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旺旺,”钟清文指挥道,“你去准备一下。”
“好咧……!”
于是,周末,全家倾巢出动。
“附近应该很难停车。”钟清文说,“我选了离那不远的一个地方泊车,然后我们乘一站地的公交过去,我查过了,那趟公交人并不多。回来的时候我先自己回去找车,再去接你们。”
今天开车进去不太可能,出租车也全都不会靠得太近,否则就会堵死,乘坐公交到达山门像是唯一选择。不过回来时候最好还是开车,这样才能避免将两位老人给挤坏了,因为在那S山,往出走的公交车全部会被团团围住。这么一考量呢,钟清文就定下了这么一个计划。
王旺旺自然没有资格发表意见,虽然那个S山她也去过不少次,周围全都光秃秃的,王旺旺可不记得那附近有地方可以停车。那只有少数几个工厂,钟清文说的公交车就是专门为这些人开辟的路线,所以才不会挤。当然了,人少指的只是去的路上,出来的时候大家才不管是哪一趟,都是见车就上,先离开那个可怕的范围再说。
到了钟清文说的那里,王旺旺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还真就是个工厂。
“钟清文……”王旺旺说,“那是人家单位。”
“我当然知道那是人家单位。”钟清文一点都没有迟疑,径直踩着油门就过去了,之后……果然被拦在了大门外。
“外面的人不能进的,”一个老爷爷将钟清文往出撵,“赶紧回去。”
“S山那边太堵,挤不过去。”钟清文摇下了车窗,说,“借个地方停一下车。”
“不行不行。”老爷爷非常强硬,“都来那还了得?不成了公共场所了?”
“……王旺旺,”钟清文伸手一按,就开了后备箱,支使道,“你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哦……”王旺旺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探头往里一看,发现了……两瓶红星二锅头。
她将那个拿了回去,递给钟清文。
钟清文就把那个往老爷爷的怀里推呀推的,一边塞一边道,“这有两瓶好酒,您拿去喝。我们肯定不进楼里,就是借个地方停一停车,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唔……”老爷爷双手抱着红星二锅头,眼睛里流露出了依依不舍。他在这职位上还没收过礼呢,没想到也有今天,一时间有点飘飘然,“那,五点之前得开走啊。”
“保证做到。”钟清文说,“谢谢您了。”说着,就松开了刹车,“嗖”地一下就进去了。
“……”王旺旺问,“你哪来的酒?”
“家里的。”钟清文道,“朋友送的,反正我也不要。”
“……”
“看门大爷都爱喝酒,这附近好几家厂,肯定能进去一个。”
“……”
王旺旺早就知道钟清文是这种人,没有办法就乱想办法,最后还总能成功。这家伙是个人精,算盘总是打得噼啪乱响,还天生就有一种气场,让别人不知不觉之间就顺着他的意思走,最后还都高高兴兴。
停车出来,等了半天公交才上了车。
定睛一看,哗……居然没有座位。
看来这B市的S山红叶节果然了得……
两个工厂工人模样的人起身给钟家老爷子老太太让了个座位,至于钟清文和王旺旺,就只有站着……
那司机有点二,非常猛,一个公交车被他开得左右乱晃。
“我带你们坐船哟~!”司机说着,又是一个急转弯,“坐船才只要四毛钱哟~!”
王旺旺一个没站住,差点被甩个大跟头。
幸亏钟清文就在后面,王旺旺直接跌进了钟清文的怀里。
钟清文本能地伸手一扶,捉住了王旺旺的胳膊。
“唔……”
王旺旺扑腾了两下,想要挣扎着出来。
那边钟清文收回了手,飞速地王旺旺后背上来了那么一掌,王旺旺就滚到一边去了。
“这个这个……”几天之内的第二次身体接触……同样被嫌弃了……
……
——下车之后,钟清文去买了四个人的门票,便开始上山了。
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火焰一般,鲜红、粉红、橙黄、浅黄……层次分明,太阳一照,颜色浓的让人眼里再也看不其它景色。
王旺旺背了很大的一个包,里面装着她昨晚准备的午餐,还有各种饮料、水果、零食。对于零食的选择王旺旺可谓是煞费苦心,钟清文第一次给了她整整一百钱去买零食,王旺旺在商场里挑得眼都花了,买了钟老爷子和钟老太太爱吃的东西之后,竟然还剩下三十,立刻满心欢喜地把她之前看中的几样糖果都带回了家。
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那个包特别沉。
王旺旺只觉得那包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重,渐渐地,她开始喘气了。
她努力地跟上大家,不想主动开口喊休息,毕竟,连70多岁的老人都没说累呢。
再坚持一下……
王旺旺继续背着大东西一扭一扭地上山,却突然感到有人扯住自己的大包,轻轻一拽。
她诧异地回头去看。
“松开。”
“……嗯?”
钟清文面无表情:“这个我来拿。”
“咦?”
钟清文好像也不想多说:“人快点出去。”
“哦……哦!”王旺旺听了,赶紧卸下装备,交给了钟清文。
钟清文手上的劲儿还可不小,看起来轻轻松松的。再加上人高腿长,看起来不受丝毫影响。
得救了……
早知道是钟清文来拿,昨晚可以再塞一个小西瓜进去的……
钟家的爷爷奶奶又在说钟清文以前的事。
王旺旺饶有兴趣地听。
“其实钟清文的爷爷一直想让他的爸爸娶个老家那边过来的人,是我说地域没什么所谓的,后来就有人给她介绍了他的妈妈,是我极力促成的哈哈。”钟清文的奶奶说,“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帮着收白菜。别人收完了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就那小姑娘一个人将地上的垃圾全给打扫了,说让邻居看见了不好,我当时就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呢,”王旺旺说,“哈哈哈哈哈哈。”
“钟情文刚出生的时候不会哭,给护士急得扇了他十几巴掌,这小子才哭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候就这么酷呢。”
“钟清文没上过幼儿园,一点拼音和算数都没提前学过。所以,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天天中午被老师留下罚写作业,因为别人都会做,就他不懂。当时班主任还说了,钟清文你真够戗!”
“哈哈哈哈哈哈!看走眼啦!聪明着呢!”
“后来成绩也就好啦。不过,中学的时候吧,不好好上课,成天在教室里高谈阔论,周围还聚着一群人听!他爸他妈隔三岔五就要被学校叫去谈话。”
“哈哈哈哈哈哈!这明明是leadership领导才能!”
“我说,”钟清文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能不能不谈这个了?”
“为什么?”二老说,“挺好的呀。”
钟清文觉得有些头痛了。他看着王旺旺,道:“我周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
他从未对人讲过。但是,现在,家里的这两个老人,竟然对着小保姆,将他的老底全给抖出来了。
14、红叶节(下)
两位老人又继续说着钟清文的糗事:“本科他就开始参加商业比赛了,还获了奖,面试的时候抽了一道题,一看不会,就把纸条重新叠好扔回了箱子里,又拿了一个,考官后来说,因为钟清文表现得实在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他当时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是不是并没有针对这一行为的规则,这么一犹豫,就放过去了。”
“……”
钟老太太又接着说,“后来他要创业,争取政府支持。第一次市里领导来参观的时候,钟清文还临时抱佛脚,在厂里组建了一个艺术团,借着向领导们展示工人日常生活的理由,展示了几只歌舞,并且将压轴曲目定为了‘三杯美酒敬亲人’。姑娘们在表演过程中斟上三杯,然后突然到台下敬酒,领导们都吃了一惊,算是宾主尽欢吧。后来参观的人回去之后,钟清文发现先有一张照片拍得特别好,立刻裱好了给领导寄去,马屁拍得嘭嘭响,没过多长时间就拿到了第一笔政府资金。”
“……”
王旺旺看了看钟清文。
她知道钟清文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经过了创业期各种苦难的打磨和历练,心里对这个社会有着在外人看起来近乎残忍的清醒,远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风华正茂。总体来说,越是成功的人,危机感就越是远远大于自豪感,因为这些人很清楚,聪明人的身边也全都是聪明人,所有人都在同一个门里,有人轻歌曼舞,有人长歌当哭。决定境遇的原因太过复杂,不知何时就会万劫不复,这让人很难感到放松。自视甚高的人往往并没有什么突出成就,电视和小说上的那些天才也许并不存在吧。
王旺旺也特别理解刚才听到的故事。
在这个国家,要想办一个成功的公司,就得和地方政府搞好关系。在金融和产业等等政策上,体制外的民营企业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因为国家希望将所有的成果全部装进国营企业这个大箩筐。因此,创业者们只能依靠一些开明的地方政府。这些地方政府认为当年国营企业的社会责任现在可以交给民营企业来承担,比如就业、社会设施、公共服务等等,并基于这个想法,将大量资源传输给民营企业。为了抢夺这个政府的资源,没有人可以保持优雅和漂亮。
就这么着,两个老人一路唠叨着,把钟清文这一辈子的事全都给说出来了。
“回去我给你瞧瞧钟清文小时候的照片。”钟老太太边说边比划着说,“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大,还特别瘦,全身都皱皱的,可丑了。”
“……咦?”
“还有很多他穿开裆裤的样子,床上被他弄得到处都是地图。”
“唔……”
“哭着喊着不要去幼儿园的德行也都被拍下来了。”
“……噗!”王旺旺说,“我要看我要看。”
钟清文小的时候呀……不知道现在这个人精似的钟清文,以前究竟是个什么的呢?
“那个,”钟清文皱了皱眉头,实在是忍不了了,“能不能别再谈这个了?”
“怎么了?”两位老人还不是很懂,旺旺又不是外人。”
“她……”钟清文皱了皱眉,却没太反驳这句话,就只是看着王旺旺,“你敢看我就打折你的腿。”
“……”
“怎么?”
“我不会看的……”
“那就好。”钟清文这回终于满意了。
“除非有一天你心甘情愿地拿给我看。”
“不可能。”
“哦……”
王旺旺放弃了,她自己也确实想不出一个“有一天钟清文心甘情愿地拿给自己看”的理由。
中午,四个人总算到了山顶。
俯首看去,深秋时节,其叶满红,一岭如烧,蔚为壮观。时而来一阵风,枫树随着摇晃,然后落下几片,看得人心都要醉了。
王旺旺弯腰捡起了一些形状完整的红叶,说,“回去做些书签。”
放在齐美尔、涂尔干、马克斯。韦伯、米歇尔.福柯等人的书中,一定会有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那边钟清文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很爱看书?”
“是的!”王旺旺本想说出上边那串人名,却又突然警觉,生生地给吞了回去,“我也给你弄几个好不好?”
“不感兴趣。”
“……”
这种拒绝可真是太伤人了……
——王旺旺将红叶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从钟清文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那个大包:“吃午饭吧,我做了好多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饭盒一个一个地拿出啦,说:“青椒炒肉,还有番茄炒蛋,有问题吗?”
“旺旺的手艺真是不错。”钟老爷子和钟老太太都说了类似的话,“以后就一直待在我们家里干吧?”
“这个……”王旺旺想着那个“两个月的期限”,有些伤感了。
之前,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想到过这方面的内容,还以为每结束一段考察都会开开心心地离开,现在才知道并非那么容易。钟家的几个人虽然只是生命里的过客,但是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人都不是铁石心肠,到了分别的那一天,心里肯定不会好过。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只能化为回忆,将来应该是再也不会再相见的了。
而王旺旺知道,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真正算起来的话,两个月已经过半。
王旺旺却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个……”王旺旺低着头,想给大家先打个预防针,“这……我不知道……”
“为什么?”两位老人又说,“觉得工资不够的话,可以给你涨的。”
“我当然没有这样想……”王旺旺真觉得很满意了。
“我们家里哪里不好吗?”
“没有。”王旺旺说,“全都很好。”
钟老爷子和钟老太太很敏感地察觉了一些什么:“那……?”
“我是怕呢,”王旺旺用爪子挠着饭盒说,“万一我有点什么事,就必须得离开了……”
“也对……”两位老人说,“可能会去结婚、念书之类的吧……”
“唔……”
钟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一直待在我们家里吗?”
“这个……”王旺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别强人所难了。”钟老爷子扯了一把身边的人,“哪可能呢?除了咱们的孙媳妇,没人能一直留在这里的。”
……咦?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王旺旺忍不住看了钟清文一眼。
“哈哈,”钟清文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要。”
“……”
王旺旺现在都有点不明白当初那个“勤奋努力”的原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看起来,如果随便对付一下,也许到了道别的那一刻就不会那么难以启齿,钟家的人就会觉得,反正也不怎么样,走就走呗。可现在呢,弄得双方都舍不得,真正结束考察的时候也许都会难过上一阵子的吧。
不知道接下来的家政会怎么样,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仔仔细细地记录下两位老人的健康须知和日常喜好、凡事都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到更好,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注意到钟清文的压力和劳累、尽量做些事情帮忙。如果都不行的话……王旺旺想到这里有点蔫了,大家都会很失望的吧。
王旺旺摇了摇头。不想那么多了,之前考虑的是对的,既然来了,就要留下一些什么,当然,这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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