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掌心。他拉着她疾步往门外走。
身后传来李灿英的惊呼,问他们去哪儿?
回过头,十四向他露出恶狠狠的目光,冷哼一声,用就要被点燃的火药般的一触即发的低哑的声音道:“咱俩的账还没算清!”
话音刚落,夹带着小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他抱住她,同时,撒开一直捏在手中的长剑,往李灿英的脸上刺去!
半个时辰后,一匹白马,一个俊朗的男人,一个容貌难看的女仆出现在京郊护城河南岸的某个庄院前。小蝶被告之来见一个大夫,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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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与允祯的离去并没让李灿英放心。虽然,在小蝶这个问题上,十四与他没有分歧,都站在保护者,守卫者的角色。想小心的呵护不让胤禛发现她,是他们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在某些细节处理上,他们这两个注定要扮演暗恋角色的男人,却存在着分别。或许与遗传有关,十四虽不像他的亲哥哥那般有独占欲,但,强势的血液仍在他血管沸腾。从他李灿英跟随他允祯的那段日子,他就能读懂这个痴情男人对小蝶的眷恋。而与此相比,他,这个几乎不入流的角色,却能忍受十四不能忍受的那份煎熬与寂寞,不被喜欢的人喜欢的寂寞。
犹豫的情绪把灿英占据。他该不该派人跟着呢?不跟,他对小蝶放不下心;跟着,又怕让十四恼怒?正在两难之际,夜巡京城各大要塞与街道的值夜士兵为他解决了这个困扰。一桩看似琐屑、又不得不让他费神去立刻解决的平民间的纠纷被摆到了他的案头——两个棉袄被相互撕烂的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对夫妻的中年男女被几个士兵推搡着,带到他眼前!他们的罪名是“闹事”——涉嫌扰乱治安,滋事斗殴!在深更半夜万籁俱静之际,妨碍值夜士兵的巡逻,撕扯打架!
“这是新任九门提督大人,还不快跪下!”士兵喝斥声中,一男一女被推倒,畏畏缩缩地跪在李灿英脚边。
“啊,大人,求求你,要为民妇(草民)做主哇!”一男一女分别磕头如捣蒜。响头磕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叫灿英心惊的声音。
这种惶恐不安的心境,他太熟悉了。滚动着喉结,他早年乞求四爷相救的情形依稀出现在眼前。相比于同样出身草根的田文镜,无疑,赤子之心仍然没有从灿英身上飞离。就像他对小蝶保证过的那样,他没有看错他自己。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嗯……先站起来回话……”
他温和的态度让脸上被指甲抓花的中年男人吃了一惊,中年女人望望他,也是睁大了眼睛。
一番简单的询问由灿英身旁的一个侍卫展开。
“姓名?籍贯?家庭住址?”
中年男女各自报上。
“所谓何事?”
“他老婆拐走我男人!”
“他丈夫勾引我老婆!”
男女异口同声答道。说完,互相凝视,成斗鸡眼。若不是守卫士兵把他们拉扯开,估计他们身上的棉袄很快便会报销。
“究竟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中年男人说话不如女人伶俐,灿英便让那个女的说明。
“启禀大人,是这样……民妇张乔氏……见我丈夫……一连两个晚上不归……不由纳闷……几次去他干活的地方打听……却是听人说……说这杀千刀的是被这个男人不要脸的老婆崔大娘给勾了去……说他们两个得了什么卖身契的抽头……躲到哪里快活去了!为此我晚上睡不着……越想越气……半夜爬起身,跑到崔大娘的家里去找人……谁知……谁知反而被这个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打了一顿……哎哟……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哟……一定要这崔家婆娘把我的丈夫还出来!”
灿英又问了中年男人一遍,接过,除了把“自己老婆被张姓男人骗去”这点区别外,两人说辞几乎没有分别。
于是,灿英立即提出关键性的问题。他问两人他们各自失踪的丈夫、老婆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当时身边又有些什么人,之前又与哪些人发生过纠纷或产生过接触。
望着案几上香炉里点燃的一柱清香,灿英闪亮起凌厉的眼睛。
……
胆战心惊的风儿钻进每个人的心;衙门紧闭的门窗,堂上摆放的热烘烘的火盆都没能把这阵能渗透进人心的寒风驱散。
香炉里的火熄灭;清香已燃尽。
疑窦顿生的熊熊烈火却在灿英胸中燃起。拨弄了一下香炉里的灰烬,拍着桌子,“万花楼”三个字从他唇畔吐出,听得身旁几个士兵,没来由地后脊发凉。
甚至跪倒在他案桌脚下的那对闹事的男女,也觉得新任提督大人对于这种家庭寻常纠葛案件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他们认为他太年轻。
、CHAP152 逃难二重奏之小蝶篇5
不出三日,万花楼薛大娘的嘴巴就笑抽了筋;楚霜、楚烟姐妹俩为她赚来了大把大把的银票。这对貌美如花的孪生姐妹用最短的时间创造出京城第一大青楼头牌花旦的神话。数不清的八旗贵族为了求得美人一笑而不惜掷洒万金。两姐妹如今艳名远播的原因有三:其一,两人带着西域混血的与众不同的五官;第二,一模一样的外表;最后,是她们清倌的身份。以上几种因素综合起来,刺激着京城众多有钱没处花,有闲不知如何打发的八旗贵族与富豪显赫之士。楚霜、楚烟很快成为谢小风、谢小云之后,薛大娘手中的摇钱树;成为街头巷尾、酒宴欢场最红最热的名字。
但就是这样,当清风、皓月听见自己分别被这两姐妹召唤的时候,体内依然没有分泌出如万花楼外那些雄性动物般多的荷尔蒙激素。他们当然是以阿福、阿贵的身份被叫去的,因此,兄弟俩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个头牌姑娘是真的找他们去收拾夜宵的碗筷。
当天晚上,当清风、皓月从楚霜、楚烟的房间出来,兄弟俩相对而卧在只有他们三个人(显然还有年羹尧)的地下室的时候,两人彼此瞧着瞧着,脸逐渐涨得通红。在为年羹尧繁琐地处理过伤口,喂食他啜了一点儿稀粥服侍他睡下之后,兄弟二人疲惫地仰躺在各自铺叠在地上的被褥上,伸展着四肢,眼睛却睁得很大。
清风皓月同时叹了口气,接着两人相互对望,很快别开眼,又各自低下头。两人翻转过身,把背对着对方,沉默了又是一段时间。黑暗中,耳边陆续传来北风的呼啸与更鼓的隐约的哀鸣。
“你谁了吗?”清风问弟弟。
皓月闷着嗓子说没有。
清风喟叹一口气,脸上挂着情不自禁的微笑,仰起头,看着沾满霉点与蜘蛛网的墙顶,幽幽道:
“唉,现在,我才明白小姐的心情!”小姐,自是指的年小蝶无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皓月也跟着有感而发。清风闻言一惊,在黑漆漆的一团中,猛地抓住弟弟的胳膊,大叫了一声,“啊”。皓月也趁势反抓住清风的手,两人相互紧握住不放。
这时,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内又传来年羹尧痛苦的喘息,清风皓月连忙爬起身,双双走到他床铺旁,检查了下他那已产生异味儿的胸部伤口,忧愁的阴影立即把方才绮丽的脸色覆盖。兄弟俩苦着脸,忧心忡忡。比起楚家姐妹带给他们的美妙销魂的体验,年羹尧矗立在眼前的不容耽搁的伤情更叫他们怵目惊心。
“怎么办,虽然小姐吩咐,叫我们等她回来……可是……清风,你看,大将军他……他实在是不能等了……”
“你是在暗示我,现在,到了最后尝试一下风险的时刻了?”清风瞥了眼皓月,视线移到年羹尧所躺的那张看似破旧的木头床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声音变得低沉,
“床板下的地道,真的可以走通吗?”
握紧拳头,他忽然觉得没有丝毫把握。
皓月上前一步,拍了下清风的肩膀,等哥哥转过头瞧他时,他缓缓眯起眼睛,“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些心思不宁,万花楼里似乎也来了许多眼生的客人……我仔细看了,这些生客他们脚下一个个穿着官靴……”
“你是说朝廷那边已盯上了这里?”清风不由动容,焦头烂额的厨房繁琐的劳作使得他没有剩余的精力旁顾。这时,在听见弟弟的判断后,不禁大为担忧。向来行事比皓月沉稳的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道:
“此刻,我们是该按兵不动以静制动呢,还是该在敌人出手前溜之大吉呢?可是,就算要溜,却也未必能如愿呀……”
他想起年羹尧对床板下密道的描述,只知道是通往京城地下暗河的,并不确定是通路。为此,清风万分踌躇。
皓月的急性子发作,看了一眼床铺上年羹尧苍白的脸色,更是心急,大步上前,他伸手一把揪住清风的衣领,拽着他踉跄了几步,手里仍攥紧衣领死死不放。
“你是舍不得你的楚霜吗?”他沙哑着喉咙问。
猪肝般的颜色在清风脸色涌现。扯着衣领,他叫弟弟放手。皓月却是不肯。还用“见色忘义”的话来刻薄他。清风被气炸了肺,忍不住也给出还击。他喘着粗气,反问皓月,“难道你不也是对楚烟动了心?”
方才的哥哥的反应也出现在弟弟身上。皓月一下子被堵住,张着嘴巴,百口莫辩的滋味在口中咀嚼。“我和你的事是两码事……完全不同……我……我和楚烟是一见钟情……”
“那你又怎知我和楚霜不是?”清风待人处事的方式不如皓月激烈,但其绵里藏针后续待发的风格却是严谨缜密。细心周到的考虑往往能与皓月激烈冲撞的勇猛相互弥补,在关键时刻发挥出兄弟二人组合的最佳效果。
皓月说不出话。对主人伤势的担忧,对刚来临的爱情的彷徨,这两种会叫人产生持续阵痛的痛楚交错重叠,猛烈地、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让这样一个拼杀在疆场,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汉子满脸阴翳。他蹲在墙角,双手撑着地面,脸色实在不比年羹尧好看到哪里去。
然而,做总结的任务仍需要有定力的人来完成。
清风最后定出计策——“主人现在这样,若是贸然同我们一起草率进入布满地下暗河的密道,一旦意外发生,恐怕只会让他的伤势更加加重……如此……这样……这个探路先锋的差事就由我先来完成吧!来,皓月,你过来,你把主人抱到那边,把床板的位置腾出来——”
皓月站起身,猛地冲过来抓住清风的手。他抓得是那样紧,那样用力,那样带着感情。几乎不用看弟弟的眼睛,清风就已明白弟弟手掌中传递来力量的含义。
“你的道歉,我先收下了;至于你的担忧,却是不必,难道你忘了,我的水性好过你!”没等皓月回答,年羹尧的身体刚被挪走,清风便掀开床板,纵身往下一跳,不见了踪影。皓月把年羹尧抱到地下的被褥上放好,就急忙奔回床板边,掀开一看,里边黑乎乎的一片,哪里还有清风的身影,他沙哑着嗓子叫了几声哥哥的名字,半天,也只是传来低沉的回音。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床板下边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服侍着年羹尧喝了两次水,又给他换了一次被血水和腐肉气味浸透的纱布,皓月半跪在床板旁,两眼空洞。绝望袭来,他全身无力。越来越可怕的胡思乱想纠缠住他,诡异的幻象不断浮现在他眼前:漂浮在水面的鼓胀得如羊皮筏子的尸体的画面重复闪现在他眼前,挥开迷雾,他一步步淌过小河,腿管冰凉潮湿,寒澈刺骨的冰水让他膝盖以下打颤,他朝那个尸体走过去,等他颤悠着手指触碰到那人的脸时,一张烂掉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
皓月吓得大声尖叫,双目一黑,晕厥过去。等到醒来,已是另一番世界。楚烟那比湖水还蓝的眼睛成为他睁眼后见到的第一眼事物。脑袋,立即安静。
“你生病了……”她覆盖在他额头的并不柔软的手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体内某种被唤醒的饥渴又冲进他的血管,让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变得兴奋。尽管有昨天的情不自禁,可是,再相见,他仍然脸红。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憋足了半天的劲,只敢将视线范围扩大到她滑腻嫩白的下巴附近。
“啊……”皓月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我……‘我娘’……还在地下室呢……”“见色忘义”的赠言显然不适合他。
“我知道……姐姐已亲自过去照看了……”楚霜看着皓月,眼里闪过一道流星般的狡黠。
皓月低着头,红着脖子,当然没有看见情人的表情,只是闷着声音着急地摇头,用十分不安的腔调说道,
“这怎么行,怎么行呢?我娘病得那样重……怎么……怎么能劳烦楚霜姑娘呢……”
他握着拳头,额头沁满汗珠。
楚烟看得心疼不已,她刚扭着腰肢,吹气如兰地挨着皓月身旁坐下,突然见男人肩膀震动,身体弹跳了一下,脸孔憋得颜色已超过发烧病人的程度。他吞吞吐吐地叫她坐过去一些。
“坐过去一些?”楚烟纤细的眉毛弯曲,皱着鼻子,她伸手一把拧住了皓月的半边耳朵,“你有胆再说一遍?嗯?昨天,昨天晚上,你怎么不这么说?”
皓月语塞。红着脸,差点没把脑袋垂到胸前,抬起头,正瞧见楚烟对着他微笑。她朝他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转盼间,头脑失灵。他做出不加思索的判断。
男人把手按在了女人柔软的胳膊上,深情款款道:
“走吧,跟我一起走吧,你的……守宫砂没了……老鸨早晚会发现……我……昨夜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会娶你,一辈子好好待你,绝不会食言……现在……趁万花楼里边的……一些人还没有察觉……让你姐姐和我们,带着我的‘老娘’一起走吧……”
女人把脑袋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温顺地好似一只猫。抚摸着她的手,皓月摸到她掌心的几处老茧,不由微微怔住。
“可是……可是……你哥哥阿福还没回来呀……楚霜未必肯走……再说,万花楼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女人娇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疑惑。
于是,皓月揭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实的模样。
“我哥哥其实不叫阿福。他和我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也是孪生兄弟?”楚烟提高嗓音吃惊地问道。心跳猛地加速;她忽然想通了某个问题。
在得到皓月默认的眼神后,楚烟望着那张俊逸的脸,突然不再为昨夜的事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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