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珍妮的观察没有出错的话,在淡金色睫毛之下,切萨雷确实流露出了怀念的眼神,并不悲伤,而是充满了缅怀,看起来,莉莉安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是过去式了——一段美好的过去,但它毕竟已经是过去了。
“你说得对,”最终,他开口说道,重新拿起叉子,开始卷动意面。“曾经我的确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可能这会让你不可置信,但我的确也年轻过——”
珍妮忍不桩哈’地叫了一声,“虽然被你猜到,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有年轻过。”
切萨雷的唇角出现了轻微的笑意,仿佛是在说着‘不出所料’,他一本正经地把面条送进嘴里,在几下咀嚼后继续话题,“我确实有过年轻、无知的时光,如果要我说的话,一直到现在我都还保持着比较纯粹的饥。渴状态,我还有非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只是我的弱点和无知之处未必要为人所知,更完全不必为我的客户所知。他们只需要知道我有多出色,多可靠就够了,我在什么时候会感到不安、迷茫、没有把握、搞砸——这是我自己的事。”
“所以在代理我期间,你还经常是一边摸索一边尝试,然后装成个老手的样子训诫我?甚至在大梦刚开始创办的时候,甚至在现在都是如此?”珍妮夸张地高喊了起来,“所以你完全是个大骗子?所有人都被你沉着的外表骗了,不知道你毫无真材实料,只有脸皮功夫——甚至连脸皮功夫都是装出来的?”
“不论我有多少次是一边学习一边处理问题,当我训诫你的时候,你要相信,杰弗森,我都一定是非常有底气的,”切萨雷送给她一个白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因为你当时就是这么的菜,这么的愚笨——现在,我们到底是要斗嘴还是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珍妮当然想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她和莉莉安甚至都没怎么讨论过这方面的事,她慌忙在嘴上做了个拉动拉链的动作,乖巧又求饶地对切萨雷眨动着双眼——而切萨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在我26岁的时候,我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婚姻,在我心里这是个混沌的概念,既然很多人在20岁后半段结婚,而我又有一个稳定交往的女友,那么,在交往三年以后求婚,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合乎期待的——起码是合乎一般女性期待的,也是负责任的。”
他重新开始卷着意面,“对于求婚以后发生的事,我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我们应该会过上传统的白篱笆生活,因为莉莉安就是这么一个传统的女孩——你知道她的个性。”
珍妮也忍不住加入切萨雷,和他一起微笑起来,因为莉莉安确实就是这么一个女孩,一个让人想到她会微笑的女孩。
“而这种生活也符合我的期待,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绝对不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总是匆忙的结婚和离婚,我确实挺向往这种白篱笆生活,我不知道求婚以后我们该怎么实现这一点,”切萨雷耸了耸肩,“但,既然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那么我想它应该就会那么自然地发生。所以,我求婚了——然后你当然非常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跳掉这一段。”珍妮建议道,但切萨雷摇摇头。
“这并不是痛苦的回忆,”他说,“现在已经不是了,恰恰相反,莉莉安的反应让我现在想来尤为庆幸,如果不是她保持了清醒,我们也可能会陷入上一辈的覆辙里,开始又一段匆忙而缺少考虑的婚姻——然后结束得大为难堪,给当时可能存在的孩子带来深重的影响——在你没有考虑清楚的时候步入婚姻,不是负责任的做法,相反,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我很高兴莉莉安最终让我明白了这一点,也让我明白,我并没有能力去拥有这样的生活。”
“呃……”珍妮说,她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这话听起来的确很可怜。不过切萨雷看上去倒是还很正常,他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
“这不是什么需要回避的事。”他说,“你很清楚,莉莉安不喜欢好莱坞,这种厌恶已经影响到了她对我们两人未来的憧憬,而她的不喜欢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的,我不能要求她来适应好莱坞,理想的选择是我离开好莱坞,选择另一个行业,一个不会频繁触犯到她底线的行业,但我——只是不愿意这么做,我很清楚,她非常爱我,她也许是我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而她也已经为我忍耐了好几年,现在应该轮到我付出了——但我只是不愿这么做。”
他喝了一口水,耸了耸肩,“一个不能把爱人放在事业之前的人是不能拥有婚姻的,起码不能拥有传统意义上的,我憧憬过的那种婚姻,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实,基于简单的公理:你把时间花在哪里,哪里就会回报你。实际上,弄明白这一点以后,我反而轻松多了,这块迷雾消散了,我明白了它的运作原理,也明白我不可能两者兼顾,而我也已经自然的做出了选择。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在我和莉莉安的关系里,真正感到愧疚的人是我,你看,在我搞明白这一点之前,我浪费了她太久的时间,也让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对好莱坞的厌恶阴错阳差地拯救了我们,也许我们会用很多年才能痛苦、费力地发现这个道理,造成——我之前说过的那些麻烦的伤害。”
“噢。”珍妮低声呻。吟起来,“别告诉我你还把这些话告诉她了。”
“我的确告诉她了,”切萨雷说,他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珍妮无力地说,“但我猜她听了肯定不高兴。”
“的确,她哭了,”切萨雷古怪地看了珍妮一眼,像是在好奇她为什么能猜得这么准,“她说她为我感到抱歉——其实她不必,这纯粹只是选择问题——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不知为什么,知道我可以完全放弃这样的尝试,反而让我有种……放松的感觉。而这可能也是我对于假结婚这个主意并不反感的原因,我想,既然我没指望过拥有多神圣的婚姻,或者干脆是拥有婚姻,那能利用它为自己解决一个麻烦其实是相当理想的选择,不是吗?”
珍妮有种欲语无言的感觉,在那么一瞬间,她也情不自禁地和莉莉安一样,对切萨雷感到抱歉——他越是真诚的困惑,这种抱歉的感觉就越浓烈,她明白自己不该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然而——
“我能明白你的感觉,”珍妮说,她叹了口气,这口气主要是对她自己叹的——真的,她不该说的。“而且这话也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尤其是在我主张我们应该继续履行婚约之后——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切萨雷……”
“也许你觉得你没有能力爱人,或者你选择不去爱人,或者恋爱在你的生命中居于很次要的地位——”她望着切萨雷真诚地说,想要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眉头微拧的他——他甚至还在卷着意面,“而我也不能对你保证你一定就有这样的能力,你依然会遇到真正的爱人,然后你就会后悔——我不会对你说这些瞎话,但我要告诉你,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要从过来人的角度告诉过你,不管你对正常的婚姻生活有多漠然,多不抱希望,这依然不意味着你能毫无障碍地把自己的婚姻当成筹码,去交换别的利益,也许现在你觉得自己可以,但当你真正结婚的那一刻——你会感受到这个主意真正的滋味,到那时候它才会回过头狠狠地咬在你的屁股上,真的,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不论如何,你不应该这样慢待自己的人生,你不应该这样慢待自己,这么做付出的代价,要远远比你想得更大……”
她望着切萨雷,望着他的眼神缓缓发生变化——先是狐疑,然后是触动、深思,更深的怀疑——毫无疑问,就像是刚才的切萨雷,她的话实在透露太多信息了,以至于对掌握了足够细节,对她足够了解的听者来说,这番话本身就包含了一个故事,她可以想象得出逻辑的推演和建构——她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她在不为人知的过去里曾结过婚?这一切是否和上一次她忽然对某个富家子弟的另眼相看有关?而她在经历过一次以后,知道它有多么的沉重以后,还会选择再一次重蹈覆辙?这难道不是——
“这难道不是……”切萨雷开口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字句,但最终还是直接地说出口,他深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几乎有些发绿——专注地凝视着珍妮,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个尖锐的问题重新认识她,“如果你对此早已有深刻的认识,却还是选择这么做——这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是啊,”珍妮低声地说,她无法不赞同切萨雷的说法,“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第317章同居第一夜(下)
能够看得出来,切萨雷和刚才的她一样感到了自己言论中的不当——珍妮突如其来的低沉,似乎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这个问题伤害了她,而这则让他陷入了一片凝重的沉默:很显然,切萨雷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感情上的尴尬场面。他如雕像一般凝固的脸上所透露出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几乎让从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的珍妮感到了歉疚,她现在的心情的确说不上有多好,但这绝不是切萨雷的问句所引起的感受,甚至更不是现在的处境所引发的感想。
“我想,这确实是很可悲的,”她以肯定的口吻开口说道,“因为这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就像是我们刚才在讨论的——我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我们没有能力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获得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不得不苛待自己……其实所有并不基于相爱的婚姻几乎都有一个这样的基础,所有的政治联姻,所有因为将就产生的婚姻,所有的掘金女郎在嫁给老金矿的时候——我想她也会感受到相同的挫败和不安,而我认为我们的可悲程度还较为轻微,因为这毕竟是个短期的婚姻,不像是政治联姻要持续一生,也不像是那些对爱还怀有希望,但不得不嫁给年龄,嫁给‘想要孩子,但无法独立抚养’这个现实的女性一样,必须面对自己的失败,更不像是掘金女郎,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命运,不得不欺骗别人,出卖自己,不顾一切地追逐着每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还要真诚地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段婚姻中真的有爱存在……”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过分高亢和夸张,连忙收敛住了情绪,平静了一下以后,这才继续地说,“和他们相比,我们至少还有主动权——我们追求的还不是那么基础的东西,我们还不是那么的无能。”
切萨雷沉默了一会儿,他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着珍妮,仿佛她正在展示的是全新的一面——一个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跟前展露过,至少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一面,过了一会,他缓缓说,“确实,真正促成这段婚姻的并不是我们对于失去金钱的恐惧——”
当然,当切萨雷提议靠结婚来转移财产的时候,他们这么干是为了钱——为了一大笔钱,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但在事态升级以后,当他们被irs盯上以后,珍妮选择高调继续婚姻的时候,钱已经确实不是他们考虑的第一要素了。珍妮点了点头,“这就是刚才我想要纠正你的,你的形象——你作为ceo的形象,公司的影响力,潜在的敌人,这是我们看重的东西,这是我们需要通过一次婚姻来解决的问题,而这么做并非因为我们需要钱……钱对于现在的你和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切萨雷,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我们想要通过大梦实现的理想,我们想要达到的高度——真正重要的是追求卓越——”
“追求卓越,永远追求。”切萨雷说,他的表情平静了下来,就像是有一种负担——一种并未表现出来,但一直隐隐存在,一直暗地里在他们的交流中添加阻碍,制造尴尬的负担,悄然消失,这让他看起来宁静得多了——一直要到现在,你才会意识到之前的他多少都有几分紧绷。
“是的,重要的是这一点,为了钱和生存交换,可悲。”珍妮说,她举起手来示意,“建立在欺骗上的交换,可悲,没有终结的交换,可悲,这些所有的可悲和一次仓促的婚姻一样,最终都会造成痛苦而混乱的结果,影响到周围很多人的生活。但为了卓越的交换,就像是你说的,一次干净的、友好的、默契的合作,可悲吗?也许依然是可悲的,但它同时也是可敬的,起码这是成功者的可悲,甚至距离伟大就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了。”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那么高吗?”切萨雷说,他真的微笑了起来,靠着椅背伸长了双腿,“距离伟大只有一步之遥?huh?”
“如果我们追求的目标不是以个人为中心,”珍妮说,“而是以群体为中心,我不知道——我猜,如果你的志向是保护野生动物,为了筹集到足够的经费和政策倾斜,建筑一个保护区,你和我协议结婚——想想吧,如果是这样——”
切萨雷想了想,然后大笑起来,他将脖子靠上椅背,冲着屋顶发出了哧哧的笑声,伸出手抓着金发。
“这听起来会是一部很好的电影,我猜,典型的艺术片,混合上一些性的迷惑、思考,还有人性的卑微和伟大,诸如此类,”他笑着说,“但,回到正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的,如果我们是为了这个假结婚,那我们就是伟大的。”
“同时也是可悲的。”珍妮补充说,“起码在那些坚持为了爱而结婚的人群眼里,我们是伟大而可悲的。不过我猜那样的话,我们在结婚时的感觉会好一些——起码要比为了一间电影公司而结婚的感觉要好。”
“而为了一间电影公司和它代表的一切结婚,又比为了生存,为了钱财——或者完全迫于无奈,为了虚无缥缈的政治需要而结婚的感觉要好得多。”切萨雷带有些微嘲讽——以及自嘲地说,“可悲的程度要轻得多——乌拉。”
“你简直难以想象,”珍妮却没有切萨雷的兴致,她摇了摇头,低声地说,“一样是牺牲一次婚姻,那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从绝望里走出的人,站在圣坛前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你简直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