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了她的脸,他重新把毛巾放到盆中搓了两下,拧干后又去给她擦身体。擦完了全身,他把毛巾放进了水盆中,又去帮她按摩胳膊。按摩完胳膊,又去给她按摩腿,按后背。边按边说:“念念马上要上小学了,我已经帮他找了一个最好的学校。那个学校离家有点远,以后,我每天要送他上学,接他放学,我的时间就会很紧张你知道么?你就一点不心疼我,还想这么继续睡下去?”
按摩完她的全身,他又去拿床头柜上的梳子帮她梳头发。他梳的认真而专注,一边梳,他一边说:“你的头发又长了,真想把它剪短一点,剪得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短。”他的眼神迷蒙起来,唇边的笑容更深了,“最近,我常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他笑出了声:“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傻?捂了上面露下面,捂了下面露上面。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傻瓜呢?”
亚馨依然动也不动,面庞依然安详,表情依然沉静。
窗口,两只小鸟跳跃地蹲在窗台上,扑扇着彩色的翅膀,嘴里发出几声清脆响亮的蹄声。“你听见了么?”他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窗口的地方,“那有两只鸟,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它们很漂亮,全身都是那种金色的羽毛。”
他放低了下巴,凑到她的耳边说:“一定是一只公鸟和一只母鸟,你看,其中一只正帮着另外一只轻轻啄着它身上的羽毛。”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眼神里跳进一丝酸楚的神色。“你看,连鸟都那么恩爱,连鸟都知道成双结对,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
他把目光从窗口移回来,低头出神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眼圈红了,眼窝热了,鼻中发酸了。他放下梳子,俯□把脸轻轻地贴近她,祈求地低声地哽咽地说:“亚馨,赶快起来吧!好么?我担心,你再睡下去,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醒来的时候,你会不认识我了,那我该怎么办?那我真的会死掉。”
他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面颊,有滴眼泪就从他的眼里掉了出来,掉到了她的脸上。“燕儿昨天来了,不知道你听到了没有,她快做妈妈了,你呢?”他温温柔柔地凝视着她,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还想不想再做妈妈?如果你还想,你就要快点醒过来,否则,真的就来不及了。”
门轻轻地推开了,叶太太像个影子似的伫立在门口,默默地望着永逸。她的眼里含着深切的怜惜和心痛。咬着牙,她把眼底的那层泪光含住。“永逸,”她哑声说:“谢明来了。”
永逸欠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抹了把脸。伸手将凳子上的水端起来,走到门口的地方,交给叶太太。“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叶太太问。“等一下,我自己来。”永逸说。叶太太也没坚持,端起水盆一言不发的下了楼。三年了,三年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亲自做,他从未假手过任何人。
谢明已经上了楼来,停在门口的地方,伸着脖子向房间里瞄着。“野草还无动于衷呢?”他又管不住他那张嘴了,“你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么照顾她,连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被感动了,你说她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不像是她的性格啊!”
“少贫。”永逸骂了一句,将房门直接拉开,然后,将谢明扯进了书房。然后,他自己坐回了书桌,眼睛下意识地望着对门。为了方便照顾亚馨,他将她安排在了他的房间,正好对着他的书房,这样,他就可以在工作的时候,随时过去看看她。
谢明坐到了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又找出火机,想把烟点燃。永逸起身,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将他手中的烟抽出来,直接别到了他的耳朵上。“不要在这里抽烟,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怎么你一点都不长记性呢?”
谢明咧嘴一笑,拿下耳朵上的烟,放在嘴边嗅着,“瞧你这认真的样。”他故意正色地:“说实话,这么多年的哥们了,我还真不了解你,我想不到你这么长情,想不到你认真的一塌糊涂。从你身上,真正折射出了人性的光辉。”
“你丫给我闭嘴,”永逸重新折回书桌,他瞪着谢明,“我就奇了怪了,你丫夸人还不如骂人好听呢!有事说事,没事,别在这扯蛋,我等下还要给她做理疗呢!”
谢明脸色一本正经了。他靠到了沙发上。“还是那件事,”他说:“受老总之托做说客。”永逸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么?”
“我当然知道,”谢明干脆地说:“但是,到我们公司去,这根本不影响你照顾她。她每天躺在床上,她不是睡觉那么简单,她每躺一天,她都要花钱。还有念念,他要上大学,要出国,你要给他最好的,你就需要钱。目前在北京,我们公司给你的待遇绝对是最高,权限也是最大的,你又何必非要亲自照顾她?你只要有钱,有大把的特护随你挑,她们做的比你更好,更专业。”
永逸把目光转向了对门,“不论有多么专业,我都不信任,我一定要亲自照顾她。我们公司的待遇没你们给的多,但是,他胜在可以让我在家办公。我可以不用出差,这样,我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着她。”他把目光重新投给谢明,“你知道么?”他说:“她不止要做按摩,她还需要有人陪她讲话,你不是开个电视放在那儿那么简单,她一样会有感觉,我总觉得她能够听到我和她说的话。”
“可是,”谢明摇摇头,“都已经三年了。永逸,是哥们,我劝你一句,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人生没有过,你就这么白白地把时间浪费在这间房子里,你不觉得可惜么?”
永逸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的目光迎接着谢明的。“我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每天,我可以看见她,我已经很知足了。没有这场车祸,我们也许不会在一起,所以,有些时候,我既恨苍天无眼,也不得不感激他对我的一点恩惠,因为这样,我可以毅然决然毫无顾忌地回来,我可以每天看着她,我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谢明注视着他,有点碍口地说:“可是,可是万一,她有一天真的醒了过来,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永逸唇边的笑容立即凝滞了。他皱起了眉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对门。他的眼睛红了,鼻腔里一阵酸楚。他握紧拳头顶住鼻子,摇摇头,“这是我最害怕的。”他涩声说:“我可以忍受她天天躺在床上,但是,我无法忍受她醒来的时候,不认识我是谁。”
谢明不说话了。永逸那陡然而生的一份悲凉的情绪感染了他,使他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三年的时间,他们所有的人都见证了永逸的付出,他更是三番五次来做他的说客。可是,他无论用了什么办法,什么说词都没有打动永逸。他的坚持让所有的人都瞠目,都震撼。也是生平第一次,谢明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哥们,我佩服你,真的。”
永逸苦涩地一笑,他慢慢靠向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三年的时间,时间该是多么漫长,又是多么短暂。当初,他一听到亚馨出事,那一瞬间,他简直是魂飞魄散,简直是痛不欲生。天可怜鉴,她还有一口气,她的身体还是热的,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那个老医生和他说的那些话:“这种情况,我们都建议亲属放弃,因为,病人醒来的希望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奇迹,这个世界不是每天都有奇迹发生。即使,病人真的有一天醒来,她的智商也可能是零。这样的生命,对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负担。长久以往,她会将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拖得筋疲力尽。”
负担,谁说她会成为他的负担?他仍然每天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心跳,即使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理有他的名字。只要感觉到她还活着,他就觉得有希望。
可是,他现在也开始恐慌了,如果,她有一天真的醒来不认识他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想到她会睁着那两只茫然的大眼睛望着他,迷糊地问:“你是谁?”他就心痛如绞,肝胆俱碎了。
有好久,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谢明显然忘记了他来的目的,或者,那个目的他根本就没有寄希望会成功。
空气中有种特别的宁静。在这样的宁静中,有个轻微模糊的声响跳进了永逸的听觉。他的眼珠本能地凝定不动了。他慢慢地坐正了身子,屏着气息去捕捉着那空气中的异动。他的表情弄怔了谢明。谢明眨眨眼,“怎么了?”
永逸没有说话,他的耳朵竖着,全身的纤维都绷紧了,听觉的神经在向对面房间里延伸。然后,那个轻微的声响再度跳进了他的耳朵。他蓦然抬起头,脸色微变地瞪着对面的房门。然后,他慢慢地身不由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抑住心跳,向对面的房门挪过去。
终于,那个声音又响了,小的不能再小,轻的不能再轻,状似人的叹息声,以至于,离着房门更近的谢明都没有听到,他完全被永逸的表情弄得摸不着头脑了。然后,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谢明也跟着起了身,跟着永逸踱过了走廊,站到了对面的门口。
就在他们站到对面的门口,向里面看的时候,两个人同时都呆住了。因为,那一直躺在床上沉静不动的亚馨,那一直紧闭的睫毛竟然弹开了。她的大眼睛乌黑乌黑地睁着,茫然地抖动着睫毛,困难地四处转着。谢明最先反应过来,他直接冲到了床前,惊天动地地大叫了一嗓子,“野草,你终于醒了。”他叫的地动山摇。
他的这一声刚落地,就听到楼梯间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叶太太惊魂失色地跑了上来。“怎么了?怎么了?”她一边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口。然后,就在冲到门口的那一瞬间,她也傻了。
她瞪大了眼珠子,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声来。她挣扎着从永逸身边擦过去,艰难费力地移动脚步,慢慢走到了亚馨的床前。她直伫在那儿,目光直直地望着亚馨。
亚馨躺在床上,她茫然地望着谢明,望着叶太太,她的眼珠开始慢慢转动了。然后,她的眼珠转的快了,转的亮了。有好久好久的功夫,她对着叶太太,费力地挣扎地困难地喊了一声:“……妈。”
立即,叶太太老泪纵横了,她摇着头,掩住嘴巴,想要阻止自己哭出声来,但是,终于忍不住了,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谢明俯下脸,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亚馨,他紧张兮兮地问:“野草,那么你认识我么?”亚馨皱起了眉头,眼珠在他脸上转动着,然后,许久,她费了同样的力气从齿缝里艰难地迸出了两个字。“谢……明。”
立即,谢明的眼眶也湿润了,眼泪竟然也渗了出来。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夸张地大声嚷起来,“天啊!奇迹,原来真的有奇迹,原来你竟然可以记得我。野草,你真的是棵野草,风吹不倒,火烧不死。那么,那么,你认得这个人么?”谢明回头找永逸。
永逸依然呆呆地站在那,紧紧地靠着门。他的身体仍然无法控制地在颤抖,他的意识在这种山崩地裂的突变中仍然混乱如麻。他的手脚冰冷,他的心脏狂跳,几乎快要迸出胸腔了。他想要过到床那边去,但是,腿却突然间麻了,他一步都无法迈出去。倒是谢明,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了过去。“怎么关键时候,你还发起傻了?”
然后,永逸直伫在床前,与亚馨两眼相对了。他的脸色惨白,他的目光紧张惶恐充满希冀地停在她的脸上。你认识我么?你不可以不认识我,你不可以不认识我。他的嘴唇颤抖着,他用膝盖的地方顶着床沿,以防止自己会突然倒下去。
亚馨的黑眼珠一瞬不瞬地迷茫地停在他的脸上,她的眼珠像蒙着一团雾,漾着一团烟,遮着一层云。她看着他,一直看着,看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说话。她的沉默,让谢明沉不住气了。
“野草,”他将永逸往前扯了扯,企图提醒亚馨:“野草,他是谁?你不会不认识吧!他照顾你照顾了三年,他的声音你没听过么?喂,永逸。”他掐了掐永逸的胳膊,“你给她说两句,她不是应该有感觉么?可以听到么?”
永逸一言不发地瞅着亚馨,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表情变得更紧张了,脸色变得更白了,他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目光沉痛地瞅着她。
叶太太也看不下去了,她止住了哭声,挤到了床前,她试探着也想要启发亚馨:“亚馨,”她含着泪说:“你在床上躺了三年,是永逸照顾的你,你怎么可以不认识他?你忘记了天下人,你都不应该忘记他。”
亚馨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依然停在永逸的脸上。然后,慢慢地,有滴眼泪从她的眼角就落了下来,然后,一滴两滴,就成串地往下落。她看着他,手指微微向上挑,想要抬手。永逸心领神会地接过她的手。她的手依然要向上抬,他于是把她的手慢慢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们彼此凝视,互相看着。他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动,看到她在努力挣扎着要说话。他的眼睛发亮,脸色白得反光,他在一种若有所待若有所盼若有所怕的情绪中等着她嘴里的话。
终于,她万分困难,万分艰巨地吐出了一句:“我……心……疼……你。”立即,永逸的眼泪夺眶而出了。他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然后,他□一声,无比激动,无比酸楚,无比狂喜地一把搂住了她。他语不成声地低喃着:“原来你真的有感觉,原来你真的听到了我说的话,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完了,还有尾声呢!本来想写十年,但是,十年后醒过来还能认识身边的人,就不只是奇迹,就有点太雷了,心里一软,手下一颤,不忍心叶永逸等了这么多年,就把十变成了三。真的等了那么多年,叶永逸就有可能不只是心里阳痿,可能真的生理阳痿了。呵呵!知道对我的最好鼓励是什么么?我一发现收藏上来了,被评论鼓舞了,立即每天完成两万字,多快的速度啊!咱可说好了,《死活缠着你》评论没有,收藏上不来,每天就一更,急死你。
、大结局(二)尾声
尾声
又是一年的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照的客厅里喜气洋洋的。
客厅里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