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烟低头一看,嘴角不知觉的往上扬,“哟,好么品相的猫儿,你何处要来的?”
“哪里有地方要的,这是一只野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馨儿方才发现了就觉得可人疼,抱着手里不肯扔了……小主子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留下可好?”杏儿见盛烟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十拿九稳了。
这猫脸很小,通体都是黑色,但四只猫爪却有半截是雪白的,脖子下一圈也是雪白雪白,跟围了白围脖一般,也不怕人,就歪着小脑袋盯着盛烟,着实招人喜爱。
抱起来看了好半天,盛烟笑得开心,“好,那就留下吧。”
说罢,吩咐杏儿和馨儿去打水给他洗澡,拾掇干净了才能让它进屋。
这猫儿……刚才看他的眼神,盛烟怎么瞧怎么觉得很像小乞丐,心下就有了一个念头。小乞丐送了他这么本好书,他也应该还礼才对,但不知他是否从哪里偷来的,如此有危险的事,下次可不能让他再干了。
上次蔷薇水的人情没能还上,又得着小乞丐拿来的东西,他多多少少觉得受之有愧。
如果他喜欢这只小猫,就送给他好了,平日爬树钻洞也能有个伴儿了!
盛烟琢磨着一阵,觉得这主意不错,他别的东西送不了,也只能时常给小乞丐留些点心,那些算不得礼物。小猫的话……他应该不会嫌弃,会喜欢吧?
于是还忐忑起来,犹豫了半天总算被书本吸引过去,认认真真地临摹起那页纸上的器具草图。他的想法是,不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至少找相似的东西,先替代着试试,实在不成再想办法。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今日的晚膳比往日要丰盛了些,清清爽爽的蜜汁豆腐、翠玉竹笋,还有鲈鱼片汤和他爱吃的香菇木须肉。盛烟看得就口齿生津,觉得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碗米饭,惊得杏儿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午膳不够。
不过这晚小乞丐没来,盛烟沮丧地在窗便等到三更后,才打着哈欠就寝。
莫不是自己那天太过分,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生气了?盛烟想了一整天,有些心神不宁的,逗了逗小黑猫也觉得没劲,喃喃自语道:“还等着你给它起名呢,你却不来了。”
小黑猫用尾巴忽的甩了他一下,盛烟冷不丁吃了口猫毛,打个大喷嚏。
掌灯过后,盛烟假装在几案便专心读书,耳朵倒一直竖着,细细听着窗外的动静。一更未过窗口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声,盛烟坐不住了,立刻跑过去,帮小乞丐把窗户给支起来。
定睛一看,小乞丐怎么变样了!
就见他身上的粗麻布料的乞丐服不见了,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细棉布衣衫,白色腰带上镶嵌着一块猫眼大的玉石。紧致贴身的湛蓝色的短打装扮,脚上蹬着双白色的小羊靴子,看起来十分精干。
最令盛烟吃惊的是,他一贯杂乱的头发束了起来,绾了个时兴的少年发髻,在头顶扎了条黑色的发带,长长地垂在两肩。
这么一来他额前的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了洁白的额头。
盛烟这才发现,小乞丐这张脸长得才是真真好看,五官精致不说,那股子神态不羁却又眉眼清俊的味道十分特别,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从内到外都透出与不同常人的逼人英气,黑亮的眸子泛出几重光来,像是一对烧化了的玛瑙。
看着他的眼神,很高,很清,却根本不像一个这个年岁孩子所拥有的目光。
小乞丐见盛烟发愣,自己翻窗跳进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我换身衣服你就不认得了?”
“哦,不是……”盛烟把窗户放下来,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还以为你生气我了呢。”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十少爷不生我的气,我都要谢天谢地了!”小乞丐看着他的眼眸嘻嘻一笑。
“好啦……是我小题大做了。”盛烟拉住他的手摇了摇,露出八颗牙齿,笑。
小乞丐俏皮地撇撇嘴,把背上的包袱往几案上一扔,“喏,我今儿个一早帮你去蔷薇了!”
盛烟一看,呵,比他们上次采的蔷薇花还要多啊……而且小乞丐是拿绸缎包的,不由得惊奇,“你哪里来的绸缎?”
“嘿嘿,我师父回来了……算那老头有良心,给我带了不少东西。”他指了指自己身上。
盛烟这才了然,笑着拉起他,把他往凳子上一按。
“对了,谢谢你送给我的书……”说着他把床铺上睡着的小黑猫抱起来,笑盈盈地说:“所以我把这个送给你,就算是还礼了……你可别嫌弃它!它是只很乖很乖的猫才对,就是不知被什么人遗弃了。”
小乞丐看了看小黑猫又看看他,接过来捏了捏,发现小黑猫只动了动耳朵,就又把头埋进肚子里睡觉了,觉得很是有趣。“嗯嗯,我会好好养它的!不过,就放在你院子里养吧,你这里伙食好些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盛烟也学他的样子,捏了捏小黑猫的耳朵,它果然又往肚子里缩了缩。
“哈哈~”两小孩相视而笑。
后半夜,盛烟拉着小乞丐还是去了厨房,这次他们按照草图,一一找到了比较相近的器具,但是盛烟还是不大能理解“其顶圩使盛冷水,其边为通槽,而以一咮流出其馏露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他明白了主要的步骤,便是要将蔷薇花放在底部带有小孔甑里,放置在水锅上,然后把水锅放在炉子上加热,利用水汽来蒸发蔷薇花中的香精。至于那甑里的通槽,应该是收集香精用的,可是这个槽子要怎么凿,怎么放,如何引出,他是一筹莫展。
没有槽子,盛烟临时想了个凑合的办法,让小乞丐拉着锥子帮他在甑的壁面上打出一个小孔,他找了一根小拇指粗的空心麦秆,插在这小孔上,自己用手拿着,下面放一只碗。
接着他们就正式开始行动了,小乞丐负责控制火候,盛烟则一丝不苟地拿着麦秆,生怕它掉了。
盖上了盖子的甑很快从边缘蔓延出了蒸汽,不久之后,盛烟感觉手中的麦秆里有东西流出来了,他稳稳地拿住,好奇地盯着从里面流出的几滴液体,就觉得香气扑鼻,十分浓郁,真的是比之前的法子好太多了!
“小乞丐,快些把门关上!”他唯恐这香味一不小心流泻出去,就被杏儿馨儿给察觉了。
直到麦秆里流出来的液体积满了一小碗,盛烟才擦擦汗,告诉小乞丐可以熄火了。这一趟已经够累了,两小孩得休息休息。
盛烟拿着这只碗跟宝贝什么似的,递到小乞丐鼻子下让他闻闻,还得瑟地吹了吹。
“香!真的好香!”小乞丐说的是老实话。
“不过,还是和那瓶真正的蔷薇水差了些,那我们就多做几次再试试……想必替换原来的那瓶也差不离了。”盛烟笑得舒心,一双丹凤眼弯曲成细长的弯儿,就觉得通体顺畅,仿佛从来就没有这样高兴过。
胸腔里也满满当当的,充实而舒坦,觉得十分满足。
小乞丐就伸手勾起他鬓角的发,笑他:“你这身上也都熏染上了香气,闻起来香喷喷。甜丝丝的呢。”
第二十章
自那日始,小乞丐来怜香居的次数果然减少了。
盛烟每每趴在窗台边仰头,对望一轮明月,树梢上皎洁的光辉又显得清冷起来。
小黑猫窝在脚边,懒懒地舔舐着自己肚子上的毛。还是那日小乞丐把它翻来覆去地逗弄,才发现这小家伙肚皮内里也有一撮白色的毛,很是有趣。
“起了名字没有?”小乞丐抱着小黑猫问他。
“送与你的猫,自然该由你来起名。”看他和小黑猫玩得那么高兴,盛烟也不由得勾起两侧嘴角,连眼角都是上扬的。
挠了挠小黑猫的脖子,小乞丐紧蹙眉头想了半天,挤出几个字,“不若叫小司吧?”
小司,小司不是小十谐音么?盛烟横了他一眼,“不好听。”
“那且叫着,等我回头想想再取一个好不好?”也不辩解,小乞丐低敛下眼睫笑了笑,撂下这么一句,是夜也不赖着盛烟同寝了,把桌上那瓶本属于六少爷的蔷薇水瓷瓶揣进怀里,与他闲话了几乎便跳出窗户走了。
翌日,六少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怜香居门前,时隔多日,再次邀邀盛烟一同去上家学。
盛烟了然地低头,扯了扯嘴角,笑着和他同行。
朱栾院的桃花是开得愈发盛了,盛烟却连梨花树苗还未寻到,不知自己期望种满一庭梨花的向往何日才能实现。
读书读累了,他就抱着小黑猫上了梯子,靠在高墙上往外远眺,不知觉小司小司地叫着,也不知小乞丐何时能再来。
想他那身装扮,莫不是真在习武?
仔细琢磨着,盛烟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既然是男子就该身强体健,如能习武真是再好不过,不指望能成为高手,但至少学的一门可自保的功夫,隐瞒于人前,那是当真不错的。
只可惜……盛烟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这副模样又如何能习武?
重重地叹了几口气,听见杏儿在下头扶着梯子喊他:“哎哟我的小主子,您别爬那么高,这要是摔了怎么办?您的腿本来就……”
这话刚一出口,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奴婢这口没遮拦的……小主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盛烟只淡淡笑着,顺着梯子趴下来,扬起眉梢问她:“这霄香台怎么了,平日不见有这么多仆人进出。”
杏儿掩了掩脸上悻然的神色,把小司从他怀里接过来,才道:“听大房的几个管事妈妈说,怕是大少爷要回来了!”
说罢,脸上有些如潮水般涌起的红潮。
也是,虽说才是上了十岁多丫鬟,但也到了懂得欣赏各式男子的年岁,不经意瞧见俊俏的小厮都是会品头论足几句的,更何况是自家出类拔萃的少爷。
盛烟暗自就是一笑,莞尔道:“这事你也多上上心,我身边也没有什么贴近的人儿,若说有,那便是你了……论年纪我还该喊你一声杏儿姐的,不过这话也就我们私下说说,你与馨儿来我这里也不少日子,没有外人在时,大可以松散些。”
“是,小主子。”杏儿微微一福,心里多了几分讶然,但旋即笑着告退,说去浣衣房一趟。然她回来时就带了消息,说大少爷的归期眼瞧着近了,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这么快……”盛烟轻轻蹙起眉头,怪不得这几日四哥哥五哥哥都收起心不玩了,在屋里做起了刻苦好学的宝宝,还张罗下人着去永嘉各大店铺搜寻珍奇的古玩器物……原来如此啊。
大哥哥不在时,这猴子也能称霸王。
如今他要回来了,不管是谁都得收起两分嚣张八分跋扈了。
盛烟静静地撑着下巴,坐在几案前想,自己是否也该做些什么。
本想找二哥哥讨个主意,但二哥哥近来也忙,不知那个方翎方四少当日与他赌了什么,连日都派人请他出游,二哥哥也未有拒绝,但这出门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些。
不过,这日晌午刚过,二哥哥就遣东屏过来传信,手捧着一个黄梨木的盒子,说是他看了里面就知道了。
盛烟打赏了东屏,把盒子放在几案上,想当日那装着降真香的檀木盒子都没送还,如今又给他送东西来,着实令他有些许的不安。
打开盒子一看,盛烟纳闷地愣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朵白蔷薇?”
这是何意?
二哥哥每次都爱与他打哑谜,从不直接告诉他有些事该如何做,然而……他总提点帮助自己确是不假,这次特意在这个时候送这个盒子来,想必是有深意的。
于是,盛烟对着这几朵白蔷薇枯坐了一下午,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头绪。
招呼着杏儿过来,他伏在她耳边说:“待掌灯后,你且去帮我取一些竹篾来。”
“竹篾?小主子要那些割手的东西做什么?”杏儿煞是不解,但作为一个奴婢是不可质疑主子的吩咐的,也只犹疑了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出去办事了。
盛烟方才笑着对她说的话,犹然在耳,“近来日子乏了,想做几只竹蜻蜓来玩耍,你且去取,几十根竹篾不在话下,我也好借此消消这日渐浓烈的暑意。”
这番话被杏儿自动解释过来,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十少爷太可怜了,连一两只玩偶都没有,只能逗逗猫玩玩竹蜻蜓,唉!
本着这种怜惜的心思,杏儿想方设法向看守大花园的管事要了许多竹篾,捆了一大堆,自个儿愣是拖了回来。
盛烟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稍稍一动,自己亲自搭手帮忙不说,还把晚膳的绿豆羹赏给了她。
这一晚小乞丐仍旧未来,盛烟也不闲着,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对这些竹篾修修砍砍,严肃认真。门外的杏儿和馨儿看了只觉得心酸,也不好上前劝说,只好多守了一阵,等到盛烟熄灯,她们才回屋就寝。
第二晚,盛烟就不准她们守着了,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熬夜,责令她们回去睡觉。
其实,哪里有下人比主子睡得还早的好事?但她们知道盛烟不同于其他小少爷,脾气还倔,因此嘱咐了几句也就乖乖回屋了。
盛烟一边翻书一边用油灯上的火将竹篾烤弯,不一会儿已是汗水淋漓。
这时,窗口下响起了一声猫叫,尾音还带着拐弯。
刚刚还在睡觉的小司蹭一下爬起来,蹿到窗口下,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真是……你这只朝三暮四的猫!”盛烟撅撅嘴,小声埋怨了一句,但当他看见小乞丐站在面前时,还是高兴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偷偷溜出来的?”
小乞丐握住他的手扯下来,没回答他,一双眼只盯住了他的指尖,皱眉道:“你这指头又是怎么了?”
盛烟这才低头去瞧,抿嘴道:“哦,刚才烤竹篾,大概没留神,把指尖也给燎了。”
“笨死了,哪有像你这般握这么近烤的?”小乞丐瞪他一眼,自己拿起来帮他烤弯一根,又帮他揉揉手指头,“我看你还是算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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