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今时,倒好像是当日之事重演一般,只不过,唤出“曹操”的换成了柳氏。这舅甥两个,难道是上辈子和这位骆大人大仇?竟是连连栽在他手里。
心里嘀咕着,在安容和上前施礼时,林贞娘悄悄后退了一步。
“骆大人,没想到原来您也有如此雅性,竟也特意赶上山来上这头柱香。”安容和笑语温言,虽面上也有惊讶之色,却全被这笑容掩去。
听到安容和的话,一众妇人中有知晓本县县令大人尊姓的,不禁露出惊色。忍不住要偷眼去看县令大人。只有林贞娘,偷看的却是安容和。
虽然安容和面露惊讶之色,可林贞娘总觉得他这惊讶中带有几分假。身为县令骆振锋的心腹,安容和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行踪呢?虽然今天打架这事儿有点出乎意料。可说不定带着老母弱妹赶着来上香,就是因为安容和想要和骆大人来个不期而遇呢!此刻故作惊讶,不过是不想让骆振锋觉得被人窥觎罢了。
虽然心里这么怀疑着安容和的目的,可是林贞娘却是没有半分声张之意。她不傻,现在她和安容和可是一伙儿的,要是她乱说话,让县令大人恼了,今天这事儿要怎么了呢?
“倒也不是要上香,不过是借着清闲,来听忘空大师的教诲罢了。”骆振锋听到安容和的话,笑起来。
虽然没摆什么官架子,可是骆振锋那一身贵气却是让人不敢小觑。果然是传说中贵族子弟,有后台的人物。和有些官儿就是不一样。
“忘空大师乃是有大智慧的人,骆大人能得忘空大师教诲,实在是福气。”安容和淡淡说着,目光却是无声地扫过忘空大师。
作为定陶本乡本土的人,他自然是知道忘空大师的事情,也很是尊敬这位高僧。只是,从前好像没有听说忘空大师在俗世中还有像骆振锋这样的关系啊!心里怀疑忘空是不是与骆振锋是故人。可安容和却没有露出半分怀疑之色,仍是微笑地与骆振锋言笑。
忘空大师眼角微撩,看似只是瞥了眼安容和,可是那双明净如水的眼眸中却带出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说了几句,骆振锋忽然笑问:“刚才似乎听到有人说县令大人了!不知是哪位?是有事要与本官言说?”
他这一问,柳氏差点咬到舌头。早知道这什么骆大人在殿中,她是再怎么也不会攀扯上他的啊!甚至,也不挑唆岳氏和安容和作对了。她舅舅那事儿,她可是亲眼看着的。就因为得罪了这骆大人,四郎就生生夺了她舅舅的管事职位,还要她求了多少遍,才勉强把舅舅打发到济南看库房去了。要是四郎知道她今天也和舅舅一样——不想活了!
苦着脸,柳氏说什么也不敢开这个口。她不开口,自有人开口。
林贞娘眼见柳氏张着嘴,半天也没敢说话,哪儿还不知道她有几分心虚。这时候,她要是还不知道告状,可就笨了。
“骆大人,”唤了一声,林贞娘上前一步,平声道:“回大人的话,刚才提到县令大人的正是那位柳娘子——她就是上回在瓦肆里被您拿下的那个武三的外甥女。”
柳氏抬眼瞪着林贞娘,恨不得上前抓她两把。
“你……”骆振锋目光落在林贞娘脸上,偏了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呀”了一声,“这位小娘子可不就是上次在瓦肆的苦主!怪不得了……”再看柳氏,他脸上就现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刚才在殿中,虽然没有完全弄明白外头发生的事情,可是也知道是一群妇人吵架又打了起来。现在一看,却原来是之前的苦主与那恶徒的外甥女碰在一处了,怪不得就吵了起来。
林贞娘开了口,安容和也不能再哑忍,便笑道:“大人,刚才的事情倒与下官有些关系……”拱了拱手,安容和简单把刚才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自然,并不是全部。
“也是下官乍听寡母被欺,心生焦躁,话说得重了一些,倒叫大人为难了。”
眼看安容和和林贞娘一直在向骆振锋告状,柳氏也急了,“大人,事情可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吵嘴、打架的可不是我——是岳娘子。”
原本避在一旁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岳氏一惊,惶然看向柳氏,心里忍不住暗骂:“还说要帮我,现在可好,居然就这么把我推了出来!怪不得人人都骂你这贱人上不得台面,这样的德性,也就只能靠讨好男人活着了……”
“大、大人,”岳氏的舌头有些打结,却到底还是道:“小妇人也是一时气愤,才——这、这都是误会。小妇人愿赔偿许大娘的医药费……”
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岳氏不等骆振锋喝问,直接就把过错承担了。不就是些汤药钱吗?她赔得起,好过要上大堂。要是那样,她这张脸可是没地方摆了……
“原来是误会吗?”目光微闪,骆振锋摇头。
这样妇人之间的争执吵闹,不过都是些芝麻小事,要是还要闹到他的公堂之上,可就是太无意思了。
“既是误会……”声音一顿,骆振锋转向安容和,“容和怎么看?”毕竟事涉安容和之母,他倒不好太过直接了。
“不过是妇人之争,若真闹上公堂,反成笑料了。”安容和目光清明,只是温言道:“既是岳娘子愿意赔付汤药费,下官也便不再追究了。”
“果然是容和有胸襟。”骆振锋哈哈一笑,看向岳氏,沉吟片刻即道:“你刚才叫下人动手殴打命妇,本该严惩。但念在你也一把年纪,又有容和宽容,就罚你赔付汤药费——每人五两银子好了!”
岳氏的心在滴血,不是为着那十两银子的汤药费。而是这骆大人年纪轻轻,居然也老眼昏花,居然说她年纪一把……
咬着牙,她咽下一肚子的火气,忙招呼王妈妈取钱袋来。为着抢上头柱香,她今日也带了不少银票,只是,这钱一赔付……
下了判决,骆振锋哪儿还理会岳氏是什么反应,直接转头同忘空大师笑道:“大师,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就让诸位信女上香,我也好见识一下这初一抢头柱香的盛况。”
忘空大师颌首,侧身相让,他身后的小和尚立刻上前招呼诸人,又有几个知客僧也纷纷转出来。
一听到可以上香,众女齐齐向前挤,哪还有平日的贤淑之态。要不是顾忌着这儿还有位县令大人,说不定早就一窜蜂涌进了殿中。
众女抢着上香,岳氏却是苦着脸送银票。
虽然陈氏一直在后扯林贞娘,可林贞娘却仍然接过那五张一两银子一张的银票,“岳娘子忘了,你家仆妇刚才可还是推倒我娘了呢!”看岳氏眉毛一扬,似要说话,她就笑道:“怎么?是还要再问问县令大人,你该不该也赔我娘那份?”
咬牙忍了,岳氏反手又抽了五张银票,塞到林贞娘手里,“见钱眼开,也要有命花……”
她的声音虽低,林贞娘却是听得清楚。她也不恼,只笑盈盈地还嘴:“我自然是有命花!想我青春年少,比娘子你还要多活个好几十年呢!怎么会没命花呢?倒是娘子,下次行事要谨慎了,你们白家的家产好容易被你这样败光的……”
第九十七章 赔偿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九十八章 来钱儿
第九十八章 来钱儿
岳氏气得差点翻白眼儿,偏偏许大娘瞧着林贞娘居然要了双份钱,也是有样学样,把手一伸,“我闺女摔了跟头,连膝盖都磕破皮了,你不得赔偿啊?”
岳氏气得发晕,下意识就答:“她们也没打你闺女啊!”
“敢情我姑娘不是因为你们打人才去叫她哥的啊?”许大娘眉毛一挑,冷哼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准命妇,还不值十两银子?怎么着,要不要我去叫儿子,再问问骆大人你这钱该不该给?”
“你……”扶着脑袋,岳氏强忍下冲上胸口的那口恶气。没办法,谁叫今天出门不利,就撞着丧门星了呢!花钱解灾了……
给这汤药费付出去了,王妈妈拿在手里的荷包几乎就扁了下去。在她身后的一个妈妈嘀咕:“这香火钱……”
反手捂住那老姐妹的嘴,王妈妈不敢声张,只一个劲地使眼色。那说话的妈妈也省过神来,偷睨着岳氏难看的脸色,不敢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拍着王妈**手。
王妈妈放开手,看看岳氏,没敢上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
把岳氏难看的脸色看在眼中,林贞娘忍不住偷笑。
白家虽是小富之家,可这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来,也不是小数目,尤其是这种方式拿出来的,够让岳氏肉疼了。
她是越看岳氏那脸色越开心,可陈氏却是忐忑难安。悄悄碰了下林贞娘,她低声道:“贞娘,这钱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拉了陈氏走远了些,林贞娘笑道:“娘,这个和你说的那个风骨没关系,她们欺负人,还动手打人,就得付出代价。要是今天咱们不要她的赔偿,那以后她还得欺负人,不只是欺负咱们,更要欺负别人——到那时候,咱们反倒是害了人……”
被林贞娘绕得发晕,陈氏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可又好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娘的那个还是不要了吧!”
林贞娘皱眉,握着陈氏的手,悄声道:“您别管了!难道还放心不下女儿。”
瞥了眼岳氏,林贞娘笑着唤了声许大娘,“大娘,先进去上香吧!这没受什么伤,也是佛祖保佑咱们这些好人了……”
许大娘应了声,也不理会捂着胸口直皱眉的岳氏,挽了安媛就往大殿中走去。
这个时候,自然是抢不到头柱香了。大殿之中,众妇人抢着上香,抢不到蒲团的,就直接跪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合目跪拜,口齿微动,其色郑重,其情赤诚,哪怕是再耍滑藏奸的人,在佛祖面前,也虔诚如仰望大人的孩童。
有上完香的,或是转到殿后观音殿,或是绕到功德箱前捐香油钱,更有跪在角落稳坐蒲团之上的忘空大师面前,只盼能有机缘求得一言片语天机的。
见陈氏于明烛前点燃了香,撩裙想要跪倒在地上,林贞娘忙拉住她。
“娘,地上湿冷,您身子弱。”
“这孩子,”陈氏嗔怪:“在佛祖面前,岂能不诚心?”
见劝不动陈氏,林贞娘也不再说话,放开陈氏的手,先她一步跪在地上。却把棉裙裙摆摊开于地,示意陈氏跪在她的裙摆之上。
陈氏眸光闪动,似有水意,嗫嚅着,半晌却只道:“这孩子……”
展颜一笑,林贞娘平声道:“佛祖是最灵验的,一定喜欢我孝顺娘,不会觉得娘不诚心的。娘,快来给佛祖上香啊!”
陈氏笑笑,执香上前,跪在林贞娘的裙摆之上,拜过之后,起身把香插香炉,复又跪下,合什默默祈祷。
只看到到陈氏口齿微动,却听不到她在求什么。只是就算听不到,林贞娘也知道她必是在为她祈祷。
明明只有三十多岁,在后世还是大好年华,风华正茂。可是于这个年代,却已是年华逝去,孤寂地老去。在陈氏的生命城,除了还惦念她这个女儿之外,就只剩下过去的那些回忆。没有更多的期盼,仿佛是一口渐渐干涸的井。
林贞娘不喜欢看着陈氏这样孤独地老去,可是却不知道该怎样去改变。哪怕娘掂记着逝去的林父,不打算再行改嫁,可也不该这样默默地活着。
或许,她该劝娘走出那座小院子——若是娘见得人多了,说不定就不再那么思念——啊,这样说来,她之前照顾娘,不肯让娘去铺子里操劳并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吧?
踌躇着,林贞娘偷眼看陈氏,见她神情祥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欢喜。便也随之而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许,她与陈氏就是那样的状况吧?只是,不管陈氏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舒心,她仍想尝试着让陈氏走出来——哪怕最好陈氏没有如她希望的一样,那她也觉得安心了——至少,她知道陈氏是快活的!
陈氏起身,在林贞娘起身时,蹲下身去,轻轻拂过她的棉裙,掸落在昏然灯光中根本看不清楚的灰尘。
转目,陈氏自腰上取下荷包,走向功德箱。
在功德箱旁,有两个衣着颇为精致的妇人正在捐香油钱,“师傅,你可要写仔细了。我夫家姓张,张门沈氏。”
听得妇人的叮咛,她的同伴就掩面而笑,“十两银子呢!小师傅怎么会记不清呢!”
目光扫过陈氏,看她从荷包中摸出的散碎银角,妇人抿了抿嘴角,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神情却是带着淡淡的嘲弄。
虽说是布施,可是就是在寺庙中,宝相庄严的佛前,却也难免俗世之中的恶习。
陈氏虽然看到那妇人的神情,却仍是面色如常。布施香油钱,本就是力所能及之事,图的是个心诚,并不在乎多少。有多大力量做多大事,陈氏并不曾想过在这个上头与人相争,自然并不觉不自在。
林贞娘却是冷眼瞥了眼那妇人,上前一步,翻手向那做记录的知客僧递上一叠银票,“师傅,还烦请你记上——林门陈氏,捐十两纹银。”
陈氏微惊,扭头看向林贞娘,嗫嚅着,却不好问她。
林贞娘一笑,也不理会那扭头看她的妇人,握住陈氏的手,温然笑道:“本来就是白得的,此刻捐出去正是应当。”
她这样一说,陈氏也就笑了,只是却转过头去,冲那知客僧道:“师傅,还请您把名字记成林氏贞娘……”
“娘,”林贞娘皱眉,拦下陈氏,“师傅,您别听我娘的——娘,佛祖劝人为善,难道您不希望女儿做个孝顺为善之人吗?”
陈氏笑笑,也不再说什么,看着那知客僧果真记上了林门陈氏,便与林贞娘转身。
在她们身后,许大娘与安媛也来捐香油钱。
显然是听到林氏两母女说的话了。安媛就拉着许大娘低声道:“娘,把那十两银子捐了吧!”
许大娘皱眉,“林家小娘子爱做好人,是她的事儿,我为什么要捐啊?”撇了撇嘴,她抱怨:“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被他们好一顿摔打,还不得好好将养啊!”
安媛苦笑,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娘,骆大人就在这儿呢!您若是把钱捐了,与哥哥颜面上也好看……”
若是说别的,许大娘多半不理,可是安媛一说这话,许大娘就犹豫起来。扭头看了看殿门口,虽然站在门前与安容和说笑的骆振锋根本就没往这这看,可是她还是禁不住在心里百番思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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