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以新帝的名义,而是以夙的四哥么?盛烟弯了弯嘴角,吩咐下去收拾行装,今次,破例带上了杏儿馨儿与自己一同前往灵邺。
“大嫂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不知道从灵邺回来,能不能赶得及看到我刚出世的侄儿。”盛烟喃喃自语着,系上白狐貂皮披风,从怜香居踩雪而出,推开了沉香阁的大门。
龙碧飞正巧在雪中赏梅,见他来了,伸手扔出自己怀里的手炉给他捧着,“仔细冻着,小心殿下这次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
盛烟霎时幽幽一笑,拢起帽子,遮住了自己红润的脸颊。臼风谷一战之后,他那一月都没下的来床,被前来探望的龙碧飞和龙碧升笑了好些天。
就在这段时间,安溪侯突然在府中猝死,太子查遍因由,只说是马上风。
龙碧升听闻此信,终于敢扯下面纱,大摇大摆行走在天翔朝的壮秀山河之间,与方翎回到永嘉在过世的二姨娘坟前上了炷香,不曾拜见大夫人和大老爷,便和龙碧飞相约跑来了西北。
方翎多年未尽孝道,碧升放他回家住两个月。
从酆夙扬口中听闻了事情的经过,碧飞和碧升一人把盛烟训斥了一天。只搅得他耳朵发嗡,抱头求饶,直到许诺回家后造出两个香球,送给他们一人一个,才算作罢。
据说大夫人身体渐渐好转之后,开始诚心礼佛,一日三炷香,雷打不动三个时辰念经诵佛,龙家后宅的事大多不管了。
三姨娘现今忙着老六龙碧炼张罗婚事,物色了江南豪门的一个庶女,虽然样貌不算格外出众,但好在性子温婉贤德,是个持家的好手。
龙碧熏和龙碧沉也开始跟随大哥龙碧飞熟悉生意上的事物,龙碧飞一向严厉,大有让两位弟弟日日如履薄冰之势。
盛烟坐在马车上,遥遥回望着龙家的红门白墙,看着天空剔透的雪花一点点旋落飘飞。
此次离开,心境更迭,又是另一番别样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岑二少不用担心,他掉我新坑里了……
咳咳,下章就要完结了!
来说说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吧
90 第八十九章
不是没想过,自己总有一日会走进这扇,大部分天下人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大门。
不是没想过,它带着高高的门槛,恢弘宽大、威武雄壮,却也是有着粗糙的红漆,陈旧厚重的。
盛烟行走在这被无数官宦皇亲踩踏过的白玉石阶上,眉眼低垂,每迈出一步就像跨过一道深沟山涧,这个旁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走一遭的皇宫,为什么……从里到外只让他感受到了冰冷。
只走了几百米,盛烟就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
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几日前,自从步入灵邺,盛烟便没有见过夙,虽然夙王府上下都对他礼遇有加,但那种对待贵客一样的礼遇,只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不安与疏离。
夙王府,是酆夙扬的府邸,却成不了他龙盛烟的家。
他是属于永嘉的龙盛烟,那么,他的家是那个占地一百来亩的龙府么?盛烟垂手而立,回忆这些年来在龙府度过的每一天,蓦然发觉,除了怜香居,除了沉香阁和霄香台,其他地方他都知之甚少。
当然,大花园与憩园里的小花园,盛烟是熟知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对龙府所知,也丝毫不想再有深入。
那些填满了春日之暖意、夏日之热烈、秋天之清爽、冬日之晶莹的画卷里,有过早离世的四姨娘和奶娘,有大哥碧飞,有二哥碧升,有三哥碧涎……有他的夙,却还有谁?盛烟偷偷侧过脸,看着那夕阳霞光中的一只白鸽掠过云层,忽然,看些看不清了。
比起龙府里最巍峨的建筑焚香台,他更了解霄香台,更喜欢秀美的后山。心绪痛苦低沉寂寞时,想到的是四姨娘,是夙……甚至会想到二哥大哥和舒砚哥、翎哥,唯独想不到的,是他的父亲龙兰焰。
盛烟长叹一声,眼见带路的太监总管停下了步子,立刻收起了飘远的思绪。
他就这样,被请入了明德殿偏殿,这里是新帝批阅奏章和接见大臣的书房,挂着一副“天道酬勤”的牌匾,有几株吊兰,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排的檀木书柜。
除了隐约瞧见新帝陛下的几案比他自己的大了一倍,盛烟倒是打从心底觉得,夙的四哥是个勤政好学的皇帝。
“草民龙盛烟,拜见……四哥。”盛烟施的是臣子的全礼,口出之言却是吓了低头执笔的酆曜扬一跳。
呵,这个龙盛烟倒是出人意料的大方和坦然啊。
酆曜扬扔下毛笔,缓慢合上了手中奏折,轻笑道:“龙盛烟,缘何不称呼朕为皇上?据我所知,你的四哥现在应该身处永嘉,并不在这皇宫内院吧。”
盛烟略微抬了抬下巴,笑意浅淡,只道:“盛烟只听说,夙的四哥要见我,并非皇上要召见龙家的第十子。草民斗胆以为,四哥是要与夙之兄长的身份与盛烟相见,因而大胆喊了一声四哥,还请陛下赦免臣的逾越之罪。当然,若陛下要以天子的九五之尊召见盛烟,盛烟定当三叩九拜,恭顺俯首。”
“哈哈哈,有趣……朕如今总算有点明白,老九为何会喜欢你了。”听这口气,酆夙扬早就与酆曜扬摊牌了,这会儿也毫无恼怒之意,只是口气中那股捉摸不清的戏谑,还是让盛烟渗湿了掌心。
“你倒说说看,这天子与四哥,于你而言有何差别?若我以皇帝的身份命你从今往后不可出现在老九面前,你会如何做。”这天子的威严,真正是高明在不怒而威。
盛烟紧蹙起眉头但很快放下,把脖子压了压,回道:“若皇上以天子之威命盛烟离开夙王,盛烟就算百般不愿,只怕也无法违逆。皇上手中,不但拿捏着龙家三百多口的人命,还掌控着龙家在未来数百年内的兴衰……皇上只要以此逼迫盛烟,盛烟即便再狠心自私,最终也只能答应。然而,盛烟知道,皇上不会这样做的。”
“哦,你因何这样肯定?” 酆曜扬禁不住对看了他几眼,心里也有些恼怒,这老九果真是打赌赢了,居然猜得到这龙盛烟不会一见面就跪下恳求自己。
盛烟不卑不亢道:“如若皇上想收拾盛烟,直接下圣旨给龙家即可,父亲为了龙家大局,决然不会姑息我这个区区庶子。皇上有一万种悄无声息的法子可让盛烟在夙的眼前消失,又何需召见盛烟。皇上既然想见我,可见……夙的四哥还是过去的四哥,哪怕是数年之后您会反悔呢,盛烟也要应诏而来,见上四哥一面。”
酆曜扬慨然地点了点头,笑问:“你可知老九对我说了什么?”
盛烟瘪嘴,叹了口气:“夙的性子,只怕是耍了无赖,说了些不负责任的鬼话,拿着西北那摊子烂事儿要挟了四哥吧?四哥莫要生气,他就是现在闲的皮痒,再说这种话,您多踢几脚他便好!呃,还得照着屁股踢!”
“哈哈哈哈!好你个龙盛烟,抬起头来吧!”酆曜扬禁不住笑得肩膀直抖,心道老九呀老九,你何德何能,找了个这样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可惜,我不敢踢老九的屁股,这小子死拧死拧的脾气,当日闯了明德殿除了坦白这件事就撂下一句话:想分开我和盛烟不难啊,把我们都赐死就成,只要你不怕将来五十年内边关还有战事。
他是料定,这五十五年,天翔朝也出不了他这样能征善战的帅才。
狂妄得让人想吐血有没有!
盛烟抬起头定睛一看看,惊讶地眨了眨眼道:“皇上,莫不是……数年前品阶试上的……”
“嗯,当年你第一次入考制香师品阶试,与朕就有过一面之缘。方洛同身边的那个人,不就是朕么。”酆曜扬暗自笑了一声,如不是当年见过龙盛烟一面,在得知酆夙扬有了断袖之癖,情人还是龙家十少爷之时,早就勒令自己的暗卫把他杀了。
不过当时他想的也不过如此,觉得龙盛烟是个人才,杀了可惜。
他实在没想到的是,酆夙扬态度如此坚定,这龙盛烟也是个难砸的核桃,两人都油盐不进,倒是让他不好下手了。
盛烟有一刹那的恍然,立即颔首道:“四哥是圣君。”
酆曜扬噙着狷介的笑意,睥睨着他,“但是,朕毕竟是皇帝,夙扬毕竟是九亲王,你想和他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
盛烟皱了皱鼻子,并不慌张,皇上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有条件可讲咯,于是没有言语,静静等着他发话。
不久之后,盛烟仍然是由总管太监领着,从明德殿偏殿走了出来。
深深吸入一口凉爽的空气,盛烟高扬起头,对着宫墙挑高了眉梢。
他出了宫,没有半刻停留的,命杏儿馨儿收拾好行装,便匆忙离开了夙王府。两个大丫鬟都心里纳闷,这算怎么回事,来了一趟连夙王人都没见到,这就回去了?
酆曜扬当日晚上,就听得暗卫来报,说是他寝宫的那张龙床塌了,工匠说修复不了,只得重做。
酆曜扬哭笑不得地问:“重做需时多久?”
暗卫想了想回答说:“大概,怎么的也要两个来月,这龙床是要镶嵌明珠和贴金箔的。”
酆曜扬撑着下巴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会记仇,预想着他会把御花园或者御膳房掀了,但没想到他居然拆了自己的床,真是……明明知道自己不想去那些妃子处安寝的。臭小子,算你狠!
盛烟在回程的路上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是一直笑意融融,看得杏儿和馨儿有些发憷。
回到永嘉的当天晚上,他就从暗卫那里接到酆夙扬的一封信,信里附着一把钥匙,也不知道是开启何物用的。
次日,龙盛烟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更衣洗漱之后,连朝食也免了,踱步去了南暖阁,听说近日大老爷经常在这里进出。
不过数月,龙兰焰两鬓斑白了许多,过去那个精神矍铄的龙家掌舵人,现在也只是时不时要靠在卧榻上歇息的老头儿一个了。
盛烟示意林叔退下,自个儿搬来椅子坐在卧榻边,安静地端详了他一阵,伸手,给他掖了掖身上的被子。
良久,听见龙兰焰幽然的一声冷哼:“上次来看我是要掌权,这一次,莫不是想要分家了?盛烟,为父聪明一世,也不得不承认你天资聪敏,是几个儿子中在制香上最有天赋的。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九品制香师,我才同意让你与碧飞共同掌权,你可要说到做到!”
此时,盛烟笑望他的眼眸里尽是怜悯之色,低声道:“爹,我以前确实恨你,恨你的自私无情,恨你的专横冰冷。然而如今,我只觉得你可怜……岁月催人老,千帆过尽处,你且回头看看,龙府上下那么多的姨娘通房,你身边可还有一人陪伴,一人知心?”
龙兰焰拢起眉头,被褥中的一双手狠狠抖了抖。
盛烟又给他掖了身后的被褥,轻笑如柳絮飘飞:“我娘或许也是恨你的,但她临死前留下的只有遗憾。这辈子嫁不了今生所爱,是第一憾;这辈子得不到夫君之爱,是第二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是第三憾……她嘱托我,得不到父亲的宠爱不要紧,但在他生病之时,务必记得,给他掖一掖被褥,别让他着了凉。”
陡然惊起,龙兰焰转过身想要抓住盛烟的手,却被他脸上的两行清泪定在了当场,“你娘,你娘当真这么说过?但她为何要说,得不到夫君之爱?我当年,当年那般恩宠她!”
“她是那么说的,不然,我为何要这样做……龙兰焰,龙家第十子此生最可悲的,是有生生父亲却从未得到过父爱,你知道吗?我娘说得不到夫君之爱,那是因为……要与人分享之爱,就算当初是真的,也迟早有发霉变质的一天。这样的爱,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要。”盛烟胡乱抹了把眼角,起身离开。
话,他已经说完了。
龙兰焰是怎样的表情,他也已然不在意了。
这年盛夏,龙盛烟越过八品阶,直接入考九品阶制香师,在制香界引起轩然大波。衍香监外甚至有人摆开了赌局,虽然看热闹的人多,但押龙盛烟能考上的人也占了三分之一。
不过,开考的那日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人压了十万金赌龙盛烟成功,庄家唯恐赔付不起,吓得连忙撤走摊子,散了赌资。
龙盛烟听了这消息,只笑着嘟囔了句:败家。
九品阶的赤色发带终究是系在了龙盛烟的头上,方洛同亲自在历代制香大师的名册上添上了他的名字,后世传说,这份名册此后一直保存在皇宫。
不日,当今圣上酆曜扬还给龙家赏赐了一块“天下第一香”的新匾。
挂上这块牌匾之日,龙碧飞抱着自家襁褓中的宝贝在大门口欣赏,却赫然发现,龙盛烟那根赤色发带不知何时拴在了儿子手腕上,正被他含在口中,吧唧吧唧咬着,口水直流。
龙碧飞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释然一笑,任由儿子啃去了。
龙盛烟数日前就从龙家失去了踪迹,杏儿馨儿也不见了,屋子里的衣物倒腾的不算干净,可焚香台里的香料少了不止一点,还不乏上好的降真香、蔷薇水和苏合油,龙涎香也少了十来枚。
在库房里清算了一遍,龙碧飞大手一挥,只对众人道:“无妨,少的不过是你们十少爷的陪嫁罢了。”就这么睁一只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下头人纳闷了好长时间,心说十少爷怎么会有陪嫁?使劲掏掏耳朵,他们没听错吧?
龙盛烟坐在堆满了香料的马车里面,脸上一派兴致盎然,就势抱住一袋子降真香,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马车颠颠簸簸着向西南方向驶去,杏儿和馨儿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有说有笑。突然马车停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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