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亲王日日都是会入宫探望福晋的,今儿个早过了寻常来的点儿,可怎么还未到?水琤捏着帕子沉沉的想,转而双眉微拧,小心翼翼的扭头四处打探一番,悄悄从左袖口处摸出一指头壳儿般大小的纸块,她神思紧张,又再度抬起下巴谨慎的瞧了周围一圈儿,才微颤着双手极快的把叠得紧密的纸块打开。
那张纸展开也就巴掌大小,目光疾扫,她脸上隐隐现出几丝惊恐之意,情不自禁的咬着下唇,水琤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福晋的样子,那时候她站在一群奴婢里面,瘦瘦弱弱,丝毫不拔尖儿,余光胆怯的微扫了眼前方,她看到了那个衣饰华贵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很美,眉目柔和却好像漾着一股轻愁,突的,女人一双明眸突的转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她当时害怕极了,膝盖抖得像筛糠簸箕,却不料突闻她却轻言细语道,“最后一个便留下她吧!”
水琤发誓,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好的一句话,可是如今……
阳光照耀下来,纸张在地面形成一方小小的暗影,她双目失神的盯着纸面,却不知视线究竟看向了哪里。
“水琤,青天白日的,你怎的在外头杵着,你们家福晋别躲在里头整出啥危险事端儿来。”
双肩猛地一抖,水琤吓了一大跳,手心纸张轻飘飘坠地,她僵着脖子扭头,却见来顺隔着好几丈远,穿过回廊朝此处行来。
隔着两米一根的红色梁柱,来顺愈走愈进,她心脏砰砰跳的几乎跃出嗓子眼儿,一瞬间甚至觉得天全部都黑了,水琤全身发软,但很快便找回理智,迅疾的俯身将脚边纸张拾起来,颤抖不停的把它揉成一团放入袖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三封信(二)
董鄂乌兰早就听闻外头的动静,将写完的三封信笺夹在书册里面,上前把门扉敞开。长廊上水琤和来顺分立两方,不知之前谈论了些什么。因为心里存着事儿,董鄂乌兰也没注意到水琤脸上不大自然的神色,顾自又走回到床榻边儿坐着出神去了。
摸约一两时辰之后,博果尔就来了,董鄂乌兰兴致缺缺的瞥了他一眼,手掌托着脸吹茶面儿上的花骨朵,玫瑰花被水冲泡的不断膨胀,完全盛开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博果尔的话茬儿,却没料到他突然道,“咱们出宫去吧。”
董鄂乌兰乍然一怔,虽说她晓得迟早得出宫去,但没料及博果尔居然会那么早就提出来,还待拒绝,博果尔突然敲了敲桌面,轻轻道,“乌兰,你压根就没有失忆是不是?”
他的眸子微微抬起,盯着她,突然莞尔一笑,“如果玩够了,咱们便回去吧。”
博果尔笑得温润,浑然不见一丝责怪埋怨她的神色,董鄂乌兰心底却陡然冰冷得厉害,她突然不知道究竟该强自扮演下去还是承认算了?这些日子以来,博果尔每日都是要进宫探望的,难道她在不经意时露了什么馅儿?
沉默半晌,董鄂乌兰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脸上的笑意滞了一下,博果尔丝毫不怒,反而愈加笑着道,“可是,无论你愿意与否,我今日便是要带你离宫的。”
这话说得倒是让董鄂乌兰闪了下神,一时竟有些反应不及,博果尔这语气虽然温良无害,可里头的意思却笃定得很,凭什么他以为她就一定会妥协?董鄂乌兰脸上慢慢凝聚起一股怒气,她抿唇道,“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我们之间就是完了,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听闻此话,博果尔脸上的笑容顿时尽数瓦解,像碎片一般迸裂开来,他突兀锐声一笑,僵硬道,“原来,你当真并非真正忘却过去。”
董鄂乌兰瞪大眼,灵光一现,原来他也并非完全笃定她在假装失忆,不过心存怀疑,便顺其自然的试探一番,不料她也没刻意继续隐瞒。董鄂乌兰盯着他的眸子,叹了一声,无力垂下眼睑,“你不觉得为了留在宫中接近顺治,我连这种手段都能做得出来,所以你也不应该再心存期盼了么?就算死我也必不会回头的……”
头沉沉欲坠,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盘旋在脑子里,愈来愈烈,董鄂乌兰还想继续一把扯断博果尔的执念,但不知怎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一片,哪里是不是不对?董鄂乌兰已经看不清博果尔的脸色,只迷糊似听到他轻声低喃,“我说过,无论你愿意与否,我今日便是要带你离宫的……”
痴痴看着她沉睡的脸颊,博果尔触手过去,突然很想碰碰她的脸颊,食指指腹略过她秀气的眉,他咧嘴一笑,像个得到糖葫芦的孩童。
合上的门“吱呀”一声露出一道缝儿,门外有声音平地响起,她低低唤道,“王爷。”
博果尔才似突然被惊醒,他没有转头,只道,“进来吧。”
待那人走进身畔,他才漾开嘴角,抬头注视她,微笑,“谢谢你,水琤。”
水琤低眉伫立不动,眼神微微扫过睡倒在桌上的福晋,心里微微的苦涩,终究还是背叛她了呢!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后悔怎么办?
出了宫门,博果尔将董鄂乌兰抱进准备好的马车,用薄毯子盖住她的身体,冲轿帘外轻声道,“启程吧。”
那车夫甩动皮鞭,棕色马儿前蹄朝上高声嘶鸣,登时奔跑起来。
马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声声传入耳畔,溅起的细灰随风后扬,水琤以袖遮脸,终于看着那辆马车消逝在眼帘之中,她仍是不死心的盯着消逝的那个方向,就这么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侧身,慢慢往王府行去,天地之间,她的身影显得那般渺小,一刹也从绚烂天际中不见了……
襄亲王府近日的一帮奴仆门都比较轻松惬意,主子们不在,把日常杂物都托给了林管家,他们也能偶尔偷个小懒不是?
水琤日日都把襄亲王的书房整理的一尘不染,今儿个才做完了活儿走出来,就撞上府里的另个丫头橙香,她亲热的挽着水琤的胳膊往外头走,娇笑着道,“姐姐真是勤快,听说王爷告了几月的假,估摸着好久才会归府,姐姐倒是不用天天儿去打扫来着。”
橙香最后一句话是悄悄附在她耳朵旁说的,水琤晓得她是一番好意,也不计较,只是微微一笑,今日天气依旧灿烂,襄亲王带着福晋离开大约有个四五天了罢,府里头的一些花儿都已经开了呢,再过几日便是盛放的时令了,王爷回来之时指不定恰好能见这番景致吧!
抬头望天,湛蓝的几乎不见一丝杂质,水琤闭眼感受着温暖的微风擦过脖颈,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欢喜。
如此再过三四日,水琤倒没等到襄亲王,反而迎来了一位万万没想到的宫中贵人。
主子们不在,皇上却莅临王府,一帮下人们可吓得够呛,就算顶不住也得腆着脸硬上,所幸人万岁爷虽扳着张脸,亦不至于太难伺候,林管家如实禀报襄亲王携着福晋云游去了,就见万岁爷立即旋身,半分都未停留的直接出府,就身边儿随行的来顺讪讪笑了两声,朝林管家交代了句若王爷回来便向宫里递个信儿。
恭送声中,来顺巴巴追上万岁爷的步伐,大气儿都不敢喘,天晓得究竟又发生了啥事儿惹咱万岁爷心里头不痛快了,这前几日可好生生的,自董鄂氏被襄亲王带出宫去后,万岁爷还乐了好几天,结果今早上在那董鄂氏以前住着的暖阁里溜了一圈儿,咱万岁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折子都还未批阅就急冲冲的出了宫。
来顺咋想都捣鼓不出个合理的由头来,偷瞄了万岁爷一眼,他脸上的厉色不减反增,眸子幽幽深不可测,冷冽之气源源不断往外冒,冻得来顺抖了抖脖子,更不敢主动开口插科打诨几句笑话了。
追着万岁爷疾步走了一段儿,来顺不料万岁爷突兀的止步,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冲,又赶紧煞住,连连往回倒退。
“派人去找襄亲王和……”顿了顿,顺治脸上染上一层厚厚的阴霾,他沉声道,“把他们找回来,要快。”
来顺愣了半天儿,才回了个“嗻”字,直到跟着万岁爷回了宫,来顺儿都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子,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听错了,这好端端的,万岁爷不才准了襄亲王的告假么,怎的突兀又要把人给寻回来?
想归想,不明白归不明白,但上头吩咐下来的事儿还是得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不过这找人是挺够麻烦的,关键是襄亲王府居然无人知晓王爷福晋去了何地,来顺儿这一调查才猛地觉着不对味儿,无论怎么着也不可能无人知道行踪不是,这般看来,不像云游倒像是逃命私奔似的……
来顺琢磨了下,仍旧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无迹可寻怎么找人?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定然不可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了两天儿,来顺却得到个小消息,道是襄亲王带着福晋昨日连夜赶回来了。
听着这消息,来顺乐得都快哭了,哎哟喂,他觉着万岁爷近日脸色越来越寒厉,就随意的端坐在书房,可他就觉得周遭空气都化作了冰钩子,铺天盖地似的迎面砸来,他都吓得膝盖骨软塌塌的了好么?
待早朝完毕,来顺儿连忙给万岁爷回禀了这事儿,果不其然,万岁爷换了身衣裳,立马就下令出宫,而且还忒嫌弃马车速度太慢,跨了匹骏马就直奔王府方向而去,吓得后头护卫连连也赶紧的巴巴跟上去。
而襄亲王王府里,博果尔确实连夜马不停蹄的带着董鄂乌兰归来,此刻,他满面沧桑的在厢房里走来走去,眸子时不时往床榻上瞅一眼,水琤候在一侧,垂低了头,默然无语,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道,“王爷,您一路定然疲倦不堪,这儿有奴婢守着,要不您……”
还未说完,就被他抬手打断,博果尔拧着眉,似乎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只十分不耐道,“安静。”语气中更有一股不加掩饰的斥责味儿。
水琤红了眼眶,紧紧咬着双唇不再言语。
单御医端坐在床榻侧替董鄂氏把脉,渐渐地,他双眉越蹙越紧,良久才逐步松开。将董鄂氏把脉的右手置入锦被里,单御医就听襄亲王神色急促的大步而来,语气紧张道,“单御医,福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儿?”
行了礼,单御医才回道,“不瞒襄亲王,下官所诊治结论与您之前所请的一众太医一般无二,从脉象看来,福晋身体的确全属正常,无一丝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三封信(三)
博果尔听闻单御医一番话后,脸色瞬息阴云密布,他当初私自强带董鄂乌兰离去时,她人醒来后虽十分抗拒,并一直对他冷言以对,但好在身子尚无大碍。但数日后,偶尔一次争吵中,她竟突的口吐鲜血,然后整个人脸色煞白,直接昏厥过去。
他们当时正是南下,博果尔自是被吓得慌了神,连连行驶至附近的镇上请了位当地大夫,但不知乡野之人医术浅薄还是怎的,竟无法查探出董鄂乌兰的身子状况,只道她脉象全属正常,并无其它病症。
博果尔忧心得日日无法入眠,再待一日,董鄂乌兰一直没能醒转过来,此时的他再顾忌不得其它,立马调转方向,日夜兼程的赶回了京城。
而来顺儿便是在襄亲王二人一回来便得了信儿,立马转了个向给顺治禀告了。
外头来人通报皇上驾到时,博果尔正在与单御医谈论董鄂乌兰的情况,宫里的御医自然个个医术都是极其精湛的,更何况单御医祖祖辈辈便是做的这行,自然更是信得过。可博果尔着实始料不及,他以为乡野大夫医术薄浅无法辨明董鄂乌兰的病症,可居然单御医也是这么个说法,那表明什么?
忧心得瞅着床榻上瘦了一圈的董鄂乌兰,博果尔只觉得心瞅瞅的痛,他不顾一切带她走,却不是想害她。如今她这幅样子说是没生病怎么可能呢?可他无法质疑御医的判断,关键他已经接连请了好几位,结果都如出一辙,这可如何是好?
博果尔痛心得很,又听到前头禀告万岁爷来了,神思更是一阵恍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可那预感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奴仆恭敬将顺治迎到前厅,上座,斟了茶。少顷,博果尔就急急赶至,单膝下跪行礼。
来顺立在福临后侧,撩了眼皮子瞅了襄亲王一眼,这人才出去不到十日,身子怎就足足瘦了半圈儿,那脸色更是惨白得可以,啧啧啧!
顺治免了礼,端着茶杯默了半晌,才缓缓将之搁置在旁边的红木桌面上,清声道,“朕想见见襄亲王福晋。”
博果尔一怔,兀的抬起头盯着上头的顺治,压根忘了礼节。
可别说,这话一说出来,连来顺都吃了愣儿,虽着他总有感觉万岁爷急急来王府约莫与那位福晋是脱不了干系的,但实打实听咱万岁爷把这话给吐出来,那感受可是大大的不同。
顺治没有回避博果尔的目光,正大光明的看着他,反倒看得博果尔微微避开视线,拱拳道,“回皇上,她染了重疾,人还未清醒,恐怕是无法见驾。”
因着本就是事实,尽管博果尔不喜董鄂乌兰再与顺治生出牵扯,可欺君却是大罪,他必须如实禀告。
“可算严重?”顺治凛神皱眉,话语里听不大出关切的意味。
博果尔心头一滞,这话确实问出了他心头最担忧的部分,如今最大的不是畏惧董鄂乌兰生了何种顽疾,而是压根就无法判断出她究竟为何吐血为何晕厥。
他面对顺治的追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可料想贵为九五之尊,指不定有法子不是?便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顺治越听眉拧的越深,他手搭在椅背,细细回想当日董鄂乌兰晕倒时的情形,也是突如其来的口吐鲜血,尔后不省人事,倒与博果尔描述的状况完全符合。但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她很快就醒转过来,但彼时单御医也是为对此诊断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众人注意力自是被“失忆”一事所转移,便忽略了此事。
看着博果尔如今的这般模样,顺治料想董鄂乌兰的情况许是严重,便侧声对来顺耳语几句,无非是给送些精贵药材和通传太医院的大帮子御医通通瞧上一轮。顺治交待完毕,也理不清心下究竟是何滋味,总之好像有很多种情绪糅杂在一团,叫他也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期望着什么?亦或是去猜测那个结果到底是什么?
他几日前很是激动,也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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