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微娘立刻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是三皇子那边的人,既然三皇子这么放心地用他,说明他的嘴还是很紧的。再说,一旦动了他,就算再隐密,也会惊动三皇子,到时候反而不妙。”
沈杀见她这样做,自己终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垂下头,把纸包里的栗子拿出来,细细地剥去了外壳,递给微娘:“大姑娘,吃个栗子吧。”
微娘顿了一下。
她虽然是商户之女,但毕竟家境不错,平时的吃用都有专人服侍,像这种栗子一类的小吃,向来是下人们剥好了让她享用的。
但是,沈杀从来没给她剥过。
沈杀的手就那样平平地伸着,糯香的栗子肉在他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他看着微娘的目光充满期待。
微娘垂下眼睛。
这段时间,沈杀有些奇怪,导致她自己似乎都变得奇怪起来。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她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了自己控制的感觉。
她轻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忽地车厢忽地一动,猝不及防之下,她没能坐稳,竟一头扎了下去。
她暗道一声“糟糕”,却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等到一切都静止,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沈杀的脸和她相距甚近,近得两人的呼吸都感觉得到。
沈杀的手正揽着她的身子,她现在相当于半倚半靠在他的怀里。
微娘脸一红,刚要挣出来,沈杀已经扶正了她的身子,自己端正地坐好,这才说了一句:“车夫开始赶车了,大姑娘当心些。”
之前他手里那颗剥好的栗子因着这一幕,已经被他捏成了泥。
沈杀索性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下去。
微娘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了一声,感觉自己脸上的神色正常了,这才道:“刚刚多亏了你,不然只怕我会出个大丑,多谢你了。”
沈杀正在剥下一颗栗子,听到她这话,便抬头笑着问了一句:“那有什么谢礼吗?”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沈杀是个不谙事世的好孩子,可是这道谢就要收谢礼的风气是在哪听来的?
微娘想了想,还没想好说什么,沈杀又道:“大姑娘,我的夹袍还没好。”
他指的是染了墨的那件。
微娘不由有些歉意。虽然她给了他银子,让他自己去买合心的,但这一整天她都拉着他在铺子里转来转去,他哪还有时间去买衣服?
“不然,等下我叫人去告诉锦绣,先帮你缝制几件夹袍出来吧。”她道。
沈杀摇了摇头:“现缝制也需要时间的,我这几日看到大姑娘正在做的那件淡青色的差不多完成了,不然把那件给了我吧。”
“……。”微娘最近确实在做夹袍,不过那是给顾三思做的,虽说沈杀和顾三思个头相仿,身材相差不多,那袍子给他穿也不见得不合身,可这衣服怎么能随便给亲人之外的男人做?
“那件是我兄长的。”微娘道,语气柔软,里面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YOU哄的口气。
“大公子的衣服很多,晚穿几天无妨。我要是不穿,就冻着了。”沈杀呵呵一笑,道。
说话间,沈杀已经把另一颗栗子剥好了,仍旧递给微娘:“大姑娘,这个你吃。”
微娘无语。她确信,如果真把这栗子吃下去,只怕她是无法克化的。
“阿沈,你自己吃吧,我不是很饿。”她道。
沈杀倒没再坚持,手缩了回去,再次送进自己嘴里。
微娘轻轻吁了口气,如果他坚持给她的话,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马车到了府里,微娘跳下马车,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杀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只觉得曼妙中透着几分冷清。
榻上的针线篮子里,一件即将完工的青色男子夹袍塞在那里。微娘下意识地朝它伸出手,忽地想起马车上沈杀的那句话。
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晚饭后,微娘去看兄长。顾三思这段时日一直守着书本,见她进来,不由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妹妹回来了?”
微娘道:“哥哥在看什么书?”
“妹妹前些日子写的那些《谋术八卷》,”顾三思笑道,“说起来,虽然开始看着有些繁难,但是这样看下来,倒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收获。”
微娘点点头。
谋术和其他的东西不同,需要人自己去琢磨领会,能领会多少,就是多少,别人很难帮得上忙。
这也是前世圆空老和尚为什么对继承者那么挑剔的原因。
资质不好的人是无法完全领会他的《谋术八卷》的全部精要的。
兄妹俩说了几句闲话,顾三思忽地问道:“不知妹妹给我做的衣服如何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微娘一怔,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慌,下意识地道:“这段日子事情多了些,每日缝不了几针,只刚开了个头儿。”
顾三思道:“既这样,妹妹自己注意些身体,那衣服若是没空闲,日后慢慢做便是。”
微娘唯唯应下,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去。
榻上的那件即将完工的夹袍依旧摆着。
入夜,微娘站在廊柱下面,看着满院清辉如水,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前世她一步步走下去,走到最后重生了,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她竟是在替仇人做事而不自知。刚活过来那会儿,她自负有前世的记忆,又有圆空老和尚的倾囊相授,必能报得了仇。可是后来越深入查下去,才越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直到现在,她到了京城,深陷到了皇家的牵扯之中,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不但得防着三皇子,还得防着太子。
她靠着柱子,想了许久,最后回过神,才发觉胳膊及肩上有些凉意。她伸手搓了搓,刚要转身回屋,忽地看到院门台阶处站着一个黑影。
披散的长发随着轻风微微摆动,那双眸子比这满院的清辉更加耀目,修长的身体和劲瘦的腰肢都蕴含着随时都可能喷发而出的力量。
一时间,微娘有种错觉,似乎天上的银月及微凉的清风都成了他的陪衬和背景。
可惜这种让人仰望的感觉没能保持多久,一阵细微的声音传来,却是沈杀正在剥着栗子壳。
“大姑娘,你吃不吃?”沈杀伸出手,手上是剥好的栗子。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他这样问这样做了。
几个被剥空的栗子壳随着他的动作咕噜噜地从台阶上滚落下来,一直滚到微娘的脚边。
“又是刚巡完府里?”微娘没有伸手,只轻声问了一句。
沈杀笑了笑:“是啊,原本想回去练套剑法就休息的,可是想到白天时你的样子,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还是过来看看。”
……她的样子?她的样子有什么不妥吗?
微娘还没将疑问问出口,沈杀已经把栗子塞进了自己嘴里:“说起来,这栗子的味道蛮不错的,那家卖栗子的不错,下次还去他家买。又甜又糯,和以前在江南那边吃到的比起来不差什么。”
微娘想叹气,终究没叹出来,只说了一句:“夜已经挺深了,你还是早些歇着吧。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我。”
沈杀低着头,将自己之前剥空落到脚边的栗子壳一个个用脚尖踩碎,半晌才低沉地“嗯”了一声。
“等下铃姑会来关院门,你回去吧。”微娘最后说了一句,转身回了屋里。
沈杀等她关好门,这才轻轻抬起头。
其实,什么都是借口,他并不是想和她谈栗子,也并不是真的觉得她白日哪里有不妥,他只是想来看看她,多看她几眼,仅此而已。
过了几日,铃姑打探的消息终于有了进展,她回到院子里,看到抱着翠儿的微娘正站在花丛中,便匆匆赶了过去,笑着道:“大姑娘!”
微娘偏头看看她:“怎地赶了一头的汗?快去梳洗一下。”
铃姑却不在意这些,只扯出袖子里的汗巾随意地擦了一下头脸,又把它塞回去,这才道:“大姑娘,你问的那个王掌柜,和那个什么姓莫的,都有回音了。”
“哦?是怎么个说法?”微娘问。
翠儿在她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瞌睡。
“那个王掌柜是前些日子到京城里的,原本就是桑园那个姓胡的东家用惯的人。听说那个什么桑园打算往北方发展,京城这边肯定是第一个要下手的地方,这才派那个王掌柜过来。”铃姑道。
微娘眯着眼睛想了很久。
照铃姑话里的意思来看,那三皇子现在应该是还没吃下桑园。不管是三皇子还没来得及做,还是他暂时还没这个能力,总之既然桑园那边没有太多变故的话,她和桑园的生意短时间内还可以继续下去。
“至于那个莫出文,我也打听明白了。他这次回京城,据说是要娶亲的。说起来有意思,他也是桑园那边的人。就因着要娶亲,打算把桑园那边的事儿辞了。不过胡老板他们还挺看重他的,特意给了他些日子,叫他回来娶娘子,听说还封了个很大的红包。”铃姑道。
娶亲?
微娘猛地想起来,之前影影绰绰地听秋谚说过,隔壁杨老爷家的环儿姑娘就是和这个莫出文订的亲事。
不过莫出文不是已经悔婚了?
如果他真要娶杨环儿,没理由秋谚不知道。现在秋谚和杨环儿可是闺中姐妹。
“那莫出文要娶的姑娘是哪一家的,你可打听到了?”微娘问。
铃姑笑道:“打听到了。听说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
远房表妹?
若是没有实际的利益关系,莫出文怎么可能会弃杨环儿而娶其他的女子?
微娘心下微有些不安,问道:“他那表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境怎么样?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事?”
铃姑一怔。
之前微娘让她打听王掌柜和莫出文的事情,她尽心尽力去办,事无巨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那个什么远房表妹,她却实在没有多在意了。
难道大姑娘的意思是只要和这两人有关的所有人,都需要仔细打探吗?
“这个……我明天再去问。”铃姑道。
微娘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她刚刚那些问话,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一开始她只提了两人的名字,并没说过连莫出文的娶亲对象也要盘查。
“不必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微娘道。
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想到,只过得一日,那个她“随便问问”的对象就上门来了。
开始当铃姑说顾九歌到访时,微娘还没意识到她和自己要问的事有什么关系,直到顾九歌姿态万方地坐下,又满脸娇羞地递给她一张帖子,她才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那帖子,分明是喜帖。
“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微娘猛地站了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和自己不对付,但微娘从没想过在婚事上和她过不去。
可是,二叔不在京城,顾九歌这堂妹就自己把自己嫁了?
她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顾九歌笑着道:“姐姐,妹妹即将出嫁啊,难道姐姐不为妹妹欢喜?”
微娘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二叔知道这事吗?”
“看姐姐说的,如果爹爹不知道,我又哪里敢嫁?爹爹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呢,怕是不多久就能见到姐姐了。原本这帖子该是由爹爹送过来,但是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情况,爹爹此时不在京里,就只能我自己来了。”顾九歌道。
、第 97 章
顾九歌见微娘半晌不作声;脸上神色也不似往常那般淡淡地;心下不得得意非常,用帕子掩着嘴娇笑道:“哎呀;姐姐,按说,这话不该我说。不过,说起来,我和姐姐也真是挺奇怪的;原本在江南的时候;是姐姐长我一岁;且还先着我传出了亲事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陆家长辈忽地就相中了妹妹我;结果转头就向我爹娘提了亲。那时候乍一听到和陆公子定亲的消息,我还不敢相信呢,总觉得这不像是真的。”
她一提到这茬,微娘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些疼。她不是为着那桩亲事被搅散了,只是那个姓陆名活的男子,原本便是一个极好的人,不论哪个女子嫁给了他,相信都会有幸福的日子。当初,虽然她一心想着复仇,可是同样觉得,如果能嫁给陆活,她也是会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只可惜,暗中盯着她的那些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顺遂地走下去。于是,亲事被人当场换掉,陆活红线那一头的姑娘虽然仍旧姓顾,却已不再是她顾微娘!
“你和陆公子的亲事怎么办?”微娘声音低沉地问。
她突然有些心疼那个男子。
他对她那么好,可是她对他却从来都是满心算计。
原以为顾九歌就算不懂事了些,毕竟对陆活也曾痴恋过,如果两人的亲事真能成,说不准同样能过上夫唱妇随的生活。
没想到顾九歌这么快就换了成亲的人选。
陆活怎么办?
顾九歌笑道:“姐姐,你真是CAO不完的心。我和陆公子的亲事,原本也只是传出些风声,怎么可能做得了准呢?”
微娘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顾九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几乎满城的人都知道了顾家二房嫡女要和陆府公子订亲,结果现在她竟然说了一句“做不了准”?
她把陆活当成了什么人?
陆九歌被她的目光看得满身不舒服,强自笑道:“再说,我顾府出了那么多事情,陆家的人一直都以为我死了,怎么可能还会考虑让我嫁进陆府的事情?”
微娘一字字地道:“你不是已经回过江南了?你不是已经见过二叔了?既然你没有死,陆府的人怎么可能会得不到消息?当初订好的亲事又怎么可能会说做废就做废?”
顾九歌被她逼问得有些狼狈,慌乱了一瞬,索性把帕子一放,沉着脸撒起泼来:“大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起来,我和那陆活的亲事不成,名声受损的是我自己,如果他们同意,难道我还会主动放弃这门亲事不成?你这么急巴巴地来质问我,到底是为了我着想,还是自己放不下那陆活?如果你真的心疼他,怕他娶不到老婆,你自己去嫁给他罢!一个当街侮辱过我的男人,还以为我真的舍不得不成?”
微娘气得笑出了声,冷哼道:“既然妹妹这样说了,那我现在便修书一封到陆府去,问问那陆家的人可真的放弃了这门亲事,如何?妹妹,不用我说,你也当知道,一女不嫁二夫,这事万一牵扯出去,损的可不是你一人的名声,整个顾府都不要做人了!”
顾九歌见微娘发怒,周身气势凌人,不知怎地原本腹中万千狡辩之语,最后竟然都说不出来,只喃喃地道:“大姐姐若是不信,自去问罢了。”
她虽然心下忐忑,但仗着京城距离江南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