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烟思虑再三,决定把计划提前,明日便让舞榭上燃起香狮子,派人请舞姬连夜从隔壁镇赶过来。
并对邱展柜嘱咐道:“这事儿,你需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办,依我看,你的顾虑很对,西北的香品生意在今后十年会越来越不好做……龙家老字号如果还期望在这里立足,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在我离开之后,四家香铺都不要开了,关门整理,待我回家与大哥确立了新的香品种类和价格,再传信让你们补货开张。”
“是,小的明白了。”邱掌柜嘴上答应,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十少爷把问题看得透彻,也有胆色,但……大老爷会答应让他掌权么。
不过两头都不得罪,现在是大少爷把西北事务交给十少爷全权处理,哪怕最后大老爷要怪责下来,也有十少爷在上面顶着,他还怕什么。
吩咐着帮工把舞榭重新整饰一新,盛烟才回到铺子里。然后就忙着把西北其他三家香铺的账本都搬回了阁楼,一本本地翻阅。
这些都是他与邱掌柜两人合作无间“逼”出来的真账,至于龙碧炼当初来时看到的是否为真帐,是否又看出了假账中的猫腻,只能回到永嘉才会知道。
这一看就看到了掌灯之后,若不是觉得饿了,盛烟还不会起身。
让邱掌柜端了一个食盒进来,他便坐在几案前,囫囵吞枣地用过了晚膳。
也不知道夙这时是在赶路还是停下来休息……盛烟禁不住想到酆夙扬,回想起他昨晚回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就觉得愁思纠结。
昨晚夜幕垂髫,酆夙扬一进门就拍桌子怒气冉生道:“哪里是驻守兵士该有的样子!军纪懒散不说,竟让我看到几个外邦兵卒打扮成天翔朝人,从军营中出来!”
“什么?会不会是你看错了?”盛烟觉得这不大可能,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歇口气再说。
酆夙扬摇头对他道:“我与西酉国人交战过,他们的长相与我们本就不同,光看背影也许不确定,但我与他们打着照面而过……不会认错!”
“那你后来进军营了吗?”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不就意味着……这军营里有人与西酉国人勾结?盛烟不太了解军务,但这点事情还是想的明白。
“不,我本来打算从军营后面进去,不巧让我看到这两个人走出来,便没有表明身份进门,而是跟踪了他们。这两个西酉国人在路上行走也十分小心,不走大道,专捡小道,落脚在一座寺庙里。我已让两个暗卫去监视了……但是……”酆夙扬担心的这后面有更大的隐患,“西北除去边关的戍守的军队,驻守在几个县镇也有几支,算是后备支援,我现在担虑的是……只有这一个军营有勾结外邦的作为,还是说……”
盛烟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想的如此悲观,你不是常说朝中也有些实干派的将领,近年都调往了西北,应该不至于会……还是查清楚再说。”
“嗯,我自然是这个意思,所以这边让暗卫看着,不能让那几个人跑了。得立刻回灵邺一趟,要彻查这件事若没有圣谕还办不了!但我不打算让父皇知道的太详细,西北这边大部分官员都是太子的幕僚,如果我贸然上奏……”灌了几杯茶,酆夙扬深蹙眉头。
盛烟顿时了然,走到床边给他收拾包袱,“那你明日就快马加鞭的回去,不过……你要把这件事先告之太子么?他会不会……”
太子如果有心压下这件事,害怕此事会引起皇上对自己的怀疑,削弱自己的地位,那夙夹在中间可怎么办?
酆夙扬凝思了半晌,对他道:“我这个四哥,心眼多的数不清,我前脚进了宫进谏,后脚他就能知道。我现在不宜得罪他,但圣谕又必须要到手……退一步说,不要圣谕的话,那就得拿到他手上具有先斩后奏大权的令牌。”
“那你准备怎么做?”盛烟有些惶然,这不是件小事,不办会使西北防务埋下巨大隐忧,大张旗鼓去办却又有可能与太子生出嫌隙。
攥了攥了拳头,酆夙扬眼眸一动,道:“有个法子,我可对太子说,在西北发现了几个贪污的官吏,他一向痛恨那帮幕僚中人打着他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定然不会驳斥我……如此,我要得他的令牌,说要查办这些贪官,他不会不给。”
“你是说要打着这查办贪污的名号,实为彻查军务?”盛烟还是忍不住忧心,“但事后呢,你彻查出来了,还是得上奏的给皇上的。”
“真查出了什么倒好办了!事情是我查出来的,由我来证明此事与太子无关,说是无意探访中抓了个正着,父皇便不会削他的权……再等段时间,把我搜集起的证据呈上去,将所有有牵连的人都给连根拔除。那时,太子只能想办法置身事外,而父皇为了巩固西北军务,也不得不把这件事继续交给我。”酆夙扬打定了主意,让盛烟宽心,“你这边事情办好就即刻回永嘉去,这次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让暗卫扮成你的车夫好了,等护送你进了永嘉城,他会自己回来……至于龙家那边,还是那两个暗卫,无论如何,我们要保持联系!”
“嗯,我这边你也别操心了,天大的事,也不过是龙家的家事,不比你手中的国家大事……孰轻孰重你比我清楚,我能应付的来,顶多劳累一些,还有大哥在呢,不会出什么大事。”盛烟也让他放心,往他包袱里塞了一盒从铺子里拿来的宁神香丸,道:“这一盒香丸可让人安眠,别等到半夜睡不着才叫人焚爇,过了晚膳就可以添香,如果太忙就别给我写信了……”
酆夙扬伸手搂住盛烟,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再忙也会想你的,等我解决了这事儿会去永嘉找你……我没空给你写信,那你给我写吧,随便什么都好,说说小司和小久也成,让我看着开开心……”
“好,我记下了!”盛烟抱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胸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夙,还是防着点太子,他如今的立场不再是你四哥,想必很怕你抓住他的痛脚和把柄,偶尔也装傻示弱,或许比什么都管用。”
“呵,这个我懂……你早些年脚瘸的时候,其实并没那么严重,但只要出门,就会显得特别不便。不也是一个道理?”酆夙扬揪了揪盛烟的鼻子。
盛烟诧异地盯着他,“你……你早知道?”
“怎么不知道,师父给你治腿之前我就知道了。”酆夙扬在他耳边轻笑:“你爹打折了你的小腿骨不错,愈合后走路一瘸一拐也不错,但也不至于孱弱成那般模样……你当时故意在大夫人面前示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能有什么作为,不再阻拦碧升与你来往。对二姨娘么,你是想让她觉得你好控制,身有残疾,必定会依赖于她……对不对?”
盛烟静默了好半天,抬起头看他,“你……不会觉得我太狡诈,城府太深?”
酆夙扬耸耸肩道:“为何?当时没人看得起你,是庶子里最不得势的一个……如果忍不住欺辱,处处反击,大夫人不费吹灰之力能对你打压死到底,二姨娘也不会让你过到二房。你越是表现的无能和懦弱,她们越是会放心警惕……你是为了生存,为了好好活下来,为了能成为制香师……是她们逼得你这样做的,你没有一点错。”
“可是……你当时怎么不揭穿我?”盛烟想想就觉得脑后渗出一丝冷汗,如此看来,胖酒鬼师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还依然不动声色给自己治腿,都是夙的主意么?
酆夙扬摸了摸鬓角,犹豫了一会道:“其实,若非你有些心眼,懂得城府和利用她们,我也不一定会在龙家藏了那么多年……”
“你是说……”盛烟狠狠锤了他拳头,冷哼一声:“我说呢,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掏心掏肺的!怎么的,完全单纯善良的你还看不上了?”
“这你还真说对了,我的身份特殊,太过良善之人不适合与我为友……我出生皇族,生来躲不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是放个毫无心眼朋友在身边,哪日不小心害了我都不知,遑论有更加亲密的关系了。但你不同,你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倔强,不甘居于人下,可凡事都知进退,没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出手……对谁有怨恨会埋得很深,等到机会成熟了才会报复回去,对吧?”酆夙扬挑高了眉梢,对他戏谑地笑了笑。
盛烟木然地凝视着他,良久,叹息道:“现在才知道,真正的装傻高手是你!可你半点都不觉得我虚伪么……”
“虚伪那要看对谁。我分辨的出……你对我是真的,那就够了。”酆夙扬勾起他的下巴,俯身在他嘴角上咬了一口,“最真实的龙盛烟,全天下只要我一人早知道就好。”
盛烟弯起眼眉,回咬了一口在他上嘴唇,“那好,扯平了,你我彼此彼此!”
这日过后,在盛烟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下,西北四个龙家香铺收回了所有售出的次品蔷薇水,铺子里的香丸几乎全部无偿赠出。但这件事不久后便一传十十传百,让各大制香世家都听到了风声,惊讶之余开始揣测这位龙十少究竟存着什么目的。
盛烟数日后返回永嘉城,一进龙府大门,就被林管家迎了进去,在旁边提点道:“十少爷,老爷正在书房等您!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去书房见他。”
“哦,爹要见我?”盛烟脸上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边走边问:“林叔,大哥回来后,家中可有大事发生?”
林叔惊异地瞄了他一眼,回道:“五少爷闯祸了,现在还被锁在自己房里呢!自大少爷回家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书房里的丫鬟都被打了个半死,几个少爷和姨娘都被传进去说话,但奴才至今不知……是为了何事。”
盛烟暗笑着勾起嘴角,一路上不再说话,走过焚香台,离着大老爷的书房越来越近。
不再是向过去那样低头而入,这一次,盛烟高仰着头,大踏步走进了书房。
他解下披风递给林叔,挺直了腰杆站立在龙兰焰面前,蔚然一笑:“爹,我才刚到还没休息,听说……您有事找我?”
第七十八章
龙兰焰从未见过如此的盛烟,神态倨傲近似往日的碧升,步伐矫健恰如一贯稳重的碧飞,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八分得意两分清逸,完全不见了印象中那个有些唯诺和胆怯的第十子。
四姨娘当年不甘心情愿为他生下的儿子,取名为盛烟的十子,是这样的吗?
盛烟见龙兰焰愣神,又噙笑走近了几步道:“爹可是有事找我?”
“嗯,是有话问你!”龙兰焰心头的不悦已浮出了脸颊,往常这种时候,无论是碧飞还是碧熏碧沉或碧炼,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头去,不敢抬眼,可眼下的盛烟不仅目不斜视地抬起了下巴,竟睁大眼眸与自己对视。
谁给他了这样的胆子!
盛烟就立在他铺满着账本的几案旁,清了清喉咙回道:“爹有何事,请说。”
龙兰焰极为不满这种被儿子居高临下睥睨的感觉,冷声让他坐在一边,鼻子里发出泠然的怒意,道:“听你大哥说,西北的几家香铺在账目上出了些问题,他急着回永嘉与我商议对策,便把那边的事务交与了你!可是,你没得之我的准许,就贸然做了那样的决定,次品蔷薇水是该收回不错,但你,怎可将西北的生意当做儿戏!居然用香丸赠给那些买了假蔷薇水的无知百姓,你可知这会给龙家带来多大的损失!”
他的胡须微颤着,嘴角被拉扯着下垂,绷得很紧,这都是他怒气冲冠的征兆。
盛烟神色不变,依然是面带浅笑地凝视着老父,等他喘匀了气息,才慢声道:“爹,因何说我把西北的生意当做儿戏?其一,这件事是我与大哥商榷后才定下的,这是我二人一致的决定,绝非草率。其二,西北的账目比您眼前看到的还要更加严重,必须整顿!其三,大哥应该那封假信之事禀告与您了,查出这个内鬼……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吧!”
龙兰焰横眉以对,身子往后靠了靠,探究着在盛烟脸上扫视,“好啊,现在翅膀硬了,不过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就敢忤逆为父了?”
盛烟抿嘴一笑,半阖了眼眸道:“父亲真是说笑了,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我哪一件不是依照爹的指使来做的。就算是被您打折了腿……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这一次,实在路途遥远,如果等着父亲回信才有行事,那西北四间店铺的声誉可就保不住了……再则,这个主意虽说是我出的,但大哥也表示了赞同,父亲给我扣上忤逆这样大的帽子,是介意我只请示了大哥却没请示父亲,还是父亲不相信大哥呢?”
居然翻起了旧账,还绵里藏针,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龙兰焰顿时被他堵住说不出话来,一张脸褶皱丛生,黑沉了下去,“你大哥行事绝不像你!好,且不说假蔷薇水之事,现今这一件如何说?!你敢说,舞榭一事也是你大哥认同过了?你见你大哥不在,我远在永嘉,就擅自专权,哼……老十,如今整个大西北都知道了你龙盛烟之名,还不是别有居心!”
这就生气了?呵,正好。盛烟缓缓起身,仰首阔步,挑高起一侧眉梢,负手站在龙兰焰的当面,音调中又多了一丝不羁:“别有居心?爹,您这话说得可真是太冤枉小十了吧。您应该早就知道西北这两年来一直不断亏空,却盲目听信几位掌柜的话,以为这种亏空的情况只是暂时,殊不知……您早就是一叶障目,这四年内的账全都是一笔大大的糊涂账!你耳不聪、目不明,不懂得分辨真话假话,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在生意上一意孤行,更不知道西北现今的局势,导致西北的生意衰败至此……西北的四间铺子已是四个空壳摆在那里,小十就算有胆子别有居心,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放肆!”龙兰焰拍案而起,瞪视着这个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幻了脸孔的第十子,“不可能的事!碧炼上次查账回来,账目做的一清二楚,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分明是你夸大其辞,把西北的账目偷梁换柱,又私下收买了四个老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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