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双手握住娘的手,问得那要着急,然而,小手掌包住的那双大手却忽然没了劲儿,娘把他松开,李忠痛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爹爹没有哭,只是冲过来,伏在娘身上,把娘搂得好紧。
……
男孩儿嘴里默念,责怪起自己,说是因为自己关于《西游记》取经师徒的几个面人捏得不像,所以娘临终时对他许过的承诺才没能兑现。
听着他喃喃自语的念叨,小蝶笑不出。停止与年羹尧的笑闹,她走到启儿身边,望了望,回想起曾经二十一世纪自己在街头所见到过的那些面人的形象,不禁按住正把手中面团揉成一团,发着脾气喊叫的男孩儿肩头。
“我很会捏面人,你要不要跟我学?”一句话,李启儿被点亮了眼睛。男孩儿咧嘴大笑。趁机,李神医把一汤匙米饭喂进了他嘴里。接着,闪着一双复杂目光的眼睛,李神医飞快地瞥了小蝶一眼,便把饭碗丢给李忠,低着头,走出了客厅。
“我说错话了么?”小蝶无辜地望了眼李忠,老仆人也吭下脑袋。小蝶又看向十四,这几日对她从没露出过笑容的十四,十四也不给予理睬,最后,年羹尧走过来,看了眼眼眶湿润的李忠,靠着他曾经高超至极的撒谎绝技,才微妙地把小蝶的疑惑给遮掩过去。年羹尧的谎言圆得滴水不漏。“李神医触景伤情……想必是想到了启儿的娘……喂,李忠,你不是告诉过我启儿的面人时他娘在世时教他捏的吗?”
老仆人忙不迭地点头,流下带着伤感、愧疚双重色泽的眼泪。小蝶完全相信。十四拽着满脸惊疑的年禄走了出去。
一整个早上,小蝶都在客厅里教李启儿捏面人,李忠忙忙碌碌地端来好多美味的点心,小蝶一手抓着面团,一手捧着点心,一会儿看看朝自己露出笑脸的李启儿,一会儿瞧瞧躲在远处座位,捏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的年羹尧,瞧着他时不时朝自己抬头露出的如春风般的表情,小蝶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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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后边是一块正方形的不大的空地。几株凋零掉树叶的老桑树安静地环绕在空地的四个边角上,桑树下分布着生长茂盛的荨麻,如蒲扇般的叶片强有力地伸展开,即使在初冬寒冷的季节,这些大过小孩儿脸的叶片也丝毫没露出一点儿枯黄,冷风吹拂,它们一个个在枝头精神抖擞地挺立起身体,把清晨的露水抖落掉地。空地中央坐落着一个圆形的早已荒废的小鱼池。此刻,鱼池底部残缺的碎裂的石块露了出来。弯下腰,伸手拣出其中一小块完全碎裂的石块,十四直起身,把手中的石块扔出了老远。他身旁的年禄开始发话,问十四爷找他何事。
“约见心采,我要见她。”十四又弯下腰,对着废旧的鱼池,眼睛不看年禄,缓缓地说道。
年禄一下子跳了起来。
“十四爷要害我?”
十四没说话,接着背转过身,眼里露出叫年禄为之震慑的目光。在年禄发呆之际,他手掌里多了一样东西。
“交给你家主人,她自然会来,而且我担保她不会动你。只是……这封密封好的信……你千万不能打开……”
十四望着信封上的漆印说道。
年禄见了心中一动,接过信的手停在半空中,问十四,“为什么我必须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只有这样,心采公主才不会忌恨你,我也可以帮你解除掉这样一件大麻烦!”
“为什么你要帮我?你有什么好处?”
十四盯着年禄疑惑的脸,嘴边的线条绷紧,冷笑了一声,说这点不必让他知道。
“你只需知道帮我做到这件事,你得到的财宝便就不止是一马车!”
“你想要挟我?”年禄脸上变色。
“我四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自是明了……你又为什么会从年家府邸转了位置,跑到心采府上当差,从刘二虎事件开始,到你出现在此刻的李家庄,你这番奔波背后的经手人是谁,明眼人自是一看便明……大管家……有一句话我不由不提醒你……”
“什么话?”
“鼠目寸光!”
“你……”年禄被十四气得咬牙切齿,刚想开口,便被十四揪住衣领,十四接着对他道,“所以……人的眼光才要放得长远……你老是躲在一个老头儿的脚边看事物……怎么能把整盘棋局看清呢?”
“啊……你是说方……”年禄自觉失言,咬住舌头。
十四白了他一眼,松开他,拍打了两下手,绕着圆圆的鱼池转圈,一边走,他一边冷着腔调说了下去。
“时光匆匆,最是无情。人都会老,但无疑,年纪大的人老得最快,于是,很难说,现在你所依仗的靠山能保得住你到什么时候……我四哥又是那样的脾性……还有关键的一点是,别忘了,你害得丢掉性命的方独善与方苞的关系……此外,心采在我四哥心目中的地位,你想必也知道……或许你并非故意……然而却造成无可挽回的事实……年禄啊年禄……你说……你该如何保全你自己?”
一席话,听得年禄全身冰凉。目瞪口呆地捉住十四的手请他救自己。十四甩开粘皮膏药,声音和煦下来,“当然,只要你能替我送出这封信。帮我把心采明晚约见到指定的地点……你这些问题就相应得被解决了嘛!”
“这封信当真能救我?”听者狐疑。盯着火漆发愣。
“当然。不过,你千万不可拆掉上面的火漆。”十四交待完,刚准备转身,被引上钩的男人从后面叫住了他。年禄忽然问他刚才说要给他数不清财宝的事是否为戏言。
“怎么会?”十四大笑,侧过脸,笑眯眯地望着已被说动的男人,“我究竟有多少财宝,你去问问同样附属于你们那边阵营的李灿英便知。”
“那个曾经给您当过跟班的,现在荣升为九门提督的李灿英?”年禄双眼发亮。忽然间,他明白了为何紧跟过胤禛的李灿英要被编派到十四身边做跟班的原因。原来,京城那些流传的传闻是真的,难道西北和田那边的大批金玉的矿藏果真都被十四收入来了囊中?嘿嘿,他XX的,这下,他可是逮到大鱼了。
十四没再说话,只是在他陷入兴奋的时候,在他耳边又交待了两句,“第一,记得,千万不要打开信封;第二,约见的地点是——”
最后几个字他是压低声音凑在年禄耳边说的。听完,年禄又如兔子般弹跳起。然而,等他回过神,空荡荡的四方形的荒地上哪里还有十四的踪影?
“万花楼?”咀嚼着方才耳边听见的地点,年禄忽然心跳加速。盯着手里封了火漆的信,并不踏实的感觉侵袭上他的心。
一个时辰后,当躲在马厩附近的十四目送年禄乔装着仆人的打扮从马厩中牵马离去的时候,允祯朝身旁仿佛化作一尊雕像的男人提了个问题——
“为什么只给年禄一天的时间,万一,万一心采不肯来怎么办?那里可是万花楼,妓院!你有没有考虑过失算的可能性?你的计划过于笃定!时间压迫得太紧!甚至没留给年禄、心采那边考虑的余地!”
“我也已陷入绝境!”男人转过脸,年羹尧的影子印入十四的瞳孔,沉着脸,他沙哑起声音,“十天的生命,一份留给恨,便足够了!”
那么剩下的九份呢?十四愣了愣,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低下头,他擦了下眼睛。这时,走出马厩的男人忽然朝他转身,
“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件事是真的么?”
十四听了一愣,随即点头。前边的男人遂不再开口,大踏步地一直往前走去。即使闭上眼,十四也知道他去了哪里。望了眼突然拨开云层,挂在深蓝色天幕上的一弯新月,不禁口中默念出“诀别”二字。
一瞬间,他鼻子酸楚。但是,这种叫他心乱的情绪很快被体内另一股倔强盘踞的情绪代替,“小岳子,你等着,很快,就到了明天!”望着月牙,马厩附近的树丛后,一个男人流下了忍也忍不住的泪水。
、CHAP157 逃难二重奏之小蝶篇10
是夜,走进“如意赌坊”密室的巴尔烈很快与他的御赐密使大人碰面。刚一见面,巴尔烈便有些着恼地责怪起方苞,说他不该贸然叫自己把包围李家庄的士兵撤退。
方苞听后不语。从袖管里扔给他一封拆了火漆的信。
读完,巴尔烈大惊。
“糟了,是年羹尧的信!这年羹尧竟然打起公主的主意,不行,不行,我们得赶紧连夜进宫面圣才行!”
刚从胤禛那里吃了亏的方苞重重哼了一下,把嘴唇咬得死紧。
巴尔烈更是着急。心采可是他的捷径!在没攀升到顶峰之前,他怎么能允许这条便利的通道被人毁掉呢?搓着手心手背,他肥胖的身影绕着方苞不停地打转,差点没把智慧超过健康的老人的眼睛转晕。
“显然,力气该用在刀刃上,巴尔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请教大人示下。”
方苞微微点头,开始述说。
“皇上要的是什么?你我都清楚。此刻再重兵包围李家庄院,把过多的兵力放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年妃娘娘的身上,实在是过于浪费。必须用他的尸体来平息西北军士动摇的军心的男人才是我们的重点。当然,现在来看,他可能也够不上重点的称谓……”
“什么意思?”
“年羹尧被黑鹰帮下了剧毒,明日就是毒发的最后期限!”
“啊,果真如此?”巴尔烈不禁大喜,这几日依偎在心采滑溜的手臂旁的他在深夜时分偶然醒来听见的这个名字,其实,也很叫他吃味呢。作为男人,搂着一个梦见别的男人的女人,其心情可想而知。
“太好了,应该马上把这个喜讯报告给皇上……看上去……我们甚至不需要费一兵一卒坐在那里等着,喝着茶,就能守株待兔,手到擒来啦!哈哈哈……相信皇上听见这个消息,也必定会从梦中笑醒!”
手舞足蹈之际,他熊掌般的手掌被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拉住,抬起眼,他注意到方苞脸上的诡秘。
于是,一段合情合理,任何下属都会心悦诚服的道理被给出。信奉“圆滑”为处事箴言的方苞果然没辜负他的人生信条。
“要是巴尔烈,你果真如此进宫对万岁爷说了,你想,处决年羹尧这项大功劳会落在谁人的头顶?”
巴尔烈呆住。望着眼前这只老狐狸说不出话。他用充满敬畏的眼神,屏着呼吸往下听。
“你以为皇上会褒奖我?没错,利用黑鹰帮对付年羹尧,是我给皇上出的主意……可是别忘了……咱们万岁爷的脾性……以及年羹尧这件事情的微妙之处……宫中的传闻也罢……京城的流言也罢……都抵不过西北此刻动摇的军心……泱泱大国,连守卫国土的士兵都不能对皇上十二万分的忠心,此等情势,叫皇上如何能安心?所以,年羹尧是被皇上恨成了一个窟窿。必须循着叫皇上顺心的死法才能消除皇上的心头之恨!”
“怎么个死法?”巴尔烈问。
“告示上不是说了吗?年羹尧是死于江湖帮派黑鹰帮之手!”
“御赐密使大人,我不明白……您的话似乎有些……”
“矛盾?”方苞微微一笑,携着巴尔烈的手双双坐下,呷了口香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开口,
“是的,年羹尧必然是要死的。明天,就算我们不出手,中毒到头的他也得断气!但是,这一点,绝对不能让皇上看出来!没错,就是这样,否则……我无所谓啦,已是个老朽,即使遭遇不公平的对待也不打紧,但是你却不一样,都督大人……”巴尔烈急忙欠了欠身体,说是不敢,方苞笑了笑,不在意地挥挥手,皮笑肉不笑得又喊了他一声“额驸大人”,登时,巴尔烈浑身一酥,全身像没了骨头似的,眼中露出迷茫。
方苞掐准时机,再度攻心,
“你这位准额驸就不一样了,”在说额驸二字时,老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巴尔烈陶醉在痴迷中还没清醒,完全没有注意。
“你为了皇上、朝廷、我大清江山巩固的这件事,费心费力,卖力地率领着骁骑营的一帮弟兄不畏劳苦,守候在李家庄多日,嘿嘿,就算你觉得万岁爷为这件事不打赏你什么,可是你手下那帮随你的弟兄们,他们心里会作何感想?莫不是巴尔烈大人不受皇上喜爱了吧?莫非我们站错了对,跟错了人?还是快去寻找些更稳固的靠山依靠吧……很有可能,他们会做出如上的反应。巴尔烈,人心之重要,可是比什么财宝都珍贵。再说,到时,五公主会怎么看你?啊,你不必介怀,五公主与老朽之间,早没有瓜葛啦……唉,你我相处数日,彼此交心,老朽今日又怎会忍见你出现众叛亲离的结局?”
“请密使大人指点迷津。”
方苞盯着巴尔烈注视半晌,忽然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听说,你与黑鹰帮的金雕杨石垒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巴尔烈一阵支吾。踌躇了会儿,终于把关于担保杨石垒借允禟昔日遗留在京城的产业洗黑钱、自己又为其充当担保人的糊涂事给说了。听完,方苞点点头,朝巴尔烈勾勾手指,叫他附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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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小蝶只感觉头皮发胀。揉揉眼睛,看看外边灰蒙蒙的天,嘀咕道,“什么时候了?”掀开被子,她忽然发现躺在床上的自己还穿着前两日年羹尧刚给她买来的兔皮罩袄。抚摸着罩袄,她甜蜜地笑了。这时,门外响起李忠的敲门声,他给小蝶送来午饭。
“午饭?”小蝶吃了一惊,问李忠现在是什么时辰,李忠把叫她诧异的答案说了,还说李神医与李启儿早已吃过饭,这会儿在一起捏面人了。
挠挠头发,小蝶冲着李忠做了个腼腆皱鼻的鬼脸,暗骂自己太过贪睡。刚要打发走李忠,老仆人眼中目光闪了闪,垂下眼帘,说是李神医今早亲自下厨,做了碗小蝶爱吃的馄饨面。
“咦,李神医也知道我喜欢吃馄饨面?”她有些糊涂。刚刚醒过来的脑袋正准备理出些头绪,却是已被老人拉住胳膊,按着她的肩膀在桌边坐下,小蝶只得捧着面碗抓起筷子吃将起来。
刚咬一口馄饨的馅子,她就大赞好吃,“嗯,还是我最爱吃的香菇馅子,美味极啦!看来,李神医还有当大厨的天赋哟!”
李忠的头垂得更低,双唇哆嗦。小蝶看了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老仆人支吾着不语,小蝶自作聪明地得出结论,“啊,我知道了,你一定也和那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