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谭星郁闷地看着手上被划出的小伤口,夏言歌一脸愧疚地跪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用碘伏棉签轻轻地擦着那个小伤口,感受到伤口传过来的阵阵灼热的痛,谭星龇牙咧嘴,低头对上夏言歌那个专注的侧脸,突然就愣了一下。
他张开嘴,想了想,最后问:“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在哪个城市定居?”
“还真没想过,”她小心地放下棉签去撕创可贴,“不过,应该多走走才好做决定吧,你呢?”
“会为了我留在西安吗?”他突然问。
夏言歌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颓然叹气,“你不该留在这里的,你又不喜欢这里。”
“可能……”夏言歌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算了不问了,”他说着,轻轻拉着她的手,“想去哪里旅行呢?一起吧。”
“你这么悠闲,最近不接片了吗?”
“暂时应该不会接,仲睿哲也在等那些八卦平息,”他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所以我们要快点,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没这功夫陪你了,而且到时候你可能也要上班。”
“那你等一下。”夏言歌起身,一溜小跑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打开,“你看这几个地方你有没有兴趣……”
初秋的阳光透过窗户流泻一室,在金黄色的光晕下浮起的微尘似乎是肉眼可见的,而每个人的生命大抵不过是如此微茫的存在,如果消失,也不过是银河系千万星辰中暗淡下去的一颗,对这世界无关痛痒,他突然想到米兰昆德拉的《不朽》,怎么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怎么让别人铭记,所谓粉丝不过是期待自己在屏幕上的那个角色,而真正会关心着自己,不离不弃的人,有谁呢?
他的目光沉缓地从那光晕下的浮尘挪动到了面前夏言歌的身影上,他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而她就跪在地毯上,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一边看,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些不同的城市,他俯下身去,轻轻地把额头靠在她的左肩上,右手搭上了她的右肩,夏言歌一怔,身体有点儿僵硬起来,问:“怎么啦?”
“没事……”他说:“你继续看,继续说,我就这样靠一下下就好,你说吧,还有哪个城市?”
“你不舒服吗?还是……”她犹豫着问:“担心D。S没有给你做规划?要不我们去找仲总谈谈……”
“没事,我不关心那些,只要和你一起就行了,反正不缺钱,没必要急着接片。”
“嗯……”夏言歌伸出右手轻轻按着他放在自己右肩的手,说:“是不是累了?那我就不说了,要是很累的话,我们就哪里也不去了,其实我都开始习惯西安了……”
她侧着脸,突然笑起来:“高中的时候觉得怎么也适应不了,但是现在啊,回到家里一看到公交车空荡荡,每条马路都那么宽敞也没有多少车,反而有点不习惯了,我想,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下去,应该而是可以的吧?跟你说,我每天早晨站在公交车站那里等车,就着汽车尾气吃早餐都吃习惯了……”
她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西安的好处,是文明古城,小吃很多,诸如此类等等,他就靠在那里,眼眶有突兀的湿润,安静地想,夏言歌可真是个话痨,就算没人搭腔一个人都能说那么久。
能够这样说下去么,能够这样笑下去么,能够这样忘记身后的黑暗沉溺在这阳光里么,就算走过千百个城市,也寻不到这么一个城市,在这里相信爱,相信永恒,相信所有付出有回报,相信所有期待有归宿,在这座看不见的城市,以绝望的姿态隐匿,那些疼痛和哀伤,不辨过去过去或未来,却无比清晰,慢慢地呈现出来。
那天,开端是这样的。
苏瑾习惯性地拿出钥匙打开谭星家的房门,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两张飞往三亚的机票,一张写着谭星的名字,而另一张写着夏言歌的名字,这本来无可厚非,都已经求过婚了,可是一想到梁苏涵其实也并不中意夏言歌,她觉得自己就有必要做点什么,于是这两张机票就被放在了梁苏涵的面前。
苏瑾格外失望地听到梁苏涵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于是这两张机票辗转地再次放在谭星面前,梁苏涵淡淡地说:“以后自己的东西收好,你明明知道苏瑾常来。”
谭星没有说话,伸手去拿机票,却在半空中被拦住了,梁苏涵看着他:“我就问你一句,这么做,你会不会后悔。”
“我一个说不上还能活多久的人,用有限的时间来后悔?”他拨开她的手拿起了机票,“太奢侈了吧。”
“一旦你决定了要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结婚生子,那么最困难的选择就在夏言歌那里了,你明白吗?”
“我问你一件事,”谭星说:“你在和我爸结婚之前,知道我爸的病吗?”
梁苏涵微微笑了:“那时候我们都二十出头,还年轻,相信会有奇迹。”
谭星点了点头,说:“别问我了,我什么决定也没做,我只是没办法,我现在……还不能放手,至少现在,还没有办法放手,没有信心自己能够放开她,所以,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一个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的。”
谭星转身离开了,梁苏涵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因为年轻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活下去,不管不顾地跟着那个人,结果……
多一分,多一秒,你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欢笑也好泪水也好,一旦你离开,都会成为对她来说最残忍的回忆,这叫做生离,这叫做死别,这叫做无力回天无可奈何,如果你认真了,痛着她的痛,那么或早或晚,你还是会放手,不……你会推开她,推开爱情,因为你无法推开的,是现实。
那个早晨天气不是很好,却影响不了夏言歌的好心情,楼下看到谭星回过头露出好看的笑容,那么不真实,他的眉眼熨上的宠溺让她觉得心都快要融化掉了,像是一个走进现实的梦境就这样展开了,让她措手不及而又无比比欣喜。
打车从曲江到机场花费将近两个小时,她在车里面犯了老毛病,昏昏欲睡,谭星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嘴唇在她的额头挨了一下,“睡吧,到了我叫你。”
夏言歌突然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然后吃痛地坐直了身子,谭星一脸黑线:“你干嘛自残?”
我怕我一觉醒过来,属于我的现实又回来了,我还是那个没人要的,被抛弃的夏言歌,而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谭星——这话被她咽了下去,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我不困。”
“真是爱逞强啊,”他失笑,“就连睡觉这么点儿事也……”
夏言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看,是D。S的财务发短信在催她把上个月的票据拿过去,郁闷着,之前呆在家等了好久也没有收票,这才一走,就开始要了,琢磨了一下,想起今天休假的韩珺,她这求助电话就打了过去。
于是,在一顿火锅的you惑下,韩珺屁颠屁颠地跑到夏言歌家找到了已经贴好的票据,然后走进了D。S的大门,特别不凑巧地在电梯间就遇到了仲睿哲。
“你……不是那个总经理吗?”她瞪大了眼睛问。
“……”仲睿哲反应了一下,想起那天在高新披萨店的经过,于是准确无误地辨认了出来:“你是韩珺吧?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夏言歌有托,喏,”她扬了扬手中的票簿子,说:“专程来给你们财务送票了。”
“哦,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那丫头和谭星在外风流快活,我却在这里替她跑腿……”韩珺说着,目光里面仲睿哲的面色凝重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公文包转移了话题:“嗯,那个,仲总经理,你是……打算出去?”
“有个比较重要的客户今天要走,我打算亲自送到机场去。”他微微笑了一下,又问:“谭星要带夏言歌出去?没说是哪里吗?”
“……三亚。”韩珺硬着头皮回答,电梯门开了,她迫不及待地说:“那我走啦,你先忙。”
“三亚吗……”仲睿哲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恐怕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吧,谭星?
第八十章 缺席
更新时间:201414 19:00:37 本章字数:4968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夏言歌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看着大屏幕上面的提示,手中握着机票,脸上的表情是近乎脑残一般的傻笑,谭星跑去买水大概有五分钟了吧?她低头看看手表——手表也是他昨天才送给她的礼物,她轻轻擦了擦,转身朝着机场便利店的方向看了看,视线被阻隔在人流中,于是回过头,安静地坐下来,身体里面却像是有千百个声音在喧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她像走入梦境的爱丽丝一样,单薄的躯体几乎要承受不起这隆重的欣喜。
这场十三年才等来的梦啊。
在便利店门口,谭星拿着两瓶水,看见面前正在买烟的仲睿哲,头皮有些发麻。
“我说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他无奈地问。
仲睿哲接过烟付钱,四下扫视一圈,“她呢?”
“在那边等。”他回答道。
“那正好,借一步说话吧。”仲睿哲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厅角落。
并肩走过去,仲睿哲问:“你能不能把你手里拿两瓶水找地方放一下。”
“为什么要放下?”
“不放下我怎么动手打你?”仲睿哲站定了,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把水扔在垃圾箱,然后走回来站在仲睿哲面前:“现在可以了。”
“那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仲睿哲的拳头就直接挨上了他的面颊,力道也不轻,他被迫向后退了几步,墨镜和帽子都跌落在地面上,左边脸颊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
他轻轻摸了一下脸颊,呼出一口气,站定了,问:“还有吗?”
仲睿哲看着他开始发红的脸颊,说:“真不好下手,你是靠脸吃饭的。”
仲睿哲捡起墨镜和帽子走过去给他戴上,他背靠着墙壁,拇指轻轻压了一下受伤的脸颊,还真疼,他转头看仲睿哲:“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不逼你?”仲睿哲也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说:“你打算这样逃避多久?你明明知道你会后悔的。”
他惨淡地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选择就在我心里,但是我现在还做不到,我……只是想等我有足够的信心放开的时候……”
“到那时候她能放得开吗?”仲睿哲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觉得我说这话可能是在欺负病人,不过……谭星,我是个生意人,所以我最擅长做的事,就这一件,权衡利弊,寻找解决方案,在这件事伤害到所有人之前,就这样,结束吧。”
似乎有些水汽粘在墨镜上面了,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抬头透过墨镜看天花板,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真可笑,我和夏言歌的事,要结束的话,居然轮到你来说。”
仲睿哲低下头,刻意不去看他,“结束吧。”
“我只是……想要那么一段时间,不会很久也可以,我,只是想要记住,我和她曾经在一起,这样不管我是什么时候,生命结束在什么地方,我不会觉得遗憾。整整十三年了,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她了,但是,我见到她了,我以为这是天意,”他靠着墙壁,虚弱地闭上双眼,看不清楚表情,“现在看来,这,才他妈是给我的天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他再次笑起来,“还不如一个定时炸弹来的靠谱,因为一个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绝症,我要放弃我生命中所有的可能性,就因为这颗不争气的心脏,我要放弃我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他再也说不下去,右手扶在剧烈起伏着的胸口,前襟的衣料被抓的皱皱巴巴,他靠着墙,蹲下去,那姿态看起来绝望,无助,而又孤独。
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通往那座名为“幸福“的城堡的曙光。
“……我是个商人。”仲睿哲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说:“我只会权衡,我不是你,也无法理解你的痛苦,只是希望你可以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来,我承认我对夏言歌有私心,不希望她承受那种痛苦,但是她的选择是你,如果你……你实在放不下,不如就告诉她真相吧,告诉她一切,然后一起承担。”
他蹲在那里,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商人该说的话,还是保持你那擅长权衡利弊的本色吧。”
他站起身,速度极快地在眼角轻轻擦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夏言歌所在的那个方向,只看到穿梭来去的人流,她在那后面,曾经,他是会为了她披荆斩棘走到她面前去的人,但是如今,这咫尺天涯的距离,他却再也无法逾越。
他回过头对着仲睿哲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带她回去吧。”
夏言歌东张西望,有些焦躁,距离登机的时间剩下十几分钟了,去买水的谭星却迟迟不见人影,等他来了一定要挖苦他一下,她喜滋滋地拿出机票看一看,视线刚移开,就看见了不远处正看着她的仲睿哲。
要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她万分纠结,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去打招呼。对他,她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之前在他面前因为自己被调职成为谭星助理而发火的人是她,眼下众目睽睽之下带上了谭星给出的那一枚戒指的也是她,而他呢?
他默许了谭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胡闹,也默许了她的离开。
这件事里面,他也是受伤的那个人。
她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牵强地说:“仲总,这么巧啊?”
他看着她,那眼神让她觉得陌生,那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担忧和哀伤,她的心也忐忑起来,他还在生气吗?
他看着她,好久,收起那个困兽一般沉郁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我来送一个客户,顺便接一个人,你跟我一起吧。”
“那个,我。。。。。。”她迟疑着说:“我和人有约,等一下就要登机了。”
“谭星是吗?你不必等了,他已经走了。”
“啊?”
那一声疑问,轻盈而缓慢地落下来,像是落在了仲睿哲的心里——他才觉得谭星真是聪明。
就在几分钟之前,谭星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保持你那冷静的,只会权衡利弊的本色,接下来会很有用的。”
所谓的有用,不就是指这一刻吗?谭星仓皇而逃,而自己,却要留在这里,对着夏言歌,说出那些最难听的话。
然后,等待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