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云便有些不耐烦了,“你守着看这么枯燥的新闻干什么?”
“消遣。”
“这是什么消遣?为什么你不试一下别再关注他,过自己的生活?你看起来还年轻……”
“而且还算有几分姿色,对吧。你就完全不想想男人的心理,跟我同龄甚至五十多岁的男人,只要条件略好一点儿,恨不能找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叫我找个年过六十、条件平平的男人,倒也不难,”程玥瞥她一眼,靠到沙发上,“可既没有经济能力,又没有赏心悦目的身体,我看不出来能得到什么。”
“你可真直白。”司凌云只得表示叹服,“除了身体跟经济实力以外,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吗。有人关心你、照顾你,让你不至于孤单,还是有吸引力的吧。”
“幸好你没叫我去考虑爱情。拉倒吧,我还没到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经历过出众的男人,精彩的生活,再去将就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一起过抠抠巴巴的日子,还不如就这么一个人来得自在呢。”
“我看不出爸爸怎么就能算男人的标本了,他冷酷、花心,又自私,自我中心,难道有一点钱就能增加这么多魅力值,值得你把其他男人都不放在眼里?”
程玥哈哈大笑,“你爸爸的缺点哪止这一点。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活脱脱是个土财主暴发户,头发染得黑亮,穿袖口缝着商标的西装,领带花哨,跟衬衫完全不搭,白袜子配黑皮鞋,成天挽一个手包,口袋里永远别着一厚沓现金,讲话粗声大气,吃完饭就当着别人面剔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上他吗?”
司凌云无可奈何地说:“重点是土归土,可是有钱。”
“你错了,有钱人多的是。我当时在歌舞剧团当演员,不是我吹午,追求的人实在不少,也算见过世面。你爸爸的优点是土归土,可是自信,有让人忽略他那些缺点的气势。这可不是简单的拜金主义,看看他现在的成就,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是不错的。”
“可是他的成就最终跟你没什么关系了,你慧眼识人又有什么意义,老纠结于他,反而白白耽误了自己的生活。”
“我还有什么可耽误的,该享受的,我已经享受过了。保养得再好,我现在能吸引到的也不过是些不可能让我看得上眼的男人,我不想降低生活品质。找个老伴相依为命什么的,对我可没有吸引力。你不用把我老了以后想得太凄凉,将来我不会赖着非要跟你或者小峰过的。”
“又来了又来了,我还真怕你跟我说这个。”她放下碗便要站起来,程玥按住她,“哎哎哎,别走,我们母女俩好容易坐着好好说会儿话。”
“我可不好意思在这儿跟你表忠心,说我一定会是个孝顺女儿,将来不会嫌弃你。可是不说吧,又显得我特别冷血。”
“得了,不用说,我知道你嘴硬心软,我倒巴不得你心也硬起来才好。”
“非要我变得跟爸爸一样你才开心吗?”
“当然。那样别人就伤害不到你了。”
程玥轻描淡写讲出的这句话,司凌云竟有说不出的感触,她一时默然。
“听你爸爸说,你那个男朋友傅轶则做风险投资,能力很不错,他难得肯这样夸一个人,我就知道我的女儿眼界是有的。”
司凌云想,妈妈到底是妈妈,偶尔感动她一下,马上便会回到现实的话题,她大大地伸一个懒腰,“别怪我给你扫兴,妈妈,我没有跟他结婚的打算。”
“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扫兴。你跟平庸没背景的男人在一起,被他拉低你的各种底线,跟着他一起变得平庸,才会让我着急。女人只有经历过强大的男人,才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等你彻底想通了,婚总归是要结的,我不发愁这个。”
司凌云大笑,站了起来,“你可真不是个传统的妈妈。好了,今天谈心时间到此为止,明天还要上班,我去洗洗睡。”
洗完澡躺到床上,司凌云拿起手机预备关机睡觉,发现有傅轶则打来的未接电话,她拨回去。
“我现在在你家小区外面。”
“不是说明天才办完事回来吗?”
“我想你,所以提前回了。你想我吗?”
她承认被他这个声音一下撩拨得心头荡漾,“想过。”
他显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下来。”
她笑道:“可是我都已经换了睡衣。”
他也轻声笑,“有什么关系?你以前可是会翻墙逃出学校的孩子。”
她被问住了,想了一想,还真是循规蹈矩得太久,没有破坏规矩的兴致,也几乎忘记那样肆意的感觉了。她起床开衣橱,拿了一件风衣披上,系好腰带出来正碰上程玥关灯回房,诧异问她,“这么晚还要出去吗?”
她并不隐瞒,“轶则出差回来了,在楼下想见我。”
程玥挥挥手,“年轻真好,再怎么肉麻一点儿都不要紧,去吧去吧。”
她想,有一个非传统的妈妈,好处在这种时刻便体现出来了。
傅轶则的车停在路边,司凌云坐上去,一下嗅到了花香,回头一看,车子后座上放着大束玫瑰与百合。
傅轶则发动车子,“送你的。”
她从座位中间探身过去,深吸一口气,“怎么突然送花?”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一天内被第二次提醒这一天,司凌云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情绪都没了,坐回座椅,呵呵干笑两声,“有什么特别?”
“五年前的今天,我从美国回来;也是这一天,参加了你大哥和晓岚的婚礼,然后遇见了你,所以也是我们的纪念日。”
“你特意为这一天提前赶回来的吗?”
“对。我一向以为女人对纪念日这类事情要比男人重视得多,可是你好像根本不惊喜。”
“看来你以前认识的某位女友给你留下不少关于女人的推论。”她懒洋洋地说,“对不起,你回来我很高兴。可是我确实不怎么记日子,今年的生日要不是妈妈和阿乐提起,都差点儿忘了过。”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温,从那个湖边开始。”
司凌云已经后悔没有直接睡觉,而是下来赴这个约会了,看来翻墙逃学注定只是孩子的专利,过了那个年龄再做,简直是自寻烦恼。她无话可说,只得靠到椅背上不吭声了。
夜晚道路通畅,车子很快驶到司凌云母校寄宿中学的湖边,她下车,环顾四周。五年过去了,城市半径进一步扩大,湖边建筑更显得密集,哪怕是偏远的对岸都新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高楼灯火,四周合围下来,衬得湖面似乎比从前小了不少。而且湖边砌起栏杆,大理石铺就的小道工整碗蜒,俨然已经成了公园模样,更加找不到她当年与同学席地坐着抽烟闲聊,眼前除了暗红烟头一闪一闪,间或还会飞过萤火虫时的感觉。她倒吁了一口气,景物与人既然全都面目全非,哪里还有什么伤感。
“大哥去年在湖的那边还拿了一块地,今年年初已经动工,前几天我在他办公室看策划公司给他想案名,什么湖光山色、湖景帝苑、香湖名园,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字,俗得要死。”
“别谈那些扫兴的公事。”
“讲情话你比较在行,你先来。”
一阵风吹拂过来,掀开她风衣,露出黑色真丝吊带睡衣和下面修长的腿,他搂住她,吻向她的锁骨,“我喜欢这件睡衣。”
“喂——”她阻拦住他的手,“你收敛一些。”
“你真的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对哪里适合做什么哪里不适合做什么,简直跟清教徒一样严谨。”
“我以前听到过一个说法,年轻时放纵过的人,到老了都会是最严格的道德家,也许我只是提前衰老了。”
他被她气得笑,狠狠掐住她的腰,再度吻下来,这次落在她的唇上,长而深,让她窒息到发出轻喘,他才放开她,“你只是不肯再纵情任性罢了。你上一个男友肯定是一个无趣的傻瓜,活生生把你闷成这样了。”
她调整着呼吸,抬手掠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苦笑一下,“那可很难说谁改变了谁。我加了好多天班,真的累了,回去吧。”
司凌云走进与米晓岚约好的日式料理店,推开包间门,米晓岚已经先到了,正打着电话,声音严厉:“……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现在那棵桂树已经死了,你们必须赔偿。”
不知道那边回答了什么,她似乎更恼火了,“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如果明天你们不给我换一棵新的、一模一样的桂花树,我就找律师告你们。我们走着瞧。”
司凌云还是头一次见米晓岚这样提高声音讲话,一改平素的温柔,居然颇有几分凌厉,想来司建宇第一次看到难免也会意外。她同时记起司建宇家院中的树是曲恒的园艺公司种的,等米晓岚放下电话便问:“大嫂跟谁生这么大的气?”
“还能是谁,你大哥帮我找的那家园艺公司,给我移栽的那棵桂树已经枯死了,我找他们,他们居然说树是我自己挑的,他们只负责移栽,而且过了三个月,不在他们赔偿范围以内。开玩笑,那棵树花了我将近七万块,他们想这样赖过去可没门凌云,你是学法律,我可以去告他们吧。”
“我得看看你们签的合同。”
“放在家里了,明天我叫你大哥带给你看。”
“好。”
米晓岚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笑道:“凌云,你这么忙,怎么有空约我出来吃饭?”
“上次大嫂请我喝咖啡,我说了改天请你吗。刚好我发了薪水,大嫂想吃什么只管点。”
菜很快上来,司凌云一边吃着,一边开始她最不擅长的拉家常,“冬冬上幼儿园还乖吧。”
“唉,不算很乖,他好像突然变得调皮了,三天两头吵着不愿意去幼儿园。别的孩子都已经适应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每个孩子情况不一样,好在大嫂很有耐心,他一定会适应的。”
米晓岚警觉地看她,“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不过白天开会,大哥突然提前走了,说是冬冬在幼儿园那边有点事。”
“他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其实没什么。”
“这个不能怪大哥。他小时候吃过苦,出于补偿心理,肯定也格外疼冬冬一些。”
“他吃过什么苦,不就是父母离婚吗?”她看到司凌云脸上的诧异表情,笑了,“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不过爸爸离婚后把你们的生活都安排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司凌云暗自嗟叹,司建宇与米晓岚甚至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共识,她这么一个压根没跟嫂子亲密过的小姑子,突然要去打听家事,还真是一个难题。“这道文思豆腐不错,大嫂你尝尝。”
米晓岚的食量小得惊人,每样菜浅尝辄止,吃得慢而细致,不时加以评点,“嗯,这边的本帮菜算是做得挺地道的。”“这道菜里的笋不够好。”
司凌云正苦于找不到话题杀时间,她突然开口问:“你现在跟轶则还好吧。”
“呃,还好。”
“我前几天碰到他妈妈,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轶则正在跟人交往。”
她差一点儿呛到,拿餐巾擦一下唇角,忍笑道:“她老人家不至于认为她儿子还是十八岁的处男,守身如玉,不会跟人交往吧。”
这个轻慢的口气显然有些恼怒了米晓岚,她皱起眉头,“我意思是说,你们交往有几个月了,轶则还根本没跟他妈妈提起过他有女朋友。”
“很正常,我也没打算去见他家人。”
“这……原谅我有些古板,凌云,你们真的不像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那大嫂认为他在跟我掉花枪,做样子给别人看吗?”她清楚看到米晓岚的瞳孔瞬间缩小,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一时甚至来不及摆出惯常的温柔笑意。她慢悠悠地接着说:“可是他要做给谁看呢?”
米晓岚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隔了一会儿才说:“他父母确实一直很希望他早些结婚安定下来的。”
“他没有把父母教训转达给我听,我也不打算过问他的家事。”
“就算你不介意他父母的想法,也不介意他的想法吗?”
“他讲,我会听,我只是不喜欢费心猜测。大嫂,”她认真地问,“你是过来人,依你看,正常的恋爱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米晓岚疑惑地看着她,思索一下,“当然是认真交往,肯定对方是自己的唯一,愿意负责任,愿意两个人的未来联系在一起。”
“所谓负责任,指的是求婚吧。”
“求婚肯定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能付出的最大诚意。”
“看来大哥对大嫂真的是非常有诚意。”
米晓岚再度警觉,“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司凌云一脸诚恳表情地说:“大嫂,老实讲,我以前还不大理解大哥为什么不顾爸爸的反对娶你。我爸爸这个人,一向自说自话,非常刚愎自用。他对大哥这个长子很看重,也有很多安排,听说还给他介绍过一位政府要员的女儿,条件十分优越。可是大哥硬是没听他的话,坚持跟你结婚。那次我给你当伴娘,在他家听了不少议论,他可是顶住了不小的压力,才让我那老爸同意你们的婚事。”
米晓岚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司凌云微笑,“跟你熟了以后才发现,大嫂你不光长得漂亮,持家有道,还心地善良,对我都这么关心。我完全能理解我大哥的选择,他的眼光实在是很好。”
米晓岚勉强一笑,“你这个恭维太夸张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啊,你们让我对婚姻多少恢复了些信任。”
“婚姻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米晓岚有些苦涩地说,“凌云,你一定觉得嫁给建宇这样的男人,我这全职太太当得太轻松自在,所以才无病呻吟。你知道我得付出多少忍耐吗?别的不说,我那位婆婆大概就是我见过最难相处的人,她一直生活在爸爸跟他离婚的阴影里,占有欲强,挑剔、专制、小心眼到了你想象不到的程度。偏偏建宇又是个大孝子,根本容不得对他母亲有任何非议。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生下冬冬居然没得抑郁症简直是个奇迹。去年建宇终于听我的建议,在离她住处不远的地方买了别墅搬出来住,我才算解脱了。我装修房子,按自己的想法布置自己的家,整理院子,总算有了家的感觉。你不至于觉得我不孝吧。”
米晓岚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司凌云苦笑,“不会。我不打算结婚,不过也一向没把婚姻想得简单,掺杂进别的关系,肯定只会更复杂。不管怎么说,看到大哥大嫂,总觉得有共同价值观的人如果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也未始不是一种幸福,很值得双方珍惜。你说是吗,大嫂?”
米晓岚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