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因为我没有这个酒窝,所以额娘一直不待见我?几乎见面都被冷淡的寒暄淹没,从没有见老十四时的喜悦。男人几乎有些嫉恨的盯着年轻的弟弟,拽过胤礽趴在栏杆上前倾后翘的衣摆,抖动着。
从美色中醒来的太子立刻换上威严的面孔,舒展开颓废的眼角,装模作样地朝众人摆起太子派头。胤祯没好气地正想发作,却看见八哥胤禩微微摇晃的手指,众人包括胤禛一起伏地拜倒,磕头请安。
他们都要跪我!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酒精的刺激让胤礽的眼角缩聚成细细的米粒,亢奋的情绪流窜在身体每条血管内。俨然,他又成了众人的中心。
“太子爷好别致的兴趣!”胤禩拣了软榻左边的高脚凳坐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周围,“咦,你们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就是,老四,十三不是和你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吗?他人呢,跑哪儿去了?”接过话头的是坐在老八下首的十阿哥胤誐,黝黑的脸庞上嵌着憨厚的目光,倒不似胤禩胤禟打扮得奢华,只在肩头披了条小老虎皮做的坎肩。个头不高,却很结实。
他算是“八爷党”里最老实的一个了。望着胤誐,胤禛得出这样的感想。比之那脸皮厚会笼络人心的胤禩和歇斯底里神经错乱的胤禟,他简直就是个好人。
想到胤禟,瞅着脚下舒适柔软的波斯羊毛地毯,男人忽然想到了曾经在香轩阁发生过的事情,这条鲜红的地毯上说不定还留有曾经的鲜血,而鲜血来源的一方除了可怜的女人,还有自己。那可是期盼了很久的孩子呵。不单是为女人,为了他的家,还有他的梦。方苞曾透露给他一句话,三代之内看皇孙。不知道这句话对皇阿玛的影响力是否和自己一样呢?弘晖身体弱,丝毫没有继承那拉氏的强悍,是个病秧子;弘时呢,像那个卑微的李氏一样,低三下四地贼眉鼠眼,彻头彻尾的一团烂泥。到底生谁像谁。这么想着,不知道把他自己也咒骂了进去。
原本计划着温柔大方的钮钴禄氏带来喜讯,却不曾想让胤禟坏了事。难道说他们也听闻了方苞的那些话?比起那个消失的生命,男人显然更关心这个。
疑心重的四阿哥盯着胤禟和胤禩看了好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停顿空想的缝隙里,胤礽抢过他的话头,指尖晃花了众人眼,“那个十三弟啊,这会儿指不定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了……”说完,捧腹大笑。原先一本正经的模样丝毫不见了踪影。
于是众人跟着笑,除了胤誐笑得真之外,其余每个人都笑得有些勉强。尤其是老八,简直皮笑肉不笑,嘴角唇畔跟着笑声的节奏颤动,眼角的线条刻意地柔和软化,可一双厉眼却像猎鹰般紧紧逼视着太子。
十四阿哥见气氛放开,也就不再拘束,随着太子身边坐下,与胤禛恰隔了一张小几。接过丫头新捧来的热茶,慢慢细品着,喝了一小口,伸手拈了块最靠近四阿哥身边暗花漆盘里的花生糖丢到了嘴里,闲闲地小声开口:“四哥,听说你门下最近出了个能人,可是真的?”
年羹尧?男人脑里首先想到的名字。瞅了眼老八专注看戏的表情,盯着地面猩红的地毯轻轻出声,“有话就直说,不用打哑谜。”
接力棒顺利交接给胤禩,他漫不经意地盯着戏台上打斗激烈的杨家女将们,胳膊肘支在凭栏的木头上,回头笑道:“四哥好急的性子,我们说的是那个汉人。”
果然是他。
“怎么?他犯了什么事?”
“四哥说哪里的话?他是四哥的人,我们怎会晓得他的事情,充其量知道他叫年羹尧,是个汉人罢了。至于犯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别说他没有,就算有,也是由吏部管着,再不然由《大清律例》管着,哪里轮得到我们说闲话?”
胤祯一听那四个字,眼前忽然飘过那抹清丽倔强的身影,讷讷地不吭声,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和他表情差不多地还有打进门就发呆的胤禟,他又来到了这个房间,自然地想起那天,想到了叫他糖豆的女人。
“就是就是,四哥多心了。”胤誐拍手叫好的同时不忘朝男人投来责怪的目光。
太子一边被晾了也觉得没意思,搭话挤了过来,却是还没对垒,就弄错了方向,“年羹尧?嗯,我记得,很有作为的年青人,不过可惜是个汉人……”
“对啊!”胤禩兴奋地抓住结尾的两字,大作文章,“大清朝用人向来不分满汉,这是皇阿玛给我们的告诫。汉人有文采,有学问,有能力的,我们就要破格提拔,特例优待,这不是为了他们汉人的福利,而是为了我们大清朝百年根基的稳固……”沉吟着话锋一转,背负双手在软榻周围来回踱步绕了几圈,像是在对重要问题下了很大决心和思考似地,
“不过,掌管兵权却是另外一回事。皇阿玛曾经对我们说过,唐朝安史之乱的最终根源就在于各地尾大不掉节度使手持的独立兵权,当然,还有奸臣李林甫杨国忠乱朝,”说这句话时眼皮飞一般掠过太子老四,在听得昏天暗地众人的脸上兜了一圈,躲避开胤禛咄咄逼人锋利如刀片般的视线,转向眼神模糊的太子,“而现在,年羹尧就是未来的安禄山史思明!”
“啊!”胤礽惊呼一声,“怎么会,怎么会?”反复这句话,他已经被一句一句“皇阿玛”绕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似乎结论不是从胤禩嘴里得出,而是从那个令他畏惧的父亲嘴里吐出来的一样。
狡辩,诡辩,胡诌!胤禛气得要跳起来骂人,可是却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盯着老八下一步的动作,等待他意图的最终显露。
“所以,太子爷……二哥……不要弄错了皇阿玛的意思,他给你的那些兼管各地兵源的巡抚名额清单中不应该出现年羹尧的名字。”一张便签由胤禩手心钻进了胤礽的胸口,透过灯光,隐约可见整齐排列的简短墨迹。
胤礽又是感激又是道谢地直点头,完全容不得别人的劝说,酒气熏天的用力拍在老八的肩头。俩人亲热地搂在一起,不时伸手指点着台下戏子的唱腔动作。
瞅着众人继续看戏悠哉的模样,听着耳畔胤祯咯嘣咬裂核桃的声响,伴随楼下时有时无时高时低的曲乐声,胤禛简直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从袖管里摸索出黄杨木头地佛珠,默念着数数,打算借此来挨过难熬的时光,却听胤祯跳过小几,凑到耳边,细问:“年羹尧的妹妹许人了么?”攥得死死的佛珠逃不开破败的宿命,绷断皮筋,顺着袖管颗颗跌落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声音。
、CHAP 16 眼泪汗水交织的夜晚
繁华太平盛世的大清朝都城北京不仅有最上等的戏楼,还有顶一流的饭馆。
百味楼就是一流中的一流。
四五个珍馐小菜五两银子的开销决定了它不是寻常富人消遣的地方。
十三阿哥显然不是寻常的富人,虽然比不过胤禟的富甲一方,可是贵为皇子,缺的绝对不会是钱。
高高悬挂在雅座包厢天花板上从英吉利泊来的水晶吊灯垂落下透明闪着五彩光芒的菱形面水晶流苏,迎着三楼窗缝里飘来的冷风轻轻摇摆,动作的轻柔仿佛河岸边的垂杨柳低着长发盯着自己水中倒影在自怨自艾;莲花花瓣的灯托上顶着三十九盏油灯,或明或暗各自的亮光被吊灯束紧成一个整体,夺目的光芒四射到灯下每个人的眼底。
坐在胤祥身旁的岳暮山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强烈的光线,刚刚啃完红膏大闸蟹油腻的双手拧着银丝花纹的粉红色绸缎的桌布用力擦了两下,也不管干净没有,两手穿过蹭亮的光脑门捋进后半部分黑亮的头发丝中,甩了甩,竟全是汗!松了松高高的束领,却看见对面的巴尔烈已经脱得只剩下个马褂了。透过宽大的袖口,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山峦般层层叠叠的肥肉堆积在胸脯和肚皮上。
老十三瞅着乐开,“喂,你们瞧,这对面的胖子怎么看得像是在过夏天?”
房间里另外一个人也跟着大家笑起来,黑瘦如猴子般的人。他坐在对门的位子,是这次宴席的主角,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最最信任的手下兼贴身侍卫英禄。小如绿豆般的眼睛瞅着胤祥的表情,立即跟着拿骁骑营的二把手副都督巴尔烈打趣儿,“就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个熊样呢?不就是吃个羊肉火锅么,你小子是不是有点虚啊?”
巴尔烈的母亲是蒙古人,父亲是满人原本跟在顺治爷身边作近身侍卫,借故着祖上的荫蔽和自己的勇猛,拼搏到如今令人眼红的位置。“熊?你敢说我是熊?”巴尔烈生气了,一屁股从红木雕花椅中弹起,拽开马褂的纽扣,指着胸口那处斑驳着红痕的旧伤疤,捶打胸脯,“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又来了,又来了……”岳暮山对着捂着肚子大笑的胤祥眨眼,站起身从热气腾腾的铜炉火锅中拣了快肥嫩的羊羔肉放到十三的碗里,自己又舀了些火锅里的黄精鸡汤小口喝了点,才擦擦嘴凑在十三耳边道:“他下面又要说猎杀熊的故事了……”
果然,话没说完,巴尔烈已经开始了,先说八岁那年冬天的雪是怎样的大,他们蒙古草原的天和地是怎样的光,接着说道深深的树林和初次跟着父亲打猎心情忐忑不安的自己,然后说到闻着他们烤肉香味一步步靠近的黑熊,说到勇猛的父亲与熊地激战,自己弓箭失手被熊爪逮住的恐惧,最后说到在父亲鼓励下重燃斗志父子俩合力戮杀大熊的英勇。说着说着眼圈已然红了,喉咙间发出沙哑的呜咽声:“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想到给自己取名为猎熊英雄意思的白发老父,颗颗泪珠顺着滴满汗珠的脸颊落下。
原本挤眉弄眼的胤祥和岳暮山顿时收住了笑容,脸色肃穆起来。他们都知道,巴尔烈的父亲在三年前去世,刚刚守完孝的他虽然有了许多武官梦寐的高位,却常常思念怜惜疼爱自己的父亲,因此对于年迈的母亲也就更加的孝顺,不忍心老娘一个人留在蒙古吃苦,这次进京把她也一起带来了。
“哎,我说巴尔烈,今天可是为你和英禄两人庆贺,怎么尽提这些伤心的事,没的坏了十三爷的兴致!”岳暮山察言观色胤祥若有所思的表情,以为惹他不愉快了。
巴尔烈经他一提醒,立即点头称是,蒲扇般的大手对着自己脸颊两边的馒头扇了过去,“该打,该打,我该打!”
“就是,就是,不光该打,还要认罚,来,猎熊的英雄,干了这海碗。”英禄倒光盛八宝糯米饭的大碗,咕嘟咕嘟往里面倒酒。
“去你的小猴子,别想乘机揩油啊。”巴尔烈擦干一脸分不清泪还是汗的湿漉漉,从拐角的椅子上站起,重新坐到了八仙桌前,撇开酒糟鹅掌里的银杏,只拣了块油煎得酥黄的鹅掌丢进了嘴里,吃了两口,脸色恢复正常。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十三掀开鹅黄色轻纱窗帘,看了看无月无星的沉寂压抑的天空,甩开胸中数不尽的烦恼忧愁,对自己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不会随着我的想法改变,何必学那些庸人自寻烦恼呢?接着扭头看向把酒言欢的三个好友,将气氛又推高了些,“今儿可是双喜临门,一为巴尔烈升迁高兴,一为即将开赴沙场,驰骋报国的英禄送行,打从明儿起,你们可是要各司其职,咱们四个怕是聚少离多了,嗨,我怎么也说这样伤感的话,该罚!”拎起酒壶对着嘴巴浇了一大口,不等咽下,咕隆着喉咙间的酒水,混沌继续:“所以,咱们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雅舍内劝酒吵杂甚至叫骂声再次响亮,声音大得传到一楼已经开始整理桌椅餐具的几个店小二的耳朵里,十来岁的孩子相互习惯地看了看,又盯着微笑着摇头驾着玻璃镜片打着算盘算账的老板又干他们的活去了。
号称千杯不醉的十三满脸通红,十九杯海碗下去,已经趴在桌边打鼾。岳暮山这才惊觉着怕是喝得太多,一边叫唤着小儿店家端来醒酒的姜汤一边抬着十三睡倒在琉璃屏风后的躺椅上。
巴尔烈见他们两人退到了后边,这才闪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看向捏着酒杯发呆脸色麻木的英禄。“怎么,瘦猴,在想人么?”
“少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十三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停顿的空隙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皱着鼻子,英禄扭头接口:“君子好逑。”
一拍巴掌,巴尔烈大笑,“就是啊。所以依着这个道理,你想敏贞姑娘,也没有错啊?虽然她是个寡妇,似乎和淑女的要求不大……”
吻合二字还没出口,就被英禄枯瘦的手指捂住嘴巴,竖起脖子弯腰绕过屏风,瞥了一眼,然后才放松,叹口气,不满低叫:“要死了,你要害死我啊。”
猎熊的英雄显然并不在乎,拇指食指拣了颗梅香花生,剥了红皮,分开白乎乎的肉瓣儿,分成两次吧嗒吧嗒嚼着,“怕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伦,大不了和你上面的隆科多挑明了呗。”
跺跺脚,英禄气得脸发白,站起身,“再说,再说我可就要走了。”
“怕什么,难道你搞大她肚子了?”胖子仍然乍呼呼的,这时岳暮山已经走了出来,笑着问,“什么大肚子的?”
英禄赶紧坐回位置,不动声色狠狠踩住巴尔烈桌子下的脚,手摸着巴尔烈的肚皮,赔笑道:“我们在相互逗乐,瞧这大肚子,真像塞了个球。”
岳暮山不再说话,三人又说了些目前大清朝胶着在西北的战事和江南一带的蝗灾,聊了些官场的花边新闻,期期艾艾地等着小二的醒酒汤。
门帘儿掀开,见是小二,岳暮山等醒酒汤着了急正想喝骂他动作慢,却见他双手握着一个锦盒朝英禄走了过来,“是给爷您的物件。”说完躬身退开一边轻声掀了帘子自是去了。
盯着锦盒里叠放成心形的纸签,英禄脸开始发烫。
岳暮山看着巴尔烈捉狭的目光,想着方才瘦猴的扭捏,隐约听到的女人,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巴尔烈依旧不放过,拿双眼开始兴奋的英禄继续开涮:“怎么,佳人有约了”
黝黑的面庞一红,双眼盯着酒杯里跳跃闪耀的金光,似乎压根没听见耳边的嘲笑,整个人眼前出现那个细腰长腿妩媚的身影。鼻孔开始喘着粗气。两脚不安地相互搓着,蹭着,像是有什么虫子在咬他。
“瞧你这如坐针毡的模样,快去吧,别叫人等急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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