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敢取笑他的,就只卜青和郭雄狮那棋道老师。这两人在仙府中,都算得上边缘人士,一来二往,正好搅和了在一起。
卜青和这老头初次交谈,还闹了不少笑话。
在仙府中见多了修为高深的前辈,便是个两三岁的奶孩子敖琲,也能轻松将自己放倒,卜青便生出府中尽是高人的错觉。且仙府中种来当做盆景观赏的花草,他侥幸认得其中一种唤作“紫心兰”的灵花。初见时,被这株兰草的药龄吓了个半死,足足对其流了数个时辰的口水!好在他还有些理智,知晓这紫心兰即便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也不能擅自采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此事恰好被正在附近亭台中著书的老者看在眼里,此老见这位仙师可怜,便稍稍提点了两句,说是与其在此处“观赏”兰草,还不如到阴阳五行池边打坐修炼,因为池中散逸出来的灵气,掺杂了少许仙灵之气。
卜青乃修行中人,最终目的便是破碎虚空,飞升仙界,成为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的仙人,如何不知晓仙灵之气是何物?仙界真仙吐纳呼吸的灵气啊,如今竟然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卜青一颗心差点就从嗓子眼儿跳出,还算英俊的方脸仿佛充了鸡血!
半晌之后,总算平静下来,又患得患失地问老者,自己去那阴阳五行池边修行,会不会招人厌烦?老者笑呵呵地回答不会,只要不打扰到旁人,随便你修行多久都行。
卜青大喜过望,当即就向眼前这看不出深浅的“前辈高人”拜了三拜!这般行径,却将老者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也跪倒在地,说自己不过一介凡人,是被郭上仙请来教授他围棋的,如今年岁七十有三,说不定还没仙师你大。卜青一听,有些瞠目结舌,凡人也能住进这等无上至宝一般的仙府?
老者闻言,却有些不高兴了,说凡人为何就不能住进来?老夫不仅在府中小住了将近两年,还得蒙郭上仙赐下一截万载空青,从此无病无痛,筋骨强健好似壮年,且寿有万载!
卜青一听,乖乖了不得,万载空青什么宝物,竟能让一介凡人都拥有如此悠长的寿元?需知天地异变之前,化神修士也不过能活四五千年!当下好生服侍了老者一回,把这老头弄得一惊一乍,坐立不安,最终受不得卜青软磨硬泡,便将万载空青的优劣说了,还语重心长地劝诫,小伙子有机缘踏上仙道,须得好生珍惜,切不可自毁前程。
其实听说服食了万载空青后,虽说能延寿万余年,自身修为却不能寸进时,卜青便绝了念想。如今得蒙许前辈收留,有仙灵之气供自己修行,要是再去吃那万载空青,岂非愚不可及?当然,他也将此事暗暗记下,若将来寿元将近,修为又无成就,就向许前辈求取一截万载空青。
知晓此老虽为凡人,但见识远非自己所能比拟,卜青便虚心请教起来。这老儿在仙府中,除了郭雄狮每天都会来找他弈棋,便几乎没人与他说话,早就憋闷坏了,见卜青这般虚心求教,正好自己也在著述《仙踪志异》一书,便拿来炫耀。
卜青接过一读,顿时被骇得不轻!原来这《仙踪志异》,是此老以游记形式写出,从他郭雄狮如何上门请教棋艺,然后被“邀请”同行,到大夏承天城道儒大战,数百元神,也即是化神修士斗成一团,再到融灵道中许听潮机巧附身,混入九脉阴龙炼尸大阵,历尽艰险,最终遁入巨人界,郭朝明除毒龙,栾凌真收佳徒,直至太虚一击破开虚空,许听潮驾驭仙府遁入雷霆绝域,谋算斩杀那虚境老怪戴德,最后便是血妖得神魔之躯和混沌元胎,为此界生灵开辟一条登仙长生的康庄大道……
如此种种,直看得卜青心摇神驰,总算对自己究竟找了什么样的靠山,有些大致的了解。惊骇过后,便是踌躇满志,热血沸腾!
卜青掩卷长叹,正要和老者说话,却发现此老正专心致志地和郭朝明弈棋,当下只能强忍心中涌动。直到郭朝明尽兴离去,才硬拉着老者,要拜他做兄长!
老者推辞不得,只得认了这个仙师义弟,互通姓名年齿,老者姓王名远山,今年七十有三,为兄,卜青五十一,为弟。
王远山有了义弟,心情大好,时常让其用飞剑载了自己,在仙府中四处游玩,两人见过禁制中无边无际的药园,凶险无比的藏经阁,神秘莫测的宝库,珍禽异兽偶尔现身在边缘现身的灵兽苑,甚至还在那刻了宪章的大殿中,与被囚禁的虚境青鸾女子说过话……
短短月许,卜青见了太多不可思议,时常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直到被血妖唤去,着他照顾众人捉来,用完后犹自剩余的雷灵子,数次被电得只剩半条命,才醒悟此事并非南柯一梦。
但那雷灵子委实太过厉害,指不定哪次众位前辈救援不及,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
混沌元胎被仙府吞噬,众人只好将雷灵子放养在隔壁一间大殿中,虽然布下了阵法禁制,奈何那些个雷灵子委实太过诡异,经常莫名其妙地逃逸出来,需要有人专门负责将其捉回。众人开始还饶有兴致,次数一多,便心生厌烦,卜青这毛遂自荐的杂役,正好拿来担当这差事。奈何他修为低微,也不擅长遁术,只有被雷灵子戏弄的份。
陶万淳看不过去,用自己从雷霆绝域中拾来的灵矿,为他炼制了一双霹雳震光靴,一面霹雳宝鉴,才勉强胜任了这项折磨人的差事。
正当卜青在仙府中疲于奔命的时候,那光头胖子青十三忽然找上门来,双手捧了两张鎏金青底的请帖,未语先笑成弥勒佛:“蔽师青木道祖月前晋阶炼虚,青帝盟将在下月十八大摆筵席,两位道友适逢其会,何不前往一观,正可结识些同道。”
许听潮并未去接请帖,敖珊也怀疑道:“青十三,你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今日却忽然上门,请我和潮哥哥赴你那师傅的庆筵……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青十三心头一跳,面上笑容却更盛了几分:“道友说笑了,这数日来,您一直和尊夫在城中四处玩耍,如此琴瑟和鸣,在下半途找上门去,岂非大煞风景?”
“你倒也识趣。”敖珊闻言,面上微微一红,继而又叼难道,“怎么你此刻不怕打扰我们了?”
青十三连连赔笑:“在下情非得已,师尊庆筵在即,实在不能拖延,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请,还望两位道友多多包涵!”
“也罢,算你有理!”
敖珊伸手将青十三手中的两张请帖摄到面前,却被许听潮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住,指间还布满真气,仿佛请帖上有什么脏东西,生怕被其沾到肌肤上。
“你可以走了!”
许听潮的话好似深冬寒冰,青十三听在耳中,不自禁地打了寒战!
尽管如此,这光头胖子却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勉强挤出个笑容,翻手取出三个玉盒,用真气凌空托了,往许听潮推去:“在下这数日都不曾来拜见,其实也在为这三件物事奔走,请两位道友笑纳!”
许听潮默不作声地将三个玉盒收了,淡淡看着青十三,目光愈发冰冷。
青十三尴尬一笑,摸摸油晃晃的脑袋,道声“告辞”,便匆忙走了。
敖珊满脸古怪地看着许听潮,轻轻摇了他一下:“那青胖子送的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许听潮一笑,袖袍一拂,三个玉盒就出现敖珊面前一字排开。敖珊屈指连弹:“薜萝香,龙涎香……”
最后一个玉盒中的香料,敖珊却没有说出来,反而闹了个粉面通红,对许听潮咬牙切齿:“你故意的是不是?登徒子,尽想些坏事情!”
许听潮莫名其妙,侧目往那香料上一瞟,只见其色粉红,闻来令人气血浮动,顿时好不尴尬!
“果然是这样!你这登徒子!”
敖珊龇牙冲了上来,纤纤玉指上灌注真气,狠狠掐住许听潮腰间软(蟹)肉!
许听潮顿时满面苦楚——那粉红香料,名唤大梦温香,乃床(蟹)第间调(蟹)情之物……
青十三从自家宅邸走出老远,才愁眉苦脸地摸摸光头,懊恼道:“这两个祖宗也不知什么来头,大哥传讯,师尊数日不回,一回就是劈头盖脸地臭骂!他…奶…奶的,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也只有我十三郎来做!贺礼也还要重新筹备,好不容易弄来那蝶女,却是无福消受了……咦?”
这光头胖子正自抱怨,就见得自家府邸方向腾起一朵五色氤氲地清光云气,疏忽远去,顿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走得好,走得好!再也不用伺候两个小祖宗了!”
……
许听潮恨极了那胖子青十三,送什么不好,偏生要送那煞风景的大梦温香!弄得自家珊妹赌气,与她说话也不理会,只拿恶狠狠的白眼来瞅。
不过,她却并未将那香料扔掉,反倒是贴上十余张符箓,好生收藏,说是替自己保管……
一路想入非非,许听潮驾云缓缓而行,终于在那青木道祖庆筵前一天赶至青帝盟驻地,远远只见一株千丈高的巨木参天而立,树干怕不下百丈粗,树冠亭亭如盖,足足伸展出数百丈方圆!
许听潮停了云头,眯眼观看,面上忽然露出冷笑,脚下云头再动,迎上树下腾起的几道青碧遁光!
二九四东极青帝称道祖,四方来客贺纷纷(七)
“两位小友远道而来,老夫不曾远迎,赎罪,赎罪!”
来者共有四人,说话这青袍男子自称老夫,看皮相却年轻得紧,大概二十五九岁,身穿一袭微光闪烁的青袍,剑眉星目,赫然是个风(蟹)流佳公子!
许听潮上下打量了此人一阵,才忽然轻笑一声:“可是青木道祖当面?”
“旁人吹捧之词,若真个当真,岂非贻笑于方家?小友看得起老夫,呼一声‘青兄’便可!”
这人正是那自封为青木道祖的东极青帝,也不知为何,竟对许听潮和敖珊这般客气,连两人故意轻视傲慢,也半点不生气。如此一来,许听潮和敖珊反倒不好借机发作。
青帝说完,见两人还是没有反应,便又笑道:“老夫已备下薄酒,两位小友旅途劳顿,何不同去小酌一杯,以解困乏?”
“不必了!”许听潮毫不客气地拒绝,“但有片瓦遮顶,许某与珊妹便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青帝还没什么,他身后两男一女却齐齐变色!这三人,其一宽袍大袖,正是那青一,另一个男子,乃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最后那女子身着青色宫装,眉目间颇具威仪,正是青帝的另外两个弟子,青三和青二!
“既如此,老夫便不打扰两位休息。”青帝回头瞪了三个弟子一眼,才柔声道,“老三,带两位小友前往迎宾楼!”
“是!”
尽管面上神色万般不甘,青三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对许听潮和敖珊道:“两位,请!”
许听潮略一点头,携了敖珊,与这老者去了,再也不曾正视青帝一眼。
青一和青二气得浑身发抖,青帝却面带微笑,直到三人落下遁光,身影隐没在那参天巨树下的阁楼群中。
“师尊,弟子不解!”
“何止是你不解,为师也弄不懂啊……”青帝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老大,你可知东极以东,都是什么地方?”
“我东极不过是人族生存繁衍的最东方罢了,弟子曾在典籍上看过,再往东方,便是灵气匮乏至极的群山荒原,其广阔只怕不下几千万里!但如今天地异变,这些地方却尽成了修行宝地,灵脉处处可见,品质上上的也不在少数!”
“也难为你了。”青帝赞许地看了青一一眼,面上神情逐渐变得恍惚,缓声道,“东极往东亿里之外,有一处广阔无际的雷霆绝域,将此界一分两半!”
青一和青二闻言,不禁骇然失色!
“此域凶险至极,便是以为师此刻的修为,贸然闯入,也只陨落一个下场!故老相传,这绝地东方,乃是妖族的天下,群妖皆归天妖殿统属,其中多有天地真灵神兽。妖族性命悠长,天妖殿中不知有多少积年老怪隐修,借此次天地剧变,突破晋升虚境的不知凡几……”
青帝将话说得如此明显,青一和青二如何还不明白,齐齐惊呼道:“师尊可是怀疑方才那两人……自天妖殿而来?”
“若非如此,那蛟龙女修如何会有这般纯净的真灵血脉?只是就算那雷域消失,他们又如何这般快就到得东极?想不通,想不通……”
青一和青二面面相觑,如果方才那两人当真自天妖殿而来,事情就绝对不简单!试问一化神老妖带了个元婴大圆满的妖女,都能如此快地赶到,更何况虚境大妖?就算这等妖族老怪是方才晋阶,须得稳固境界,只怕大举来犯也为时不远!自家师尊晋阶后,不就只闭关了月许么?
“老大,老二,你们可知为何为师只以数字为你等取名?”
青一青二陡然听闻此言,无不面色煞白,各自眼神闪烁,却最终什么举动也无。
“为师也不瞒你们,在你二人之前,尚有十七个青一,十七个青二,他们与我名为师徒,实则无异于培炼的延寿灵药,每当寿元将近,为师便会摄取其一,虽然不过能得其寿数的十之三四,也足以苟延残喘数万年。”
“为师其实很怕死,怕得要命,所以才会行此恶毒手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说虎毒不食子,为师却生生吞吃了自家上百个孩儿……”
青帝说到此处,已是浑身瑟瑟发抖,面色也不比青一青二两人好多少,原本挺直的脊梁也颓然坍塌,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青一青二面面相觑,只见青帝背在背后的双手使劲绞缠,暗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浸湿了他的衣衫!风中也有水珠飘落,在阳光下闪烁,往地面坠去。
“……这数万年来,为师根本不敢一刻安睡,倘若入梦,便会见到他们携带满身怨毒前来讨债!”
“为师累了……”
说到此处,青一青二身躯中陡然飞出两道生机勃勃的青蒙蒙光团,没入青帝背心!
“再也不会做这等歹毒之事!”
言罢,背后手指轻弹,两片青叶飘出,停在青一青二面前。青帝身躯却忽然溃散,顷刻消失不见。
青一面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一把将那青叶捉在手中,沉入神念查探,旋即面露惊喜!正细细研读叶中记载的法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
“二妹……”
此话才出口,青一面色就变得极其复杂,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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