”我有些感伤,不敢看他,道,“可是我只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只能选择我爱的那个男人。”
他的金色眼睛如琉璃般晶莹透彻,却呈现出一种深沉若海的情绪,蕴涵着哀伤、忧郁、伤痛等情绪,纠结迷离成一层淡淡的雾,笼罩于略带迷魅红的眼瞳。
我的眼泪在眼眶隐约欲现,为他,也为自己。为他心痛,为自己与他的过去伤感难过。
“姐姐,你始终对我不公平。”他的嗓音沙哑,慢慢地说道,“太不公平了。”
“是你用情不专,”我转脸看向车窗,看着雨水断下落,呈一种线型下坠的方式,直直而落,“你一开始既选择了你的王后,就应明白我不可能再与你在一起。”
“姐姐,难道你的一生只会爱上一个男人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你敢否认你曾经爱过我吗?”
我的鼻子酸楚难耐,一种涩涩的感觉从心底缓慢涌出,“你也说了,那是曾经。”
雨越下越大,不断击打在车顶上,发出哗哗的声响,马车内不知怎地安静了下来。
“希斯诺陛下,”就在我们沉默的时候,亚伦德的声音忽然从车外徐徐飘入,带着几缕沉着淡定,和几分倔强坚持的语气,“亚斯兰的气候最近恶劣,阴雨不断,还请让我和我的夫人尽早回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意想不到
希斯诺的唇边荡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仿佛在嘲弄亚伦德的过份关注之举。
我安静地坐着,不说一句,默默地听着车外的雨声。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天色阴暗呈现深蓝色,成群乌云聚拢密集,就像一个倒放的锅盖,泼下密密的长长雨线。大雨哗哗撒落,冲击至地面形成不断流淌的水流,迅速向低地势之坡滑落。
潮湿、阴冷、寒风,接连不断的雨天,便是亚斯兰的春季。
回到公爵府后,我的额头烫得厉害,还不断地打喷嚏,医师们匆匆赶来,为我诊疗开药。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病恹恹地注视着床边忙碌的医师和侍女,身体发软,没有一丝力气。
一位资格最老的医师正在向窗前的亚伦德禀报诊断结果,声音不大不小地飘入我的耳内。
“夫人体弱,外出受了风,需要调养几天,另外,”老医师咧开了老嘴笑道,“还要恭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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