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在了脑后。盯着扭来扭去的蛇,他看入了迷。等到周围人听到波斯人贩卖起蛇药逐渐散去的时候,李永儿还蹲在原地。遂,很快,他与那个舞蛇的波斯人吵起了架。波斯人要他买蛇药,灿英闻了闻一个劲摇头,这些年,他耳濡目染父亲经手药材,虽不能达到给人治病的程度,但判别药物真假却是轻而易举。
“你的蛇药气味不对!你……你在骗人!你根本是个大骗子!啊……你……你胡说……你不可能是什么天下第一的神医,只有我爹爹才是神医!大名鼎鼎的李神医!”
波斯人叽里咕噜的话已不再重要,但听到李永儿的这几句话,刚刚被抬起的轿子便被叫停。心采涂满脂粉的打扮得分外妖艳的脸从轿帘中探出,眯着比毒蛇还犀利的眼睛,她向李永儿看了过去。
打从这天起,小蝶一连好几天都没看见李永儿。
直到五天后,永儿才又随李神医上山。这次相见,永儿竟然没有随身携带面人的举动着实让小蝶大吃一惊。她问他怎么了,他竟然涨红了脸,撅起了最,眉宇间露出青年男女才会有的羞涩的表情。小蝶打量了他一眼,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永儿清澈的眼里闪过一道流星。他戒备地看了看正在与李灿英小声议论着什么的退到门外的父亲,凑到小蝶耳畔告诉她,说遇到了一个十分待他好的好人姐姐,让他很是开心。
“好人姐姐?”默默重复着这几个词,小蝶不禁觉得心慌意乱,她以为自己是在为永儿担心。刚想提醒永儿,但咽喉处的告诫却都被他紧接着的描述给堵住。
“是呀,好人姐姐人特别特别的好……她在教我捏面人的诀窍呢……她还帮我找到了面人王……”
“原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长叹一口气,小蝶认为她刚才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更自责自己的市侩与思想复杂。
这时,灿英捧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把两人看似寻常的谈话打断。接过药,小蝶缓缓地喝了,等灿英退出,她抓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匆匆书写起来。
“小蝶姐姐在写什么?”永儿歪过头看,却见开头写的称呼竟然是“年羹尧”,永儿吓了一跳,心里忽而变得害怕。一边看着小蝶书写一边暗想:
“这年羹尧不是听爹爹说已经死掉了么?既然死了,小蝶姐姐又为什么要给他写信呢?难道这是一种秘密的与死去的人联系的方式?咦,小蝶姐姐接下来写了什么?怎么只有这么几个字,‘你在哪儿’?奇怪了,既然小蝶写信给他,怎么又问他在哪儿?写信的人不是都应该知道收信人的地址的么?啊,小蝶姐姐又写了……咦……太奇怪了……简直比好人姐姐与我玩的脱衣服的游戏更奇怪……居然……居然小蝶姐姐又写了一模一样的话,天哪……整张纸上都……都是那句‘年羹尧,你在哪儿?’哦,等等,小蝶姐姐居然把纸翻过来,在背面也写满了……啊……她怎么把纸攥在手里,一点点撕碎,又扔了?哎哟,后脑勺痛,谁在背后打我?哇,李灿英,是你!”
与灿英厮闹了一会儿的李永儿很快又瞅准了父亲为小蝶把脉的空档,悄悄溜走。第二天,他一大清早,独自一个人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扎着丝带的包装精美的礼盒敲开了小蝶的屋门。天刚亮,灿英还没来。
眨着兴奋的眼,李永儿喜笑颜开地把礼盒交到小蝶手上。
“礼盒里是什么?”小蝶见他一个人大清早就来看她,又觉得窝心,又觉得不放心。窝心的是永儿对她的好,不放心的是怕李神医找不着他着急。
“你自己打开看就知道啦。你一定喜欢的。”
“是什么呀?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嘻嘻……你自己看呗……这可是好人姐姐特地请面人王为小蝶姐姐你亲自做的哦……”
“好人姐姐?啊,就是你的那个好伙伴?先替我谢谢她了,让她这么费心——”
后面的话,小蝶说不下去。礼盒被拆开,低呼一声,她颤抖着手臂,让礼盒中的那个事物跌落掉地!
一颗人头?!
不,准确地说,是一颗用面捏成的人头。仿制的人头。
已经不单单是手臂,整个人,小蝶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五官僵硬,双眼紧盯着掉落在地上的那颗面做的人头,目光凄楚,很快,眼眶内泛出水光。
脸上挂着不知轻重的笑,永儿拍手跳起,“哈,好人姐姐就说你见到礼物,必定会欢喜得流泪,哈哈,小蝶姐姐,你果然被她猜中了!”
望着滚落在脚边的面做的人头,小蝶尖叫着,弯腰蹲下,用战栗又冰凉的手指把人头紧紧抱在怀里,一瞬间,安静得就像没了呼吸。
永儿笑眯眯地也随着她蹲在门口,拍着胸脯犹自没察觉到异样,仍在絮叨个不停。他先夸耀起面人王绝世的手法技艺,接着说自己准备拜他做大师傅,然后表达出希望请小蝶暂时委屈,退居第二师父席位的意愿。望着嘴唇颤抖,身体像被定格了的不说话的小蝶,他甚至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若是太过欢喜,感谢的话说不出口,他也不会介意。最后咧着嘴眉飞色舞地又说面人王现在已做客好人姐姐的家里,自己这就要过去向他学艺。
“好人姐姐是谁?”小蝶空洞着声音问他。
“我不知道哇,”永儿耸肩,“我只知道她家里好大,有好多仆人,厨房里还养着两条比眼镜蛇更长更毒的大蟒蛇,好人姐姐用它们来做蛇肉羹……还有,仆人都叫她‘五公主’!”
听完,小蝶轻轻转了下脸,两条胳膊搂着怀里那个面做的人头抱得更紧,闭上眼,她终于叫出了怀中人头的名字——“年羹尧!”
长长的两串晶莹的珍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面人的单眼皮上,很快,把用墨汁涂抹的面人上的眼睛弄糊。
那颗与年羹尧真人几乎没有区别的面做的头颅就这样没了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在半山腰听到永儿大喊,加快脚步爬上山来的李灿英见到屋门口这一幕时的震惊:永儿一手搂着伤心哭泣的小蝶,一手从她怀里夺过面人头颅,狠狠地扔下山崖。小蝶惊呼,大声说不,接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经过这样严重的刺激,灿英的担心不再延续。小蝶腹中的生命终结。
就此,她似乎已能与曾经的过去完全告别。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李神医给出小蝶仅还有两年多寿命的预期。最后的预期。李神医已不能再给小蝶诊治。出于对年羹尧以及对小蝶的愧疚——对前者的下毒是李神医被迫逼与无奈,对后者的刺激是他儿子被心采的恶毒利用及报复——虽然他们父子都属无心之过,但李神医无法原谅自己,他在良心上过不去,留下一封请灿英代为照顾永儿的遗书与一张维持小蝶生命的详细的药方,出事当天深夜,他在老仆人李忠的惊呼声中悬梁自尽。永儿不能接受父亲离去的事实,第二天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这场突然到来的一连串打击把她完全击垮,病魔沿着她不再堪任何重负的心扩散在她的体内,让她很快,逐渐消瘦下去。小蝶开始咳嗽,很快跟着吐血。生命璀璨的光环正一点点从她头顶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曾经带给她那么多灾难的美丽。两个月后,当小蝶能坐起身,在床边捧起镜子的时候,注视着镜中人的模样,她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个面色蜡黄,双颊凹陷,眼角黑青的人竟像个鬼。
她却没有哭。
她知道,早在混沌空间,这些就已被造化之神对她言明。预定好的人生,不容修改,不是么?
缓缓地搽了些胭脂,她才恢复了些寻常人的脸色。这段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她,李灿英就睡在卧房外那勉强可以放得下一张铺盖的灶房。这几个月来,他都是用枯树枝铺在地上,身上盖一条棉被睡觉的。半夜,每每听到她翻身或咳嗽的声音,他都会第一时间爬起来看她。可以说,就算亲人也没他服侍得如此尽力。对于他的这份用心,敏感的小蝶怎能不知?她逐渐察觉到什么。
望着垂首侧立在身旁紧张不安的灿英,她表示出出乎寻常的镇定。推开窗,凝视着对面的法华山,她说出自己的决定。
她让他离开,说她的人生从此灰暗晦涩,是日薄西山的褪色的云灿,而他却截然相反,她不能再把他拖累。
灿英猛地摇头。说他绝对不会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舍弃她而去。还说,若他果真离开,她一个人在无心庵这一两个尼姑隔数日才来送粮的频率下,必定不能得到好生的照顾。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用两人曾携手沙漠,经历的那次沙暴来说明,说明他对她的感激。他用她救过他一条性命为借口,非要在此刻,在现在来还她的人情。
他是指她放走小骆驼“白毛女”后来骆驼带领商队来救回当时他们俩的事情么?如果非要就此事说她救了他的话,未免有些牵强。比这更牵强的是他现在的那颗心。终于,小蝶不再说什么,只好同意接受他的照顾。接着她又提议,说想等身体好一些,请灿英帮忙搀扶着她去对面的法华山去转一转。
她才说完,灿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法华山里的那座法华寺早已在曾经的事件中荒废,被朝廷后来派过来的军队夷为平地。不值得再去故地重游。
“是么?”小蝶苦笑摇头,忽然盯着灿英的脸,问了一个问题。藏在她心中,一直当着十四不敢直接说出口的问题。她问灿英当年年羹尧葬在何地。
灿英知道她这是在为身后事打算,心中更加悲痛,然而,仍是把年羹尧的尸体后来被十四买通了关系偷偷运回西北,葬在了他曾经守卫过国土的和田军营的一处安静的角落的事说给她听了。小蝶听后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以后的大半年里,两人相依相伴,只谈一些过去快乐回忆的痕迹,但是灿英常发现,小蝶笑着笑着,眼里便凝结出一片晶莹。灿英遂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占据了她全部生命的男人。
有一次,灿英从山下采购东西回来,忽然听见小蝶斜靠在窗前,对着那座法华山自言自语。
“哥哥……我还是喜欢叫你做哥哥……你还好么?在天有灵的你,还能听到我的呼唤么?很快,很快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就要来陪你了……到时……我们还能相见么?近来,我总在梦中见到你……见到你曾经在法华山胸口中箭的模样……或许……这与我天天面对着这座山有关系……然而……你却一直在我的心里……没一刻离去……哥哥……有两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必须向你的忏悔——第一件,就是允祯说的,我曾经试图生下把你害死的那个男人的孩子……为此,我必须向你说明,说明我的心意……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与那个恶魔无关……他是邪恶的……来自地狱的……充满黑暗阴影的东西……然而……孩子……却是天真的……纯洁的……雪白的仿佛冬夜的片片鹅毛……我当初之所以会做出生下孩子的决定……实在是出于我的本心……我舍不得亲手扼杀掉腹中的他……我的这片心……旁人不懂……你想必是知道的,是不是?”
“剩下的一件事,就是……很可惜……你曾经叫允祯交给我的那颗玉坠,那颗象征了你的心的玉坠,我没有小心收藏好,八年前,我不小心,把它遗失在了万花楼的地下室里;八年后,却又在紫禁城里再次失落了它,哥哥……真对不起……我竟是连你最后交给我的东西,都没有保管好……你……你会不会因此责怪我,埋怨我……哦……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哥哥……”
说完,她用手帕捂住嘴,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灿英在她背后看得心酸,偷偷擦着眼泪。他很想去找十四,帮小蝶完成她未遂的心愿,然而,碍于小蝶目前憔悴的身体状况,他却脱不开身。但是,开眼的老天很快为他送来了这样一个机会。属于小蝶最后的幸运转机来临。
、CHAP 175 大结局 合二为一
岁月匆匆,最是无情。又到深秋时节,空气萧杀。一团烟雾缭绕的白纱深深笼罩住紫禁城。暮霭的雾色比不上“小雪球”皮毛的可爱。抚摸着手下胖乎乎的猫儿的温暖的软毛,矗立在窗边望着外边景色的胤禛半天沉吟不语。他时而低头看几下“小雪球”,时而嘴里低吟出两声长叹,时而腾出一只手按在腰间。弘历随着常喜刚走进屋,见到的便是他这位皇阿玛若有所思的情景。
行过礼,叩完头,弘历被转入正题。胤禛把小雪球交给常喜,一只手按在腰间不动,一只手向弘历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
“人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却是向来不信。以为不过是市井之谈。想不到,三天前,你在文华殿上面对沙俄那帮红毛子的表现,却是印证了这句。好,好,好!弘历,你果真为我们大清争了口气!虽然,实质性的两国谈判的内容你还不能有所作为,但朕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真正代表我大清,担负起这项重任。沙俄那帮洋鬼子,的确就像你所说,欺软怕硬,本来与田文镜那些大臣胡搅蛮缠,敲诈勒索我朝百万两白银不说,还不同意退守到边线以外,朕向来摒守先帝爷的教诲,说是临逢大事必须戒急忍躁,据此,朕才能对那帮沙俄忍到了今天,”
胤禛停下来,喝了口茶。弘历突然注意到胤禛仍按在腰间的那只手往旁边移了移,赫然,一个雕刻精美的米色的琉璃瓶暴露。琉璃瓶上悬着丝绦,用死结缠绕在胤禛的腰带上。弘历瞥了一眼,把嘴唇咬得极紧。胤禛的声音这时继续,
“可是,没想到,他们依然得寸进尺,还想侵占我边线大量土地,当时你没过来插嘴之前,谈判双方的确是到了僵持的地步……哈哈……没想到仅凭你一句‘带兵北上,驱逐入侵’的口号,竟是叫那群洋鬼子失却了凶狠的气势……哈哈哈……到后来……竟是连先前再三勒索的白银都不敢要了……弘历……干得漂亮!你这件事可要算近来叫朕最为得意的一件了!哈哈哈……你为朝廷立了大功,说吧,说你要什么赏赐……”
“儿臣不过是借了皇阿玛的威严,替我大清彰显了国威罢了。再说,若非那些沙俄洋人见我是皇阿玛的儿子,是位阿哥,即使我言辞再激烈,恐怕也无法叫他们畏缩后退。因此,儿臣这次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不敢邀功。”
“哦?当真是什么都不要么?朕可以允诺你,无论你要什么,朕都会赏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