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逸用手搡了他一下,嘴里笑着骂了一句。有时候,他真的羡慕谢明,如果自己能像他那么潇洒,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么多烦恼?“你转告他,我收下他这笔钱,我知道他那个人,如果我不拿这笔钱,他心里会一直有个结,那我就领他这个情,让他从此潇潇洒洒,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
他潇洒了么?没有潇洒,他高估了自己的那份洒脱,她也高估了他的那份洒脱。长长伸了个懒腰,他准备起身下楼。长时间的久坐让他四肢酸痛;何况,他已经闻到从楼下飘上来的饭菜的香味。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时间,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想想一年前的那段时光,仿佛就在昨天。摇摇头,他把那份纷乱的思绪甩开,不能再想一年前,时间只能往后看,不能往前看。
永逸正预备要出门,绍辉一阵风似的地从楼梯口卷了进来,一进门,就把门砰的关上了。他紧张兴奋地拉着永逸就往回扯,直接把永逸按到沙发上。他跟着坐到了他的近前,他紧抓着永逸的手,热烈地兴奋地几乎有点神经质地说:“大哥,我完了,我栽了,我已经不是我了。”
永逸怔了怔神,完全没明白绍辉的意思,什么完了?栽了?怎么完了栽了,还如此兴奋?他听得有点迷糊。眨着眼睛,他困惑地问:“什么意思?”
“你傻啊!大哥,我约到她了,她终于答应和我约会了,这个星期六中午,她答应和我吃饭了。”绍辉松开了永逸的手,他兴奋地从沙发上窜起来,两手互相搓着,不停地转着圈子。他的眼睛冒着光,热气在每个毛孔里蒸腾。
永逸明白过来了,听清绍辉的意思了,原来他谈恋爱了。他的脸色和缓了下来,唇边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他站起身,拍拍绍辉的肩膀,笑容可掬地不以为意地说:“原来你小子被捕捉了,那恭喜你了。”他转身要往外走,绍辉一把把他拖了回来,重新把他按到了沙发上。“你先别着急出去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永逸坐在沙发上看着绍辉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是,我现在要出去吃饭了,我现在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行,我饿死了。”他还是要起身,绍辉又把他死死按下,这回他没松手。他瞪着永逸,皱着眉头,颇为生气地说:“怎么,我的终身幸福,比你吃饭重要么?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我知道了你约了个女孩子,我知道你要谈恋爱了,我知道你这个天之骄子动凡心了行吧!可是,你需要我干什么呢?”
“不行,你要给我意见,帮我想办法,怎么追到她?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有,当初你那一套不也把嫂子追到手了么?”绍辉说。
“怎么追到她?”永逸一怔:“她不是答应和你吃饭了么?我以为你已经成功了。”“哪有?”绍辉又站了起来,又开始满屋子转着圈子,他眼里的那份热烈地火焰不见了,被层不安和混乱盖住了。“你不知道,”他看着永逸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说,同意和我吃饭,但是不代表可以和我交往,她说这是纯友谊的约会。什么话?约会还有纯友谊的么?
绍辉仍然在继续转着圈子,“你知道么?我现在心里充满了惶恐,我的竞争对手不知有多少?她长得那么多美?那么轻灵,那么飘逸,那么脱俗,那么沉静地坐在那儿,我敢肯定,他们公司的男人没几个是对她不动心的,因为,我每次去找她,那些男人看我的目光都极不友善。但是,她没给任何人机会,她从来不出去玩,她晚上还要上夜校读书,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走捷径?以她的姿色找个人傍着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但是,她那么好强,那么自尊,那么有骨气。你说,我能不心动么?”绍辉说完了,说的又快又急,跑到桌子上,他端起其中的一杯茶就往肚子里倒。
永逸又笑:“听你说的,你这个女友简直不是人,是天上的仙女一般。”绍辉喝完了水,抹了把脸,他搬了把凳子干脆坐到永逸的面前。他郑重地认真地严肃地看着永逸:“哥,她不是仙女,她根本就是个天使。”看着永逸嘴边的笑容依然在起伏,他用脚踢了永逸一下,“我在跟你说正事呢,你严肃点。”
永逸收敛了嘴边的笑,但是,笑意仍然在他眼底起伏,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绍辉。绍辉继续瞪着他,他眼里的那份火焰又熠熠生辉了。“你知道她收到我第一个追她的短信的时候,找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她说她以前跟过一个男人,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天啊!”
他拍拍额头,惊天动地的样子,“你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孩,处女?这是什么时代了?我敢肯定,现在高中生都没剩下几个处女了。这个念头还有谁在意这个?她说,男人一定在意,因为你是个处女,自然会令人相信,你是洁身自爱的。如果你不是,就会给人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谁也不知道你会是跟过一个,还是跟过十个男人,只要这么一猜测,就会让人有所距离,有保留,有所障碍。”
永逸的注意力被攥住了,心里有根线被扯了一下。他坐正了身子,放松了线条,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绍辉。绍辉与他对视着,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庄重:
“哥,你知道,我是骄傲的,不仅因为我有个英俊的外表,不仅因为我有较高的学识,而是我有一个高贵的灵魂。我这个人不容易动心,上大学的时候,我班大部分的女生对我都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对谁留意过。进公司,远达里面,简直是美女如云,每天出门,坐电梯一不小心都能踩到两个,但是,我从来也没动过心。我曾经一度以为我这个人是不是没有感情,少了这条脉?但是,我现在发觉,我不是少了这根脉,是因为我一直没有遇上她。”
说着,说着,绍辉的情绪又激动了。他一把抓住永逸的手,“你知道,她还对我说什么么?她说她家里很穷,没有钱,她只念过中学,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我会让她觉得自卑。你看,她早早就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现在的女孩多么市侩,多么虚荣,大家千方百计都给自己脸上贴金添彩,她呢!也不怕把这些说出去把人都吓跑?但是,我却偏偏喜欢她这么坦白。”
绍辉说的语无伦次,说的亢奋激烈,永逸完全被他的那个状态给震撼住了。记忆中,绍辉从来没有这么失常过,他沉稳,果断,有着与他年龄极不协调的成熟,正如他所说,他不仅有学识,有外在的条件,加上他那高薪的工作,有条件成就他一身的傲骨。
所以,印象中的绍辉真的从来没有被捕捉过。那么,这次,是真的了?永逸不得不郑重,不得不认真看待这个问题了。“那么,既然她这么好,你就放手去追吧!有什么问题?”
“可是,”绍辉沮丧了,不安爬上了他的眉头,陷在了他的眼底,他的气焰霎时矮了一截。他松开了手,身子软绵绵地往后靠过去。“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么?她说,她现在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还不能完全把那个人屏除掉,所以,我追她是个冒险。你看,我这是在打一场无把握的仗。”
这倒是个问题,可是,天下怎么还有如此坦白的女孩?看重绍辉那眼底的沮丧,看着他越说越混乱,越说越激动的样子,永逸的表情沉了下来。他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他安静地看着绍辉,安静地说了一句:
“绍辉,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不简单,她心里有个人,这很麻烦,因为如果你能看见一个对手,你还有把握,可是,和一个你根本看不见的人打仗,你一点胜算都没有,因为你无法知己知彼,所以,我认为你应该逃开她。”
“大哥。”绍辉挑起了眉头,喊了一句,他眉间的气息已经不稳定了。“怎么你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么?我不是让你劝我放弃的,这场仗我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赢,否则,我死定了。”他近乎赌气烦躁地说了一句:“这辈子,我除了她谁也不会娶。”
“可是,”永逸沉吟着,努力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去说服绍辉。“你说过,她仅仅才中学毕业,光这份学识,与你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晴天惊雷
“谁说的?”绍辉奋力反驳了,“谁说一定要学历相当的人才能相守到老?她有思想,有内涵。而且,她现在年龄还小,二十岁,有大把的时间去学知识;何况,她现在不是照样在恶补么?我倒是觉得她比那些高等学历的人可爱多了。”
他忽然瞄到了桌子上的报纸,他急忙起身,冲了过去。看看是自己要找的报纸,他就迅速地找将起来,几乎不费力气地,他就找到了那个版面,因为,那个版面正被平摊开来。
“你看看,大哥,”绍辉把那张报纸直接拿过来,凑到永逸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东西让永逸看:“这就是是她写的诗,你敢说她写的不好么?你敢说她没有才气么?我看很多读过大学的人还不一定写出来呢!”
永逸愣了愣,因为绍辉所指的正是他刚刚读过的那两首诗。这一下,他真的大大的讶异了。“哦,她就是这两首诗的作者,是蒲公英。”绍辉自得地点点头,因为他从永逸的目光看出了那份突然闪出的光亮。“所以,我说,她不是个仙女,她是个天使。”
想不到,现在这个年代,还有年轻的女孩子喜欢写这种东西,还有这种清新而干净的人?如果她真的如绍辉所说的那么好,那也未尝不可,但是,不知怎么,永逸就是觉得这个女孩似乎不那么简单,心底深处有抹潜在的忧虑就不知不觉地飘了出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地忽然间变得空旷而清澈了起来。
永逸站起来,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到嘴边点燃。绍辉从他手中接过烟盒,也从中拿出一支,随即,等着去接他手里的火机。永逸用眼皮撩了他一下,“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抽烟了?”
绍辉把烟点燃,放到嘴里吸了一口。香烟的气息冲进喉咙,他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说:“从现在开始,什么时候把她娶到手,我什么时候才会戒了烟。”“哦?”永逸说:“这又有什么关系?”绍辉狠狠吸了一口:“因为她说抽烟的男人最有魅力。”
永逸的手一抖,烟灰掉到腕上,把他烫了一下。他扬起头来,神情异样地看着绍辉:“现在的女孩都是什么审美啊!想法都这么奇怪?”
绍辉没理他的话,依然沉浸在他的话题里,“总而言之,哥,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我妈那边,你要负责帮我说服她,因为她肯定对亚馨有偏见,她毕竟是个农村人,文化程度又不高。”
永逸的手又一抖,他的脸骤然变得白了。他蓦地抬眼死死地瞪着绍辉,从喉咙里出来的气流不稳定了。“她叫什么名字?”“尹亚馨,亚洲的亚,温馨的馨。”绍辉说。
天和地突然间变得摇动了,眼前所有的摆设都旋转了起来。永逸身子晃了一下,他迅速背过身去,避开了绍辉的脸。
他咬着牙,竭力用手撑着那桌子的边沿不让自己倒下去。然后,他克制着声音的波动,故作无意识地又问了一句:“她多大了?哪里人?”“她今年二十,吉林长春人。”绍辉在身后回答。
天和地摇动的更厉害了,眼前的摆设旋转的也更厉害了,相信,此时,就是天与地同时裂开,地球突然爆炸也不会让永逸如此惊愕。
永逸没有转过身去,依然背对着绍辉,他用平静的语调对绍辉说:“绍辉,你先下去,我有个电话要打,打完马上下去,你把门给我带上。”
绍辉心无城府地应了一声,所有的问题谈完了,他人一下子轻松了,那份饥肠辘辘的感觉也来了。摸了摸肚皮,他嘴里自语了一句:“我还真饿了,你快点下来,我妈今天烧了孜然鸡翅膀,晚了,你可吃不到了。”
绍辉出去了,永逸双手撑着那桌子,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波动。但是,他的胳膊在抖动,他的腿在抖动,连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与这份颤抖同时而来的,是那种钻心的刺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尹亚馨,二十岁,吉林长春人。
他迅速转身,颤栗着手抓起那掉落在沙发上的报纸,他的眼睛死死定格在那作者的名字上,蒲公英!蒲公英!蒲公英!好一个蒲公英!
他气息混乱地将那两首诗重新读了一遍,他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地咬着那几个字,他读的仔细,读的震颤,读的全身痉挛。
末了,他身不由己地跌坐到沙发上,那张报纸从他手里脱落滑到了地上。他抬起一只手,握紧拳头,重重地敲打着额头,他无限痛楚而焦惶地从胸腔里迸出了一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地处国贸地界的一家私营公司。又到了下班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公司的气氛都会骤然变得热烈而欢快。特别是星期五,星期五的晚上,是让所有的人都放松的,尤其公司里这帮年轻的男孩女孩们。
于是,还没等到下班的时候,那豪爽洒脱的魏淑宝就径直过来,大胆而直接站到亚馨的面前,热情洋溢地说:“亚馨,你不是喜欢吃火锅么?我们家楼下新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店,今天下班我们一起去尝尝怎么样?”
亚馨温婉地摇头,看着魏淑宝和气地笑:“不行,我等下还要上课,我还有一个英语班要跟。”魏淑宝迟疑了一下,仍然没有气馁,“那么,”他两眼闪亮地:“明天呢?明天我们要去大兴摘西瓜,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亚馨依然和气的摇头,唇边的笑容更深了。她友好地说:“不行,魏淑宝,我明天白天上午还要去学插花,下午还要有一个电脑班,我真的没时间。”
魏淑宝看着亚馨,有点不满,有点失落,但是,对方那和气的笑脸无论如何也让他气不起来;何况,她不止拒绝他,她拒绝公司所有的人。
从进公司那天,她从来就没跟一个男同事出去玩过,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时间在她那里好像永远都不够用。明明知道她不一定是时间不够用,她根本就是在拒绝你,可是你就是无法对她动气,无法对她那张笑脸生出任何的愤恨。
魏淑宝一脸沮丧地回到座位上,身边位置上的小常探过头来低声说:“怎么样?又被拒绝了吧!那是个冷美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刘东抛了一天的媚眼,已经碰了一鼻子灰了,我跟你说,你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