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还是忙碌的,没了绍辉,似乎就更忙碌了。
而整个过程,叶太太就在旁边视而不见。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嘴里依然不停地唠叨,无非是说米洗的不干净了,饭煮的不够软了,小菜切的太碎了。反正她每天都会说出一大堆的毛病,亚馨听得多了,也麻木了,火气被她狠狠地压在了身体的底层。反正,她是个罪人,谁让她害死了绍辉,这是她的因果,是她报应,是她该受的,一个罪人没有资格生气,所以,她一点都不生气,异乎寻常地平静。
每当叶太太骂亚馨的时候,永逸在一边听着都会钻心的痛。他知道他的劝解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不再说什么了,紫琪在身边,他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从早上见到亚馨的第一眼开始,永逸就有意无意地开始去搜索她身上的信号了,她的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眉宇间留着失眠的痕迹。
她依然没有抬眼看他,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任何人。他看见紫琪和她客气地打招呼,她的笑容矜持而充满了距离,她对他们所有的人都有距离。只有念念,只有在面对念念的时候,她那苍白的脸色才会漾出一点红晕,她的唇角才会浮起一丝笑容。
永逸想要过去帮她做点什么,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扎着手在旁边,完全插不上手。他又不好做的太明显,他知道紫琪那警觉的触角一旦张开,就不会轻易收回去,这使他不得不顾忌;何况,他知道她根本不会用他,紫琪不在的时候,她都没有用他,紫琪这么一在,她就更不会用他了。
于是,全家就都像看戏似的看着亚馨一个人走马灯似的团团转。终于,亚馨忙完了,拿好她自己的东西,拉着念念要走了。永逸顾不上避嫌疑了,“我送你们吧!”他尽量保持平淡的口气。“不用。”亚馨的口气更平淡,她头都没抬,拉着念念就往外走。
看着那母子俩出了门,永逸实在绷不住了。“妈,你也太过分了吧!念念不是你的孙子么?”“怎么了?”叶太太眼皮都没撩一下,“我就是知道他是我的孙子,否则,我早把她赶出去了。”“妈,”永逸的气息不稳定了:“你这又何必呢?”
“算了,算了,”紫琪在旁边打起了圆场,“妈也是心情不好。”“绍辉死了,不是只有妈一个人心情不好,我们所有的人心情都不好。”永逸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拿起茶几上的包往外就走,“永逸,你还没吃饭呢!”紫琪在后面喊。“不吃了,饱了。”
走出门口,亚馨拉着念念,眼泪窝在眼眶里,她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流下来。到公交车站等车,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可是那公交车连个影子都没有。想要打个出租车,出租车也跟着作对似的,竟没有一辆空车驶过来。
亚馨再也没有力气了,身子一软,人就蹲了下来。她头顶着念念的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然后,有个身影在她身边站定,停了一会儿,随即抱起了念念,扯起她的手腕就走。她被扯了起来,瞪着眼前的人,她甩开了手,“不用你管,你放开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永逸喊:“你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了?这个时间根本打不着车。”亚馨不再说话了,绷着脸,她跟着他走近他的车,一言不发地坐到车后座。
幼儿园到了,她把念念抱下车,径直走进幼儿园,把念念交给他的带班老师,她走了出来。
永逸靠在车上等着她,手里拿着个快餐盒,“你吃点东西吧!”他把快餐盒递给她,“我看你早餐也没吃好,等着念念长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你不能爱惜你自己的身体,你就等于不爱惜他。”
她迟疑了一下,把东西接了过来,然后,她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向前开过去,她打开那个快餐盒。快餐盒里的东西是小笼包,还冒着热气的,热气穿过她的睫毛往眼里钻,迅速罩在了眼球上,她看着那些小笼包,鼻子又酸了。
永逸开着车,伸手动了动后视镜,从镜子中看着她,看着她转过头望着窗外,无声无息地吃着包子,她的眼珠上还沁着水光,她的鼻头还是红的,她那强撑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的样子绞痛了他。
他皱着眉头,转过了目光,嘴里温声说了一句:“昨晚我们没有。”
她睫毛垂了下去,嘴里嚼着东西,咕噜了一句:“不要告诉我,与我无关。”
他没理会她的反应,他的声音更温柔地强调了一句:“以后我们也不会有。”
她把头转了过去,心里千肠百转,五味杂陈,咬着牙,她横了横心,僵硬地抛出了一句:“我说过,与我无关,从此以后你的事都与我无关。”
汽车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瞪着她,“谁说与你无关?我的事和你息息相关,你把我撩起来了,现在你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她瞪着他,然后,把手中的快餐盒一合,她扔给了他,随即,拿起包打开车门就往外走。
他抛下盒子,打开门就追了出去。一把扯过她的胳膊,他就搂住了她,把她的头攥过来,他就去吻她。她挣扎出来,然后,想都没想,就甩了他一个耳光,“叶永逸,”她愤然喊出声:“绍辉还尸骨未寒呢!”
永逸脸色蓦然白了,他皱起眉头,眼珠通红地瞪着她,“好,我不碰你,”他喘了一口气,瞅着她。用手指着胸口的地方,他痛声说:“可是,我每天看见你,我心里都痛,你让我心痛,你让我心都碎了,你告诉我,我怎么样能够帮你?”
“那你滚回美国去吧!”亚馨的眼泪出来了,“谁让你留下的?你老婆不是来接你了么?你为什么不走?你看见我心痛,可我看见你就心烦。”
“你讨厌我了?你恨我了?”他闷声问。
“是。”亚馨使劲全身的力气喊,眼泪迅速从眼眶里冲出来,“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嫁给绍辉,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情绪那么反常。那么冷的天,我为什么要去长城?因为,我心虚,因为我愧对绍辉,因为我想对他好点,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他颓然转身把头伏到了车门上。她看着他的背,心里那根柔软的神经在跳动,她咬着牙,把那份柔软挤掉,“你为什么不走?”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得整个身子都痛了:“你最好明天就走,马上就走,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了。”
说完话,亚馨掉头就走,直接冲向了大路边。正好有辆空车遥遥过来,她招手上了车。坐到车里,她终于忍不住回了头,看见永逸依然像根木头似的靠着车在那站着,那么苍凉,那么落寞,那么可怜,她的眼泪又一下子出来了。
整个一天,亚馨都心神不宁的,想着她给永逸的那个耳光让她坐卧不安。她怎么会打他呢?这么一个耳光下去,他也许真的会一气之下就回美国了。她真的希望他回去么?真的希望永远都不见他了么?如果她真的希望他走,她昨晚又怎么会失眠呢?她惊跳了一下,又有了那份犯罪感,不能想,连想一想都是罪孽深重的。
然后,那个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刘总过来了。“亚馨,你没事吧!”他察看着亚馨的脸色,她真的太苍白了,太瘦了,一个还不到二十四岁的小女孩,一夜间就成了寡妇,这使得这个年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不仅动了恻隐之心,那份早已隐藏的心思随着绍辉的离世也重新活泛了起来。于是,这段时间,他对亚馨的关心更频繁了,他的目光更热切了。
“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就准你几天假,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你这段时间可瘦了不少。”
亚馨矜持地笑笑,回避着刘总的目光,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我每天就比其他的人来的晚,走的早,”她说:“我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如果再请假,那真的就说不过去了。”
“那可不一样,”刘总的身子似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你现在属于特殊时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生活还得继续向前不是么?你这么年轻,未来还是要嫁人的不是么?”
亚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然地将身子向里面移了移。未来?她还有未来么?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暗郁的神色。刘总突然放低了音量:“你今天晚上……。”
亚馨的手机蓦地响了,切断了刘总的话。她抱歉地冲着刘总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是我。”永逸说。
她立即被电了一下,心脏猛地震动了,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怎么?他真的要走了?和她打来电话告别了?她打了他一个耳光,他生气了?转眼看见那刘总仍然站在她身边,目光热烈地注视着她,完全没有想要回避的意思。
她神智混乱地背过了身去,紧紧地攥着电话,嘴巴嗫嚅着,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亚馨,”永逸喊了一句:“你有听到我说话么?”
她挣扎着应了一声:“我听到了。”
“你妈和你哥来了,现在在家里呢!你如果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吧!我现在去把念念接回来。”永逸匆忙放下了电话。
亚馨呆了呆,妈和哥怎么会来?在这混乱的思绪中,她还没回过弯来,但是,她在瞬间就醒觉了。绍辉在的时候,绍辉的妈妈对自己的家人都不冷不热的,现在绍辉不在了,她和自己的关系又这么恶劣,这个时候,他们来岂不是往枪口上撞么?看看那旁边的刘总,她想不请假都不行了。
、冲突乍起
急急忙忙回了家,开了门,奔进客厅,那客厅里的场景完全是亚馨预料中的模样。她妈和她哥坐在沙发上,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正在听着老师的聆讯,而叶太太完全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门开的那个瞬间,叶太太的声音就已经灌进了亚馨的耳朵。“不过是一个花瓶,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真不知道,当初绍辉是怎么想的?”“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是永逸的声音,他已经接回了念念,带着念念在楼梯的地方玩。
亚馨气冲脑门,她竭力克制着自己那份恼怒的情绪,去拉尹妈妈的手,转头对她的哥哥说:“哥,你们来了?怎么事先没有给我一个电话?好让我去接你啊!”
“是我的主意,”尹妈妈说,尹妈妈年纪不到五十岁,因为头发过早的白了,加上多年的病患,这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我知道你,你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你会做足了准备,所以,我就想突然来看看你,看看你真正的生活状态怎么样?”尹妈妈的眼圈红了,声音又低又涩了,“傻丫头,你就是那种好强的人。”
亚馨从沙发站了起来,咬着牙克制着眼底直冲而上的热气,她勉强在唇边挤出一个笑容,拉起尹妈妈,“妈,我带你上楼看看吧!”尹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叶太太卑屈地点了点腰,跟着亚馨就要往楼上去。
叶太太在旁边不阴不阳地说:“干嘛上楼?楼上是我们私人睡觉的地方,不方便外人上去,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好了。”“妈。”永逸喊。
亚馨身子顿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直视着叶太太,看了一会儿,她面无表情地拉起尹妈妈,“妈,哥,我们到外面去吧!”尹哥哥脸色难看地跟着站了起来。
“紫琪,”看着紫琪正从楼梯上下来,叶太太喊了一嗓子,“拿吸尘器过来吸吸沙发。”
亚馨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地拉着尹妈妈往外就走。
一直闷头没说话的尹哥哥突然爆发了,他转头冲着叶太太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婆子,你让我忍无可忍了,你儿子死了,是他命短,是他倒霉,干嘛把什么都推到我妹身上?我还没怪你儿子把我妹妹拖累成了寡妇呢!你反倒唠唠叨叨的,唠唠叨叨了一个下午,你烦不烦啊你?”
“尹杰,你住口。”尹妈妈脸色青白地喝了一声。“我干嘛住口?”尹杰愤然一扬脸,“我就是要说。”
叶太太恼羞成怒了,“反了,反了,你看看,你还骂上人了,就你们这个素质,你们赶快给我离开,呆久一点,都会把我这个地方弄脏的。”
尹妈妈息事宁人地拉着尹杰往外走。尹杰一甩袖子,转头怒气冲天的对亚馨说:“妹,你受得了这个疯婆子么?你老公都死了,你还在留在这里干什么?要走,你跟我们一起走。哥现在有能力赚钱了,没男人养,哥养你。”
亚馨木然在那儿站着,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珠乌黑而锐利,她唇边的青筋在剧烈地跳动。看了看尹妈妈,又看了看叶太太,她慢慢走近叶太太,她扬起下巴,直视着叶太太,“你知道么?”她的声音又冷静又镇定又清晰:“我留在这不是因为这里的房子够大,不是这里的房间够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没了绍辉,又看不见念念。”她回头看着尹妈妈,“妈,我们今天一起走,从此以后,这里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亚馨。”尹妈妈张惶地叫,扎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了。“你……你真的要走了?”“妈,”尹杰叫:“难不成妹还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么?她还年轻,她还要嫁人的啊!”“嫁人?”叶太太冷讥了一声,“绍辉尸骨未寒,就想着嫁人了?”
亚馨忍不住了,她再也忍不住了,许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份悲怨,那份怒火,那份羞辱一飞冲天了。她直接站到了叶太太面前,冲口而出:
“我愧对绍辉,纵使我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给他,但是,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念念。念念是绍辉的儿子,我必须把念念带大成才,才能够有脸到下面去见绍辉。我有错,你可以怪我,你打我骂我,我认了,可我的家人没有错,绍辉的死与他们无关,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家人?我们穷,我们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我们的人格,我们的灵魂都是卑微的,但是,我想知道你的高贵体现在哪里?起码,我知道什么叫以礼待人,你呢?你口口声声谈人格,谈素质,你贵为一个教授,为人师表,我却不知道,你是怎么教育你的学生?礼义廉耻,仅仅体现在书本上么?”
“好,”尹杰叫起了好,“妹,你说的太好了。”永逸和紫琪都听得傻了。
叶太太气得脸色铁青,生平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话,她的身体被气得颤抖,手哆嗦着戳着亚馨,“你,你简直太可恨了你,你现在马上给我走,从此以后都不要让我看见你。”
亚馨笑了笑:“我既然能这么说,我就知道是这个后果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看不见念念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