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志乍一失去战友,非常不习惯,桌上本也没几个人,他便拿着酒向宋清让一举:“宋老师,怎么不喝呀!来,喝两杯……”
方辉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放任钟天志去作死。
盛安面无表情地拦住钟天志:“他不能喝酒。”
钟天志稍微有点高了,不依不饶的。
盛安被他烦得没辙,直接将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成,我替他喝。”
宋清让张了张嘴,原想制止,又怕盛安自作多情,只好沉默。
来回两三轮,钟天志果不其然认输。再加上盛安和程然都默契的无心恋战,这饭局也能到此为止了。
程然在一边被钟天志聊得头晕,又碍着他父亲的面子不好说什么。
宋清让起身就要往外走,盛安拉住他:“宋清让!”
“好歹也为你灌了二两白酒,你连和我多说一句也不肯?”
宋清让被他拽得走不动,心道,变了这么多,这天生蛮力倒没退步。
“我没什么好说。”宋清让刚说到一半,看见盛安脸颊红红的,又想他今天真的喝了不少,还是为了替自己解围,一时犹豫。
就是那一瞬间,反叫盛安抓住空挡,手顺势往回一拉,牢牢将宋清让抱在了自己怀里。
宋清让先是愣住,然后试图推开他。
盛安却抱得更紧了。
他将脑袋埋进宋清让的后颈,鼻腔被宋清让身上的清香气味尽数包裹。
“宋清让,”那样过了好久,盛安才说道,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又像个委屈的孩子一般:“我好想你。”
第40章。
宋清让建设了五年之久的心理防线,也正面临着溃堤的风险。
盛安拥抱他时,他能感受到那颗蓬勃有力的心脏,就像从前一样热烈。
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宋清让推开盛安,转身往外走。
盛安跟在他身后,不停地问:“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宋清让冷着脸,道:“我打车回去。”
盛安生生把他拦车的手压了下去,“我送你!”
宋清让瞪他:“都喝成这样了,你还是先找人送你自己回去吧。”
盛安拿出电话,仍是拉着他不愿意松手:“我叫司机来。”
两人正拉拉扯扯,程然从后面追上来,看了看盛安,低声问宋清让:“他就是那个学生,是不是?”
宋清让点点头。
程然心如明镜,说:“我送你走吧。”
“麻烦你了。”宋清让连忙道谢,往程然的车旁走去。
盛安正要追,却被接着出来的钟天志拉住:“哎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方辉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面,对盛安说:“你别理他,有我呢,快点追宋老师去。”
宋清让坐在副驾驶上,迅速系好安全带。程然心知肚明,踩下油门,下一秒却一个急刹:“呲——!”
一声尖锐的声响,伴随着刚刚启动就强制刹车带来的冲撞力,宋清让和程然都是一个前倾。
重新坐稳,宋清让抬眼一看,见盛安正站在车前,双手撑着车前盖,透过挡风玻璃,目光清明的看着自己。
他又惊又怒,还有点心有余悸:“你疯了?!”
盛安稍带顽劣的笑起来,对他勾勾手:“你给我下来。”
程然一瞬间非常讨厌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盛安。
车道狭窄,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见宋清让没动作,他重新挂档,道:“让开。”
盛安却恍若未闻,只盯着宋清让看。
宋清让侧头见程然也神色严肃,像是真要踩下油门似的,心下一惊:“程然,你不会是……”
程然冷笑:“他想死,我哪还有不成全的道理。”
引擎大声轰鸣,两相对峙,好似无声宣战。
宋清让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程然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喝醉了和人打架时自己还去派出所保过他,现在年纪大了稍微好些,但身上还总是带着一股子若隐若现的草莽气息。盛安更不用说了,他的攻击性比程然更强,更偏激,他若沉着表情不做声,就像浑身都生着尖锐的倒刺一样。
程然这脚油门当然敢踩,盛安估计也就是铁了心不让步。
宋清让两相为难。
程然驱车一点一点往前撞,是个警示与威吓的意思。
盛安却稳稳站着,眼神坚定,一点挪步的意思也没有。
宋清让最终还是缴械投降,解了安全带要下车,被程然制止:“你这样顺了他的意,不就是放任他以后用这种办法对付你?”
“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拒绝他。”宋清让苦笑着摇摇头:“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盛安见宋清让正要打开车门,连忙过去拉开,迫不及待地,几乎是将他从车里拉了出来。
还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宋清让瞪他一眼。
两个人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司机来。
盛安替宋清让拉开后座的门,待宋清让坐稳,自己也俯身钻了进去。
司机问:“盛先生,去哪里?”
“你家住哪?”盛安小声问。他问话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将嘴唇靠得很近,弄得宋清让耳边麻酥酥的。
宋清让躲远了一些,道:“南三环。”
盛安虽没在北京呆多长时间,也知道这详细位置有些偏,便问道:“我给你在东边看一套公寓好不好?”他还没敢提起这套公寓就在自己家楼下:“离你工作的地方也近一些。”
宋清让哪能不知道他大概又酝酿着什么假公济私的主意,冷着脸拒绝:“不用,我在那里住了五年,习惯了。”
盛安似乎是被“五年”这个词刺痛了,事实上这也应证了他的猜想。
就好似迎头一盆冷水湿透了他全身,于是也就沉默了下来。
车子开到临近目的地的路边,盛安看着窗外,又有点懊恼。
——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身畔,可他却浪费了这一路的好时光。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宋清让似乎是惊讶于他莫名置气,这会儿却又笑吟吟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看了他一眼。
“回答我。”盛安说。
宋清让扭过头不看他,说:“挺好的。”
盛安一开始非常欣慰,得知宋清让过得好,当然是令人欣喜的。可是想到宋清让离开了他身边依然过得很好,他又没那么开心了。
人总是自相矛盾,又容易钻牛角尖的动物。
沉默在车里蔓延,对盛安的问话,宋清让能不答就不答。他们之间就像掉了个,拒绝沟通的人竟变成了宋清让。
到了地点,是个破旧的居民区,矮栋林立,一看就知道是个冬天冷,夏天却热的地方。
盛安收回眼神,皱眉问:“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宋清让有些窘迫,强撑着道:“我住得很好。”
盛安摇摇头:“不行,我给你找一个别的地方住。”
车子正好停下,宋清让反应灵敏,拉开车门就逃也似地下了车。
盛安自然是稳步追上。
宋清让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无奈道:“不要闹了好不好?”
盛安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没办法。
“像你这样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盛安反问:“你以后少不得要和我打交道。”
宋清让似乎早就思虑好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希望盛先生也能行我们两个一点方便。以后除了工作以外,连朋友都不必当。”
“你真的这么恨我?”盛安的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带一点艰涩。
他在这些年里的摸爬滚打里更是换做了一身无坚不摧的铠甲,任外界天崩地裂还是枪林弹雨,他不知道痛。
就好像是失去了感觉痛的能力。
唯独宋清让,唯独这个站在他眼前,温文尔雅,似乎连大声说话都不曾的男人,仅仅凭着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刺了个对穿。
那种曾经失去的痛感也尽数回来了。
宋清让不敢看盛安的眼神,因为他即将要说一句天大的谎话。
“我不恨你。”他这样说着,而盛安的眼睛则似乎缓和了一些。
“但我也不爱你。”宋清让接着说。
盛安的瞳孔一缩,缓缓松了手。
为他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如行尸走肉,却又在内里有着原动力的这五年,竟只得到这样一句,“我不爱你”。
“你不要骗我。”盛安最后存着一丝侥幸:“不要拿这些话骗我。”
宋清让早已转过身去,清清瘦瘦地站在楼梯口,后颈与小半侧脸沉浸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晰:“盛安,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的。”
宋清让没再同盛安说话,快步走上了楼梯,就像是在逃离什么灾难一般。
他开门,钥匙拿在手里,却怎么也对不上锁眼。
声控灯又坏了,这个破旧的居民楼里总是出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平白惹人烦躁。
他还没打开门。
又试了一次,只有金属碰撞而出的声响。
宋清让狠狠地锤了一下门。
楼下有渐行渐远的汽车引擎声,他想,大概是盛安走了。
第41章。
盛安走出门栋,司机看他神色不佳,也不熄火,那样等着。
盛安站了一会儿,然后敲了敲车窗。司机连忙摇下车窗探头出来。
“有烟没?”盛安问。
司机一愣,他做盛安的司机没多久,竟不知道原来这位老板也是抽烟的。他在怀里摸了摸,把半盒烟以及火机都给了他。
盛安拿了火机,和一根烟:“一根就够。你先走吧。”
司机问:“那您一会儿怎么回去?”
盛安自暴自弃地笑了笑:“今天起我打算露宿街头。”
司机见他还能开开玩笑,便道了声再见,开车走了。
晚上八九点,破败的路灯一会儿亮,一会儿又灭掉。
盛安逆着风点烟,打了几下才燃起来。他将烟叼在嘴里,在门栋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下。
马路牙子太矮了,盛安的腿又长,憋屈得很,几乎等于坐在地上。
他其实没什么烟瘾。上一次抽烟好像还是在某个投资大单出问题的时候。
那时他和钟天志在办公室里关了三天三夜,一屋子的外卖垃圾和烟草味,钟天志弄到一半就呼呼大睡去了,只有他,还在和办公室里那一盏孤灯与繁华的不夜城为伴。
一个人孤军作战。
那时他就会想起宋清让。
这几年无论男女,总有人频繁对他示好。内敛一点的会悄悄问到他联系方式,奔放的直接在公司楼下开个大喇叭喊话。
后来弄得盛安只能往手上套结婚戒指才有所消停。
而他买的时候,戒指不是一只,是一对。
当时柜员问他:您另一半的戒圈是多大呢?
盛安想了想,报了一个尺寸。他不知道自己报得准不准,他只能在回忆里搜寻关于宋清让那只手的一切,期待着某天,宋清让能亲自替他验证。
盛安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微弱烟火明明灭灭,眼前烟雾缭绕。
人生里原来有比分开更为苦涩的事,那就是等待。
正坐着发呆,不远处有只流浪的小狗跑过来,脏兮兮的,白色的毛发呈一种不健康的灰,看起来也不大。
小狗颤巍巍地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他。
盛安也看着它,看了一会儿,说:“你可真丑。”
小狗生气了似的汪了一声。
盛安笑了,把烟叼在嘴里,向它拍拍手:“过来。”
小狗慢慢跑过去。
盛安摸了摸它的头:“有人不要你了吗?”
小狗轻轻呜咽,尾巴垂在身后,看起来很难过。
盛安的大手可以一把罩住小狗的脑袋,但他的力道很轻,也很温柔。
“不要怕,你会有新的家。”盛安说着,又望向对面的门栋里。
“我们有一天都会回家。”他说。
宋清让也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爬起来,在冰箱里拿了一瓶酒。
穿着睡衣,开着小灯,坐在客厅里一口又一口地喝。
盛安还以为他不能喝呢。宋清让想起来这事,又有点想笑。
他在来到北京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无法安眠的日子,只能依赖酒精勉强入睡。
后来他找到当初那位专攻心理学的朋友,经他开导医治才有所好转。
现在盛安一回来,他的失眠症也回来了。
他盯着酒杯出神。
他的逃避,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放逐。他以前相信时间能够治愈一切,但他觉得五年也许还不够,五年,只来得及麻痹他,却治不好他。
盛安会放弃吗?他希望盛安会放弃,毕竟五年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宋清让在家里睡到11点,听见楼下有大响动。他拉开窗帘,看到有辆小卡车停在楼下,有人进进出出地往上搬东西。
大概是谁又搬家来了。宋清让没放在心上,转去厨房喝水做饭。
面煮得半熟,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呀?”他将火调小,走到门边:“来了。”
门外是盛安。
见宋清让开门,他甚至有点惊喜:“你竟然真的住这一户。”
宋清让话也没说就准备关门,盛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门框,宋清让却没能收住手,铁门狠狠地夹到了盛安的手。
“哎!——”盛安一个不怕疼的人都疼得龇牙咧嘴了起来。
宋清让条件反射要去查看他的手,旋即又忍了回去,只是放开门,转身进屋。
盛安忍着疼动了动手,还好没骨折。见门开着,自然而然地摸进去。
不一会儿,宋清让手里拿着瓶药膏站在他面前,抛给了他,他稳稳接住。
“擦完药就走。”宋清让说完,转身回厨房。
盛安看着手里的药膏,感动得要死。
“我不走了。”盛安坐在客厅擦药,正好能看到厨房里宋清让忙碌的身影:“我要搬过来。”
宋清让端着锅的手一滑:“什么意思?”
“你家对门的房子挂牌出售,你不知道?”盛安接着说:“我买了。”
宋清让:“啊?”
盛安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说他昨天买了二斤白菜。
“我原本想和你住一栋楼就好,后来一想,万一你就住这层呢?”盛安笑了起来,有点得意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