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还是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吧。”皓月把她打断,清风站在她身前,用身体挡住厨房里几个男人眼馋的目光,以及几个妇女嫉妒的视线。
红颜祸水的道理此刻正被兄弟俩深切体会。
最先发难的是崔大娘,在听几个□透露老鸨因为新来的厨子太过能干预备把他们剩余几人一起辞退的消息后,她对眼前这就要害她丢了饭碗的三个人,恨之入骨。几次勾引厨子两兄弟未果之后,她把愤怒的矛头对准了小蝶。长得丑陋的少女偏偏生就一副诱人的身段,在这她领衔风骚的厨房战地上,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进攻开始。
“我说阿福、阿贵……其实你们两兄弟不必如此拼命……要真想多赚些银两为你们的老娘看病……何苦白白放弃眼前的这个好机会……容貌如此的妹妹……我看……这辈子你们是别指望她嫁出去了……别忘了……这地儿……你们现在站的是哪里……万花楼……京城最大的妓院……嘿嘿……所以……阿宝剩余的唯一的可以为你们尽孝道的地方就能被发挥啦……喂,阿宝……你说是不是啊?”
清风皓月虽戴着面具,可两人眼里渐渐闪现出怒气。小蝶沉陷在李灿英与她相约送药的约定中,对崔大娘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身后几个擦着口水的男人开始帮腔,张大兄弟甚至故意晃动着光溜溜的胳膊走过来拍起清风的肩膀,劝说,“阿福兄弟,崔大娘的建议可是不错……怎么……要不我给你向老鸨说说……嘿嘿……必定能为你卖个好价钱……”
“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阿宝妹子模样虽然……不怎么行……但是……光看这背影……就叫我们兄弟一个个流口水……阿贵……阿福……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你们可真是叫人羡慕哟……”
“什么时候卖身契办妥……入了楼……咱们兄弟到时必定先去捧阿宝妹妹的场……”
“就是……反正这种事……关了灯……感觉都一样……”
“……”
几个男人勾肩搭背,发出阵阵淫、笑。
最后,张大兄弟竟和崔大娘把清风皓月缠住,竭力游说起来。被烦得不清的两兄弟只得以要给地下室的老娘送饭为借口,预备转身走人。无奈两张贴皮膏药不放,竟一路跟随。发呆中的小蝶这时缓过神,也跟着几人追到地下室。身后传来厨房内一个伙计冷冷的评语:“瞧老崔老张那副急吼吼的模样……不就是想从卖身契上抽头吗……至于吗……”
“怎么……你不想……不过被人占了先机……”
“去你的!”
闹哄哄的崔大娘的嘴巴一路张合,张大兄弟虽不开口,但猥亵的目光却盯住小蝶不放。若不是为了怕行踪泄露,清风皓月早一掌结果了两人。
“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又能说当□就不能出人头地……阿福阿贵……你们听我的……准没错……像你们妹妹这身段的……不趁年轻捞够本钱……将来人老珠黄……谁会理财你……再说……没准碰到个好机会……被哪个老眼昏花的财主瞧上……当个小妾……到时……你们家的老太太要看什么病……要吃什么药……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们两兄弟也可以享妹妹的福啦……”
走进厨房最里边的贮藏粮食的仓库,几个人打开一扇门,又是一扇门,在一支蜡烛的弱光下,沿着弯曲的走道一路往下,踩着坑坑洼洼的石阶,片刻后,终于走到地下室的大门前。大门那边传来的重重的咳嗽声仍然没能让崔大娘的嘴皮停歇。
“再者说啦……你们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生活所迫呢?阿福阿贵兄弟……千万别死脑筋……喏……今天……今天一件奇怪的事就叫你们大吃一惊……两个主动要求卖身的美貌女子进入万花楼……一个叫楚霜一个叫楚烟……听说还是孪生姐妹……听说家境还是不错……嘿嘿……你知道这姐妹俩来万花楼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待价而沽……她们恳求老鸨为她们找一个好夫婿……在朝老鸨露出她们的守宫砂后……她们甚至取出一叠银票……让老鸨收留她俩……啧啧啧……自己卖自己的都有了……你们这样的……还怕什么丢脸……这年头……世人只管你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样的房子,坐什么样的马车,谁还会在乎你脸上有没有这块人皮?羞耻心……哈……老娘早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了!”
恰在这时,小蝶发出一声尖叫,她捂住臀部,朝身后的张大兄弟涨红了脸。没等她开口,清风皓月便立即明白。身为阿贵的皓月猛地冲过来,对准姓张的男人的小腹给了一拳。咸猪手的男人哇哇大叫,嘴里还不干净,“急什么,你妹子早晚要被人睡……”
“砰”地一声,门自动敞开。尖叫声,厮打声……膏药终于永久地安静。
等到傍晚万花楼厨房忙碌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崔大娘与张大兄弟的身影。厨房内几个人依旧各自低头干着自己的活儿,对旁人的下落毫不在意。甚至在他们看来,崔大娘必定是与张大兄弟得了银两,到哪处快活去了。
薛大娘过来巡视的时候不由对不见了的两个伙计的事情泛起了嘀咕,但很快,她的这种疑惑就被又可以自动省掉三两银子的欢喜而代替。在观察了阿福阿贵一人能当十人使的能耐后,第二天,厨房其余的人统统被辞退。为此,阿宝的月钱由一吊铜钱涨到两吊,薛大娘为能亲自当着两兄弟的面给阿宝涨工资而感到手段无人能比。
整个晚上,阿宝都心不在焉。少女不是把客人的菜肴端错,就是斟酒时把酒溢出,弄湿了客人的衣衫。这种叫状况弄得刚给少女加钱的薛大娘连连后悔,叫苦不迭。
若不是新来的楚霜、楚烟姐妹俩当日的进账,薛大娘当晚简直要失眠。
终于,人烟散去。四周安静。厨房的工作接近尾声。小蝶忙得晕头转向。十根浸泡在冷水里的手指酸胀的似乎已不属于她自己。累积成一座小山的碗碟矗立在她眼前,等着她清洗。拿惯笔杆、书本的她从来不知道沾染在碗碟上的油腻这么难洗净。低着头,她重复着手中抹布的动作,然而,这样的体力劳动仍然没能让她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疲惫。绷紧,她的神经一直绷紧。
“别这么紧张,不过是两只爬虫……”皓月整理完炉灶,蹲□来给她帮忙,轻松的口气似乎是想逗她开心。
“爬虫?”她提高了音调。
“怎么不是?”清风解下围裙,也回过头,过来帮忙洗刷碗碟。
愤怒把小蝶包围!她不能自已!
“你们就是这么轻蔑地称呼消逝掉的生命的吗?你们难道不觉得过分吗?毕竟……那是两条人命……而且……崔大娘和姓张的……他们顶多算是让人讨厌而已……罪不至死……更不应该由我们来剥夺他们的生命……”
“那小姐预备怎么办?”皓月也来了火,整天的透支劳作磨损掉他的是非心,大的道德框架体系在他脑中崩溃。细屑的、琐碎的、如同必须贴在砧板上被耐心切割的嫩肉丝一般的东西围堵住他,把他原本纯净的心遮蔽。他朝小蝶发了脾气。
“难道……难道……小姐要我们在主人对崔张二人动手的时候,置之不理吗?还是小姐准备委曲求全到底,打算从了崔张的提议呢——”
“够了!”清风及时把皓月打断,并立即让他给小蝶道歉。耿直的皓月涨红了脸,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望着小蝶惨白的脸色,清风劝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了结两人,让他们发现主人的秘密,始终会是个隐患。小蝶听了,不由一阵心痛,抖动着双唇,终于不再说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如何处置地下室里的两具尸体。清风摇摇头,朝她笑道,说是这等小事不必她费心。说完,便蹲□来继续洗碗。小蝶不解。
到了晚上,回到地下室,见年羹尧又在昏睡,便轻手轻脚的为他换过伤口纱布,替他盖好被褥。又用砂锅把他的稀粥温住。料理完这些,她在昏暗的地下室内转悠了一圈,却也只是在白天放两具尸体的墙角边看到一点隐隐的血迹。看了看仰卧在地铺上熟睡的清风,又瞥了眼不停翻身的皓月,小蝶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皓月先是绷住脸,但禁不住小蝶的追问,终于说出实情。小蝶听后身体一顿,盯着皓月,又猛地望了望年羹尧,最后眼睛瞅着墙角,喃喃自语:“就这么消失了?用那种药水……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皓月不忍她脸色的苍白,想身后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又想到之前在厨房里两人的争执,终于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只是嘱咐她早点睡。
小蝶在靠近年羹尧床铺的地铺上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漆黑一团中,她爬起来,默默坐在年羹尧身旁,呆看着他。沸腾的思绪在她心头盘旋,说不出的矛盾充斥在她心间。她突然觉得苦闷到了极点。这种无法诉说的苦闷不能被身旁的孪生兄弟所了解。低下头,她抓乱了她的发髻,陷入自身的纠结中去。
“此时此刻,我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对了……还有他那瓶……一眨眼……就让两个尸体消失的药水……哦……似乎只要轻描淡写地滴撒些这些神奇的液体,皮肉连带着骨头就会化为黄水……生命伴随着躯体,就这样不见了,如被风吹走的草籽一般,完全消失了,看不到了!谁来告诉我,眼前这个的他与那个曾经对我温柔细语的男人真的是一个人么?谁来告诉我,他究竟是不是魔鬼?我……我还爱着他么?”
最后一个让小蝶困扰的问题下一刻被解答。就在年羹尧咳嗽出一个费力的喘气声的时候,小蝶脑海里的混乱如一团毛线的思绪就全被抛弃。他朝她睁开眼,微笑。霎时间,她喉头一酸,拥有全世界的感觉把她包围。
“你怎么样?”喂他喝了点粥,她摸摸他一直高热的额头,愁肠百结。年羹尧仍然注视着她,目光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柔。
“我会保护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保护你——”
他的唇被她的小手按住,红了眼的她没让他说下去。
他趁机吻了吻她的手背,摩挲着被冷水冻红的手指,粗糙的又添了几道烫伤痕迹的手背,他心疼不已。
“你待我的心,我明白,可是……我真的不能再让你被我牵累下去……”
说着,他费力地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小蝶。猛地,小蝶一惊。药水两个冰凉凉的字眼划进她的心。
“没错,只要往我的胸口倾倒一些这里边的药水,我也会像中午那两个杂碎一般……一般地消失……小蝶……我不能再拖累你……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再让一点点辱骂、轻薄、一点点不屑、轻狂把你侵袭……你……你为了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当年我在饥民中救了你的小命……这样……现在这样……你也不欠我什么……你我之间的纠葛算是两清……因此,现在我才能这样平等的身份来乞求你,乞求得到你最后的怜悯……来……往我伤口这里洒一些……让我解脱吧……伤口的痛楚……无边的昏迷……对你受苦的束手无力……简直让我生不如死!小蝶……小蝶……求你……让我死了吧……”
她苍白着脸,紧握住药瓶不说话。
他的语速却更急。
“对我这样的混蛋,你何必还要犹豫呢?打从一开始,我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美貌,达到攀附权势的目的……我占有了你……却又要把怀了我骨肉的你投到……胤禛的怀抱……在你最需要我,我们的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把你们抛弃……为了那金灿灿的荣华富贵,光明一片的锦绣前程,我犯下了罪行……我……我是踩在被蹂躏的你的肩膀上,踩在我们夭折孩子的尸骨上一步步前行的啊……终于……我一步登天……我爬上了高位……我被众人捧在了手心……可是,云里雾里的巅峰处的滋味并不能让我感到踏实……相反的……手握西北半壁天空的我反而更急躁、更心慌……旁人说……我是在畏惧胤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霹雳手段……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骨子里我缺的是什么……老天……我被你带走的不仅仅是爱……还有良心……小蝶……我亏欠你的是这样多……根本不奢望再获得你的谅解……此刻,从我这样糟糕的状况看,这也只能是我的奢望……”
顿了顿,他推开她的手,“别打断我,让我说下去……趁我的脑袋还清醒的时候……小蝶……我还要继续向你忏悔……我深深伤害过的不仅仅是你与孩子……还有……”
“不!”她果断地朝他低吼,用唇堵住了他下边的话语。
“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你……”泪眼婆娑的她只感到握住药瓶的手的颤抖。她不要听刺激,她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不堪回首的过去叫她那样痛心。
然而,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停止。他仍然继续。吐露出叫小蝶为之要疯狂的人名。
“楚大娘,你的亲生母亲,了结在我手中的她的那副尸体,也是在这瓶药水的作用下消亡的……因此……现在,对你而言很公平……让你亲自报仇的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她瑟瑟抖动着后背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喃喃道:“我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熟睡的清风皓月被惊醒,两人爬起身,刚要朝这边靠近,就被年羹尧板着脸喝斥着赶出了地下室。
“动手吧!”他又催促她,“我是个大恶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就算你不动手,胤禛也绝对不会放过我……嘿嘿……现在外边虽然贴出了我年某人假死的告示……可是……这欲说还休的企图,谁又不会明了?小蝶……来吧……让我解脱……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丝情意的话……”
她咬着嘴唇,哭成了泪人。头发散乱在脸上,遮盖住眼睛。
“如果亲娘的仇恨仍然无法让你下狠心的话,那么何妨再加上一个筹码……春香……还记得吗?这个瘦弱的女孩?不错,设计逼死她的也是我,而且,在你被胤禛隐藏的那段日子,是她,是她用柔软的身体填补了我欲望的沟壑……显然……她并非自愿……”
双眼一黑,小蝶险些滑到。她呆掉。望着男人喋喋不休的模样,她忽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无耻!”
恼怒到顶点的她给了他一记耳光。
“好!打得好!你终于有点火性了!来!再接着来!”半坐起身的他甚至朝她勾起小手指,身体微微前倾,眼波中的讥诮足以冻结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