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副互相揶揄的模样落在聂沛涵眼中,无疑是打情骂俏。聂沛涵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将面前的醇酒一饮而尽。丁益飞将三人的动静皆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也没有多言。
因着席间出现这意外的插曲,往後的气氛便也不复开宴时的活络。鸾夙眼见冷了场,忙装作酒劲上头,抚着额眉大呼头痛。席上三个男人皆对鸾夙分外关心,见她如此便也只好敷衍了几句,匆匆散了宴席。
臣暄扶着佯装醉酒的鸾夙,在宫人的引路下先行离去。待行至下榻的宫殿,鸾夙才睁开一双清眸眨了眨眼,:「好在我机灵,否则你惹得丁师叔不悦,看你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臣暄抬手刮了刮鸾夙的鼻骨,意味深长地道:「你当真以为席间气氛低落,是因为我说话冲撞了丁益飞?」
鸾夙闻言一愣,继而反问:「难道不是吗?」
臣暄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他该欢喜才对,鸾夙如此迟钝,倒也不是一桩坏事。也罢,便让鸾夙以为聂沛涵已完全放下了吧,这对她丶对自己皆是有利无弊。
而至於聂沛涵心中到底做何想法,身为当事人都不戳破,臣暄自己也乐得装作大度,彼此心照不宣吧!
臣暄宠溺地看着鸾夙,轻声笑道:「晚上喝了些酒,早点歇下吧!」
鸾夙眸中立时提起几分警戒神色:「你可别故技重施,这是在应元宫呢!」
臣暄霎时笑得暧昧:「哦?我故技重施什麽?」
鸾夙红着脸一跺脚,不吱声了。她总不能告诉臣暄,她是想起了两人初初重逢那日,在慕王府里做下的羞人之事。她怕臣暄故意刺激聂沛涵,会在应元宫里故技重施。
好在臣暄并无此意,安置了鸾夙歇下,自己也躺在了她身侧,调侃地笑道:「今日路上辛苦,为夫有些劳累,暂且放你一马。」
鸾夙立时用被褥蒙上头脸,转过身去背对臣暄,佯作羞怒不再理他。
臣暄侧首看着鸾夙的背影兀自浅笑,不一会便听闻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知晓鸾夙已然入眠,这才渐渐敛去唇边笑容,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帐顶兀自出神……
而此时,自臣暄与鸾夙离开宴上之後,聂沛涵与丁益飞却没有即刻离开。君臣二人留在空荡荡的殿上,对着残羹冷炙默然无语。
丁益飞教导聂沛涵兵法十数年,自问对他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他知晓聂沛涵看似已经放下鸾夙,其实心中仍旧不舍。
想到此处,丁益飞不由叹道:「圣上既然放不下芸儿,为何不再争取一番?」
聂沛涵仍旧坐在主位之上,垂眸看着杯中酒的光影,淡淡笑道:「谁说孤放不下她?如今孤手握南熙江山,统一天下在即,这儿女情长之事,孤不会放在心里。」
「圣上何必自欺欺人?老臣是芸儿的师叔,也是将这段情看在眼里的。芸儿心里未必没有圣上。」丁益飞低低回道。
聂沛涵并未即刻回话,只自斟自饮了一杯,沉默良久,才道:「她曾有过臣暄的孩子。」
「圣上嫌她?」丁益飞有些不解。
「不,但她没有选择我。」聂沛涵敛着声,低低道。
丁益飞眯着双眼看了聂沛涵好半晌,才继续道:「如今老臣也算是芸儿在这世上最为亲近之人,亦不舍得她跟着臣暄远走高飞。如今芸儿青春貌美,臣暄尚能看在眼中,可日後芸儿容华谢去,二人生了龃龉,臣暄未必不会舍了她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四字一出,聂沛涵眸中立时流露两分阴鸷。丁益飞将这变化看在眼中,又道:「臣暄此人诡计多端,老臣始终不相信他能舍下北宣江山……这未尝不是他的计谋,日後想要坐享渔翁之利。」
话到此处,丁益飞忽然起身,面色诚恳再道:「圣上,放虎归山,後患无穷!您要三思!」
丁益飞说得铿锵有力,话语竟在殿内起了回声。聂沛涵再次沉默起来,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然他这副表情看在丁益飞眼中,却是大喜。只因丁益飞知晓,聂沛涵如此面无表情的沉默,大都是在谨慎斟酌。
果不其然,良久之後,他便听得聂沛涵反问:「老师这是教孤杀了臣暄?」
「老臣正是此意。」丁益飞答得分外爽利。
「那鸾夙呢?」聂沛涵再道:「她若知晓我对臣暄下手,只怕会恨煞我,再极端些,怕是会殉情也未可知。」
「这倒是有些棘手。」丁益飞蹙眉沉吟片刻,忽然郑重道:「老臣心有一计……此事不如由老臣动手,日後芸儿若要怪罪,便怪到老臣头上。老臣毕竟是她的师叔,又是南熙重臣,芸儿即便恨我,也不会对我如何。时日一久,想来她也能体谅我为人臣子之心。」
聂沛涵闻言神色一凛,丁益飞见他没有否决这一议题,忙继续劝道:「届时芸儿伤心欲绝,圣上恰好予以安慰。她心里放不下臣暄又如何,左右也是个死人了,还能与圣上争什麽?芸儿心肠软,只要圣上对她好,她总会领情的。她在世上已无亲人,留在圣上身边也无可厚非。」
此言甫毕,聂沛涵终是蹙了眉,神情莫辨地开口反问:「老师让孤趁虚而入?」
「难道当初臣暄不是趁虚而入?」丁益飞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圣上与芸儿本是天作之合丶彼此情投,若非阴差阳错,如今早已成了鸳侣,又岂会被臣暄捡了便宜?儿女情事他尚且耍手段,江山逐鹿还能是个君子吗?」
听闻此言,聂沛涵终是有所动摇,眸光中闪现出冷冽之光,看了丁益飞半晌,终是颔首道:「老师说得不错。」
丁益飞闻言登时一喜,话语也变得轻狂起来:「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芸儿对圣上本就有情,日久天长必定会被圣上感动,忘记臣暄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聂沛涵在心中默默重复此言,忽然行至丁益飞面前,噙着危险的笑意问道:「老师的计划是什麽?」
丁益飞见成功说动了聂沛涵,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附耳道:「老臣的计划是,在臣暄与芸儿出海那日……」
*****
此时臣暄尚且不知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他犹自躺在床榻之上,看似出神,实则是在思索一些事情。他认为今日聂沛涵很是异常,忽然命丁益飞来席上作陪喝酒,此事有些蹊跷。
虽说丁益飞是鸾夙的师叔,看似身份再合理不过,然臣暄却一直对此人有所保留。
算算时间,那君臣二人也该结束交谈了吧!臣暄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悄悄从榻上起身,又点了支安神香放在屋中。直至确定鸾夙已然沉睡,他才轻手轻脚出了门,直往聂沛涵的寝宫而去。
应元宫的守卫比臣暄想像中要强,他花费了不少精力与时候,才摸到了地方。但出乎意料,聂沛涵的寝宫里仍旧燃着烛火,好似是在刻意等人。
臣暄寻了守卫交接的时刻,直接从窗户跳了进去。但见殿内四下无人,唯有聂沛涵本尊坐在案前,挑灯看着奏折。
听到窗户传来声响,聂沛涵并未抬首望去,他沉稳地将手中一本奏折批完,才低声叹道:「你比我想像中要来得晚。」
臣暄不愿示弱,遂笑着回道:「夙夙闹着不肯睡,我总得先哄了自己的女人。」
聂沛涵这才就着烛火抬首看向臣暄,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宫中守卫太森严,你寻不到机会进来。」
「岂会?」臣暄笑容不变。
聂沛涵眯着凤眼看了他片刻,又亲自倒了一杯清水,道:「为了等你,我将侍奉的宫人都遣了出去。没有好酒好茶,唯有寡淡冷水,你暂且将就吧。」
「冷水甚好。」臣暄也不客气,在应元宫里折腾了半宿,着实有些渴了。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又啧了一声,才笑道:「从前听夙夙说,你只喝清水与酒,她却没说,你喝的清水是上好的花间晨露。」
言罢臣暄将空杯子放回案上,摇头轻叹:「还真是奢侈。」
聂沛涵终是微微噙笑,不再与臣暄绕弯子:「说吧!你深夜来此,找我何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你若不知我找你何事,又岂会挑灯夜坐,等我前来?」臣暄会心一笑,如是说道。
「你也看出来了?」聂沛涵隐晦地反问。
「看出来了,否则今日你大费周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臣暄沉吟须臾,主动道:「我甘愿做个牺牲,给你铲除佞臣的机会如何?」
「我正有此意。」聂沛涵点头。
与旗鼓相当之人说话,的确不必多费唇舌。单论此点,聂沛涵与臣暄便不得不对彼此另眼相看。话到此处,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你还真不客气啊!」臣暄轻叹一声,从案前起身:「我回去了。」言罢不待聂沛涵答话,已行至窗前,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结局:情之所终
第139章:末日欢饮
自那日在宴席上佯醉过後,鸾夙许久都没有再见到聂沛涵,连带臣暄也变得行踪诡异起来,时常独自出宫,早出晚归。
如此过了足足一个月,鸾夙终是忍无可忍,逮到机会质问臣暄,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他正在筹备两人出海之事。这回答合情合理,毫无破绽,鸾夙也只得住了口。
臣暄见鸾夙终日里胡思乱想,便让她去内务府讨要油纸,将他所作的二十三幅画仔细包好,以免海上湿气太重,沾潮了画。
鸾夙好不容易得到一桩「任务」,又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便爽快地应下。岂知这边厢她刚将一大摞油纸抱回住处,那边厢内务府已向帝王禀明了此事。
当内务府提起「鸾夙」这个名字时,聂沛涵才赫然发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见过她。由於他初初登基,又计划着收复北宣,是以整日里政务繁忙,可谓「日理万机」。聂沛涵很享受这种为国事操劳的忙碌,也唯有此时,他才能暂时放下心里那股强烈的冲动,也暂时放下心尖上的那个女人。
他原以为这样的遗忘是奏效的,可当宫人们再次提起鸾夙之名时,他才发觉,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从未转淡,更未消散。
他对她的感情是如此浓烈,浓得已然酿成了一坛绝世美酒,封藏在地窖最深处,平日里嗅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唯有在酒坛启封的一瞬间,那无可匹敌的馥郁浓香才会飘散而出,弥漫天地,萦绕在他心头。
「情到深处,似有还无」,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聂沛涵暗自计算着,再过十日,便是臣暄定下的离去之日。若非停下心思细想一番,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还有十日,他便会真正失去最最重要的那个人丶那颗心。
这个认知勾起了聂沛涵深埋心底的执念,他终究不能容忍这无声的离别,便提出欲给臣暄与鸾夙送行,再次在应元宫设下小宴。
他只能想到这个借口,毕竟如今他与鸾夙已不方便私下相见。所幸的是,臣丶鸾两人皆没有拒绝赴宴。
是夜,聂沛涵特意将小宴设在御花园中。然而约定的时辰已过,却只有鸾夙一人娉婷前来,这不禁令聂沛涵有些意外:「臣暄呢?」
鸾夙四下张望片刻,亦是诧异:「他还没来吗?今日晌午他出宫置办物什,说是回宫之後直接来赴宴的。」
聂沛涵只「嗯」了一声:「无妨,那便等着他吧。」
鸾夙已许久不曾与聂沛涵单独相处过,此刻竟也感到有些窘迫,却又不好推辞。她兀自在案前坐下,对着一桌子精致的酒菜失笑道:「臣暄好大的面子,竟能让即将统一南北的千古帝王等着他。」
聂沛涵闻言也噙上笑意,语气灼灼地道:「他的面子并不够大,我曾等过一个人更久。」
鸾夙心中一跳,立时避开他的眸光,乾笑道:「这人太不识好歹,不等也罢。」
「的确不识好歹,教我空等一场。」聂沛涵好似是在故意为难鸾夙,却又似是随口一说。
这下子鸾夙更为尴尬了,又不能明着拒绝聂沛涵。毕竟他这话说得隐晦,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岂不丢人?如此一想,鸾夙只好继续佯作不知,四处张望道:「臣暄怎得还不来?」
这话刚一出口,但见御花园里匆匆跑进一名内侍,身後还跟着宋宇。鸾夙见来人不是臣暄,心中一紧,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此时宋宇已行至聂沛涵与鸾夙面前,躬身行礼道:「圣上丶夫人,主子命属下代为传话,今日他出宫劳累,身子不适,今夜怕是赴不了宴了。」
「身子不适?」鸾夙娥眉微蹙,反问出声:「可是受了伤?好端端地怎会身子不适?」她担心臣暄,此时已有了去意。
宋宇面上倒是无甚担忧,神色如常地对鸾夙解释道:「夫人莫慌,主子好得很,此刻已然歇下了。他命属下转告夫人,好生替他与圣上道别,吃了这一顿,只怕也是最後一顿了。」
这话说得像是诀别人间一般,鸾夙不由轻笑出来,立时明白了臣暄的心意——他是故意不来赴宴,好给自己与聂沛涵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的确,诚如臣暄所言,吃了这一顿,只怕也是最後一顿了。
鸾夙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该恼臣暄大度,还是该赞他大度。此时忽而听聂沛涵低低道了句:「看来他放心得很。」
鸾夙只好抿着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聂沛涵见状,便笑着对宋宇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宋宇见话已带到,任务完成,遂利索地退出了御花园。一时间,聂沛涵只觉心情大好,鸾夙却是感到手足无措。
聂沛涵看出了鸾夙的拘谨,便将周围服侍的宫人们尽数屏退,又亲自斟满两只酒杯,笑着问道:「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令你避之不及?」
「怎会?」鸾夙勉强笑了笑,如实回话:「不过是有些拘束罢了。」
「是啊!我们有很久未曾单独说过话了。」聂沛涵轻轻一叹,眸中是一扫而过的落寞:「你不必害怕,今夜不谈你我之间的旧事。」
鸾夙这才长舒一口气,笑着附和:「过去都过去了,其实也没什麽可谈的。」
「是啊,没什麽可谈的了。」聂沛涵看向鸾夙,他双眸之中平淡无波,再没了从前那些灼灼的丶深沉的痛。他看着她,好似是在看一位故交,一位挚友。仅此而已。
这令鸾夙感到万分轻松,不禁暗自哂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於是她便主动执起酒杯,对聂沛涵道:「我敬圣上一杯。」
「哦?敬我什麽?没有祝酒词吗?」话虽如此说,聂沛涵还是噙笑端起了杯子。
鸾夙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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