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向来体恤宽仁,只我不是拿不知道分寸的。这本是我该做的,再者我感念太太为玫儿做的,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感谢太太。只想来给太太请安做些事儿,因此我就来了。”宋姨娘敛眉肃目答道。
本来作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当初周姨娘气焰嚣张不知收敛,还有秦氏让人膈应,并非善茬,有她们几位在跟前伺候。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吃饭也不舒坦,待到大夫诊断出安宁怀孕之后,安宁就以需要安静养胎为借口,不让几位姨娘到她跟前立规矩。安宁不耐烦见她们。因而到后来胎坐稳了,默然不提这立规矩的事,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后院也就剩宋姨娘一个了,这规矩什么的不必提,因而这立规矩的事长久下来也就免了的。
安宁不知宋姨娘心里是何想法,侧目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让添香伺候着梳妆打扮一番。不一会儿张玫景曜他们几个也过来给安宁请安。吃过早饭,安宁打发了几个孩子各去做自己的事,独留宋姨娘说话。
一时换上吃的茶来,安宁捧着茶杯,坐在搭着墨绿缠花椅搭的花开富贵红木椅,靠着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将脚放在脚踏,鹊儿将绣墩搬来,示意宋姨娘坐到自己跟前来,几个伺候的丫鬟机灵的退到外间去。
当初一家子上京的时候,安宁也曾这般和宋姨娘说过话,问宋姨娘是想跟着上京去还是如何?宋姨娘能在宅斗中顺利存下来,有自知之明是一部分,另外还因为张玫,多少有念想。要知道,没有孩子,这后院的女人就像浮萍,就算是女儿,府里也不敢小瞧了去。再加上宋姨娘行事谨慎恭顺,安宁也让她帮着管一些琐事,府中那些惯是跟红顶白的仆从并未将宋姨娘看低了去。
宋姨娘自知就算跟到京城去,不过是在太太心中徒增恶感,还不如留下来还能驳个好感,如此太太必不会亏待了张玫,这样做反而赢得太太的怜惜,因而忍着分离之痛,自请留下来守着老宅。昨日和张玫促膝长谈,宋姨娘知道自己做的对,不说别的,但听太太给张玫定的亲事,虽说是庶子,但也是有了秀才功名,人品端正,年轻有为,毕竟张玫是庶女,纵使想要高嫁,又能高嫁到哪去?京中权贵如云,家世良好,年轻有为的少年进士,哪里轮到一个庶女头上?这般宋姨娘就知足了,说到底都是为了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啊!
两人默默无语,宋姨娘垂着头坐在绣墩上等着安宁开口,安宁似有感慨道:“一晃都这么些年了,明年玫儿既到了及笄之年,范家未来姑爷承诺的是要等这届中了举人就成亲……”想了半天安宁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干脆不费心思说些有的没的,直说宋姨娘关心的,那必然是张玫了。
宋姨娘低眉顺眼,也因安宁的话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柔顺道:“老爷和太太疼爱玫儿,选来的夫婿想来是顶好的了,我也没别的奢求了,但求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们平平安安,玫儿生活安康顺遂,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且不说宋姨娘这话里有多少的真心实意,安宁也感念她对张玫的母爱,心有些软,就道:“你想不想到都城去?”
宋姨娘抬起垂下的头,有些惊讶的飞快瞥了安宁一眼,但很快沉稳了下来,跪在地上,道:“当初我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太太答应了我不会亏待玫儿,这几年从玫儿的书信里我冷眼看着,太太仁厚,即使我知道哪家输出的姑娘也没有像玫儿这般,真真的按照嫡出的姑娘一般教养的。如此说句肺腑之言,我对太太感激不尽,太太不必说旁的,我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即便说句对太太不敬的话来,这些年来我所见、所闻,太太虽是对子女们仁厚,旁人也赞太太贤德淑良,但我觉得太太心里必然是不愿意老爷后院再有旁人的……”
安宁闻言怔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茶盖,清脆叮咚的瓷器声在这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响亮,宋姨娘垂着头跪在地上,一时间厅堂里静默起来。
安宁没想到宋姨娘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说起来,安宁也无从反驳,如今不同以往,十几年夫妻感情,细水长流还有几个孩子在。说到底安宁毕竟不是原本,芯子也变了,对前尘做不到‘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对现世又做不到那妻贤大度,封建思想无法彻底融入,所以当初宋姨娘主动说出要留守扬州,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如今说起让宋姨娘回京都,不过是看在张玫的份上,一时有些心软罢了,若是真这般,安宁还不知该如何呢……
安宁半晌没言语,久到宋姨娘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安宁才开口道:“你先起来罢,我没质疑你的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姨娘没想到安宁会这般给她道歉,有些诧异,忙道:“太太哪里的话,向太太这般仁厚和善的,便是少见了。”
宋姨娘是家生子,因少时伺候在张母跟前比旁的仆妇多了几分见识,再者比安宁经历、见识这后院争斗多得多。像张母这一辈的,张父风/流多情,一屋子姨娘通房,然而张致远愣是一个庶子兄弟都没有的,可见后宅争斗之激烈。等到张父去世,这些没有生养的姨娘要么送到家庙里去,要么留在苏州老宅。不说家庙的清苦,单苏州老宅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等到张致远娶了陈氏为妻,陈氏的手段比张母更加高超,连张母明知道陈氏做手脚,都抓不到陈氏的把柄,并且十几年也只陈氏肚子有动静,就可见一斑了。不过宋姨娘见识多,还能抓着陈氏病重的空档,有了身孕且成功生下张玫,可见宋姨娘并不是吃素的。后宅争斗的手段见识的多了,然而等到安宁嫁到张家,宋姨娘最开始并非没有争宠的心思,毕竟阖府除了大姑娘,老爷膝下也只有二姑娘,有孩子在便是能分了老爷的心思。
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继室太太,不管其他人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反而是独立风中屹然不倒,鹬蚌相争最后只太太渔翁得利。没使什么阴私手段不假,然而这什么‘仁厚和善’却是更高明罢了,然而到现在,从自己的女儿身上所见所闻,宋姨娘也没想到有一天也由衷得将这个词用在安宁身上……
安宁也拿不准宋姨娘说话是讽刺还是真心,或是其他,便当这是奉承,笑道:“既然是说开了,我也不矫情了,等玫儿出嫁时便接了你来都城,毕竟你是玫儿的姨娘。”
宋姨娘一怔,这回儿真是激动了,眼圈红了,攥着帕子哽咽道:“如此我便承了太太这天大的恩情了!”心里绕到当初张母留给她那一万两银票上,蠕动了几下嘴唇,到底没说出来。不过心里始终疑惑,安宁到底知不知道当初张母私下留银子的事,毕竟老太太没将私房留给老爷,反而是给了太太,库银什么的都有记录,不可能太太不知道,宋姨娘心里打鼓,正这会儿软团子醒了,每日一嗷开始了,安宁没心思和宋姨娘说话,挥手让宋姨娘退下了。
第三百四一章媳妇难为
宋姨娘走出桂院,才感觉到里衣里阵阵湿意,回到小院里,张玫回头来看她。宋姨娘让红玉倒茶上来,拉着张玫的手,张玫见宋姨娘眼圈红红的,不由诧异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太太……”
宋姨娘看着出落的清秀客人的张玫,笑道:“可是胡说,姨娘这是高兴的,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忙着绣那喜上眉梢的插屏芯子,怎才到家也不多休息休息?别累着了,仔细眼睛。”
张玫笑道:“船上无事,那插屏芯子也就落了尾了,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没那整日不停地做衣裳鞋袜的,何况若是活计都由我们做了,家里养的针线上人,身边的丫鬟们让她们做什么?不免失了体统,纵使闲暇绣个荷包、香袋的,身边的人还大惊小怪呢,即便是正经的衣裳鞋袜倒也基本上是长辈寿日,做上一两件以表孝心的。”说着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两色针线,递给宋姨娘。
虽然女子要以女红针黹为紧要,但像大户人家皆有针线上人,不然也有身边丫鬟们,张玫如今绣插屏芯子也不过是快要及笄之年,总有几件代表作,多了也没了。就是安宁做衣裳鞋袜,基本上都是给张致远还有孩子们做,多的也是没有的,虽然所受的教育如此,可是谁也没有把它当作生说首要之重。
宋姨娘见她送上的绣活儿精致的很,笑笑道:“我的玫儿长大了,心灵手巧的紧呢。”因与张玫有些私房话要说。红玉便带着屋里的丫鬟走到门外守着门。
“虽说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只不过张家本就四代列侯,虽然到了你父亲这一辈中没了爵位。却是科举出身,一路升迁,如今更是到了一品大员的位置。而老爷太太给你定的人家虽说亦是书香门第。如今看起来并不比张家有底气,即便是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子,终究是没有嫡子来的有底气些。不过这样倒正好,你是庶女,不像大姑娘虽然没了生母,但也是占着嫡女的身份。虽说你和你兄弟感情不错,但是到底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因而端看你的亲事,便是不错的了,你的出身,娘家上下都会高看你一眼,不过倒是因为你们俩皆为庶。虽说会高看,但也不会多防着你们,这样你们的日子倒是舒服。”
“还有嫁妆的事,都说做姑娘尊贵,做媳妇难为,世人都认准了这么个理:假若嫁妆丰厚,吃穿用度都不沾婆家的,说话也硬气些,就是妯娌之间。也因为嫁妆要分出高低立下来,那少的,少不得要受些闲气,姨娘是舍不得你将来受委屈。姨娘在这后宅生存,比你清楚得多了。太太给你预备嫁妆……再说太太膝下四个儿子,总不能将家产舍给姑娘。不提哥儿们考虑……”
张玫原本听得入神,乍听宋姨娘提起来,羞涩的低下头来,道:“姨娘不必担忧,父亲虽不如疼爱大姐姐那般疼爱我,但太太是和善的人,待我和大姐姐一视同仁,我在家里,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衣食住行皆和大姐姐比肩,再者当初教导大姐姐的罗嬷嬷,在大姐姐出嫁时被太太恳请留在家里接着教导我。和我有来往的那些姑娘们,说起这点子来都很羡慕我呢。而且这两年太太时常把我带在身边,教导我如何理家、宴客、节礼应酬等,就是太太出门,也时常把我带在身边的。大姐姐出嫁时足有一百零八抬嫁妆呢,听丫头们讲太太私下给的私房也甚是丰厚,想来等我…时,也不会少呢……”
“和善的人?”宋姨娘觉得好笑,先前她还在安宁跟前奉承她是个仁厚和善的,没想到玫儿也这般认为,不过听她娓娓道来,太太确实没有苛待玫儿,甚至比绝大多数主母强多了。宋姨娘伸手扶上张玫的头,道:“没有嫌嫁妆的多的……”说着转了话题道:“太太可说要停留多长时间了?”
“太太没说,原外祖母病了,昨日见了不像是大病,再说了大弟弟和二弟弟只有一个月的援衣假,再怎么也不会耽搁了他们的学业的。许得多停留些日子,正好我也可以陪陪姨娘,我可是想姨娘想的紧呢。”张玫揽着宋姨娘的胳膊撒娇道,宋姨娘抚着她的头笑得温柔。
安宁名义上去安家给安夫人侍疾,实际上也是打个幌子,毕竟对外安夫人是声称病重,没两天安夫人做出了决议。让安和纳了文佩做姨娘,借口是‘给安夫人冲喜’,毕竟这件事本身就不光彩,而且不管如何,文佩肚子里怀着安和的血脉,然而文佩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安家几个主子不喜,安和更是不待见她。
安夫人娘家人来闹,文佩娘家不知其中原委,狮子大张口的明码标价的要多少聘礼,还有非得说文佩怎么也是安夫人的内侄女,正正经经清白官宦的姑娘家,怎么也得是个平妻,再不济也得是二房!可把安夫人肺管子都气炸了,且不说聘礼的事,那所谓‘平妻’,只是商贾人家才有的,一般是老爷行商在外,嫡妻不跟随才提拔一个姨娘做平妻好管理老爷身边的事务,在这些官宦人家说出“平妻”来只会招来嗤笑。
还有文佩若是正经清白的姑娘,怎么能做出那般勾/引爷们儿的下/作事来,而且还是个心大的,这都怀孕瞒不住了才说出来!若不是碍于安家的名声,打死了才算解恨罢!不说平妻、二房,给她个姨娘名头还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过归根到底文佩娘家也就是安宁舅家闹腾,不过是想要钱罢了,安家不想事情闹大,主要是文佩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再晚可就显怀了,花钱消灾,文佩娘家得了银钱美滋滋的离开了。过两日,文佩被一顶粉色的小轿悄无声息的从角门抬进了安府,娘家好歹还有些心,给置办了十六抬嫁妆,这嫁妆还抵不上安家堵给娘家的三分之一,陪嫁的丫鬟一个没有。安家也因安夫人病重,不好大办,没请亲友热闹,安家几个主子更没那心思,只恨不得连走例子的席面都免了,别让文佩出来丢人现眼罢!
这几天里,知晓的丫鬟都陆陆续续的被‘遣送到庄子上去了’,总之见不到人影,就连安夫人屋里的大丫鬟也没例外,被安夫人送了一笔嫁妆银子嫁到管着安夫人陪嫁的北边庄子的管事的儿子。那天守门的婆子丫鬟第二天就被拉去给人牙子了,只对外说这些婆子丫鬟吃酒赌钱被抓住,手里不干净。柳姨娘被安夫人找由头罚着在菩萨面前数了三日的豆佛米佛,她身边的人也换了干净,对外说柳姨娘原本住的院子年久失修,迁居到另外一处较为偏远但更清净的小院去了。
安夫人都替文佩臊得慌,毕竟文佩是她的内侄女,这件事了了,好些天都提不起心神来,几个儿女还有媳妇小辈们在身边尽孝,才好了些。
见安夫人好了,安宁也松了一口气,对文佩是没半点怜悯的,事后也没过问过,只是私下还担心过这近亲结/合的害处……
景曜和景佑这几天去了广安寺,把福久也带去了,安宁索性领着张玫去广安寺上香,去去晦气,外加给家人求平安符,顺便让澄观大师见见小汤圆,得几句箴言么。
还不曾入大雄宝殿,就见到蒋狄氏,张瑶的婆婆,有这层亲戚关系在,再加上之前两人交情莫逆,如今再见别有一番情怀。狄氏脾气爽利,和范夫人有得一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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