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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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魂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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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出来的那一天,棺材里装满了清水,而墓主辛追就静静地躺在这水中,保持着刚死时那样美丽的容貌,就像是在这两千年中睡着了一样。可就在开馆接触空气没几秒之后,棺中的水迅速浑浊变黄,而辛追的尸身也产生了变化,再不复先前所见令人惊艳的外貌。虽然具有弹性的皮肤、可活动的关节,保存完好的头发依然让世人惊叹,但不得不承认,用通俗的话来说,就在那几秒,辛追变丑了。
  展馆中本不可能存在的水迹、两千年前的湿尸,还有这一路延续到棺椁中的水渍,让方鸿卿产生了一种与科学不沾边的联想。他迟疑地抬起手臂,向棺椁中照去——他实在是很害怕,万一他看见棺椁中的女尸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幸好,如此惊悚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灯光映照之处,只见一具泛黄的尸首——已然稀疏的黑发、微微露出的牙齿、已经不再紧致的黄皮肤,被灯光一照,那几乎扁平的五官,显露一种说不出的恐怖表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看见尸体好好地躺在棺椁之中,方鸿卿就松了一口气。他不由自嘲起来,笑自己是不是恐怖小说电影看太多,刚才那一刹那,他真的产生了一种“难道是辛追爬起来了”的诡异想法。
  望着棺椁中沉睡千年的女尸,全身□着,仅以一块白布盖住了重点部位,方鸿卿不禁有些唏嘘:身为历史研究者和文物工作者,考古是一种极必要的手段。虽然马王堆西汉古墓的发掘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发现,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却又觉得有些歉然。假如不是考古发现开棺看尸,或许辛追依然能以她美丽的模样深眠地下,而不是变成这种可怖的形象。硬是打扰死者的安眠,将人从坟茔里挖出来,被研究人员解剖了不算,还要再摆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参观,这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是相当冒犯的事情吧。
  “抱歉,”望着那不再美丽的女尸,方鸿卿轻声道,歉然之余又有一些无奈,“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费尽心思修葺了坟墓,最终却落到这步田地吧。唉,就当为中华历史的研究献身了吧。”
  这带着解嘲意味的话语刚落,突然之间,方鸿卿听到了一种奇怪的音调。低沉的“呜呜”的声音,缓慢却绵长,像是有人哭泣的呜咽之声。在这无边暗夜中,突然传来这种声响,还是在他跟辛追说过话之后,方鸿卿登时觉得头皮都炸开了。四肢百骸就跟灌了冰水似的,冷飕飕的冷到了骨头眼儿里。
  “呜呜……”
  “滴答……滴答……”
  先前那诡秘的水滴声,也伴随着呜咽声响起,二者掺杂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展厅之中。那声音,就好像是有一个女人在哭泣……
  身边是两千年前的女尸,耳边是女人的哭泣声,在这死气沉沉的博物馆中,不由地让人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想。方鸿卿硬着头皮,用手电照向哭声传来的地方。集束的光芒像是被吞噬了,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伴随着时缓时续的呜咽之声,那黑暗空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就在方鸿卿想往那黑暗中看个明白之时,突然!他觉得后颈子一凉!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潮湿的冰冷的手,扼上了他的喉咙!
  那双手拼命地收紧,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方鸿卿挣扎着以双手拉开行凶者的手臂,触及的却是潮湿又满是褶皱的皮肤。在他呼吸愈发困难的时候,鼻子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刺激性味道——类似于酒精味儿,那是女尸棺材里的不明液体的气味!
  是辛追!
  意识逐渐游离、大脑逐渐变得空白,这是方鸿卿脑海中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判断。紧接着,肺部的窒息感就让他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第二章《千宿鬼影》 之 三

  ◎ ◎ ◎
  那一夜,方鸿卿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看见了很多奇异的场景。身穿曲裾深衣的男女,在风景秀美而精致的庭院之中,来回穿行着。其中,一名穿戴华美的妇人,坐在院中听曲。方鸿卿知道她就是辛追,因为只有她在衣衫之外还套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交领直裾。而这件,就是国宝级的文物“素纱单衣”,它纹饰绚丽,轻若烟雾,还不到一两重,代表了西汉织造工艺的最高水平。
  似是正值明媚春光,庭院中繁花似锦,辛追便坐在这如画风景之中,赏花听曲。幽幽箫声起,悠远而绵长,一曲长歌,如泣如诉,婉转曲折。
  是箫声。方鸿卿恍然大悟:在黑暗中所听到的呜咽之声,原来就是这个。只不过黑暗中那声响没有成曲调,所以听上去“呜呜”好似鬼夜哭。这六孔箫与其他随葬品一样,也被陈列在展馆之中,还有一把同样从辛追墓中发掘出来的七弦琴,都为探讨中国早期律制增添了物证。
  正当方鸿卿暗暗思忖之时,眼前景致如水波粼粼,竟波动起来。他定睛一看,却见辛追已不知所踪,眼前的场景也不再是绚烂花华的庭院,而是河岸边。
  吹面不寒杨柳风,漾起了一河春水,波光粼粼映着暖阳,碧草青青铺满了河岸,绿柳随风轻曳,柳树下一对男女,其笑嫣然。男的那个,儒士文生打扮,正吹奏着六孔箫,吹一曲缠绵缱绻之歌。箫声随着柳絮,飘荡在盈盈水面,飘上碧空无尽。
  方鸿卿有些发懵:这男女的穿着打扮,似乎与西汉有些差异。大襟窄袖,男子腰间系有革带、带端装有带钩,而那女子腰间则以丝带系扎,衣着颜色都相对朴素……
  这一厢,方鸿卿还没能分析明白想明白,那一厢,微笑着听箫的姑娘家,忽然开了口: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歌声如婉转莺啼,伴随着流水潺潺,和箫声悠扬,回荡在碧水晴空之间。方鸿卿认得,那是《诗经》里的经典篇目《卫风·木瓜》,写的是男女之间情深意切,跟咱们今天使用的成语“投桃报李”的意思差不多。见那二人相视而笑,他只觉得心中温暖。眼前美好景致,绿柳翠草,波光灵动,皆比不上那二人平平淡淡的一个笑容。
  然而,刹那间,眼前一团火焰腾空而至。一片火海将方鸿卿包围,火舌卷上他的衣袖,窜上他的皮肤。灼烧所带来的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他失声尖叫,可不知怎的,他却下意识地冲进火堆最盛之处,想去抢出点什么,虽然他的理智上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目标又是什么东西。他想瞪大眼去看,可逐渐升起的浓烟,却将他的视线遮住。
  就在这时,方鸿卿的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白光,亮得他睁不开眼。耳边那火堆燃烧的“毕毕剥剥”的声响戛然而止,浓烟之味再也闻不见了,可胸口却越来越沉重,几乎压得他不能呼吸。他刚想睁眼去看,却见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劈头盖脸地落下,落在他的眼上、鼻上,还有些许落进了嘴里。他感觉出了那是沙子的味道,“呸”地一声想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却又有更多的纷纷扬扬洒在他的头上。他挣扎着想去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捆在了背后,而沙土已经淹没到他的胸膛,令他呼吸愈发困难……
  活埋!脑海中蹦出了这两个字,方鸿卿忽觉似乎有个念头闪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然而,他还来不及将思路理清,似乎无止尽的沙土被一铲一铲地倾倒下来。意识逐渐远去,在弥留之际,他挣扎着睁眼,依稀看见旁边一个被沙土埋得只剩下脑袋的人,面目像极了先前所见的青年文士,只是现下双眼紧闭、嘴唇发紫,似乎已经断了气。
  骤然,沙土落下的簌簌声,变成了河水滔滔的声响。方鸿卿发现自己正身处河岸边,大雨如倾盆倒下,砸得人生疼。天地之间雨幕茫茫,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个人影向河岸边走去。方鸿卿向他大喊“小心!”,但被磅礴大雨淹没。他艰难地向前走,想要阻止那人靠近河岸,就在这时,那人停住了脚步,拿起了什么东西,凑至唇边。
  断断续续的箫声,被暴雨砸得七零八落,几个碎音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好似悲鸣,好似哀哭,好似呜咽。方鸿卿终于看见,那人正是先前所见、笑着唱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年轻女子。方鸿卿大声呼喊,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顶着暴雨向那儿走,可似乎却越走越远,永远也到达不了那河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紧握着那支六孔箫,缓缓地走进了滔滔河水之中……
  刹那之间,万籁俱寂。如泣如诉的箫声、磅礴暴雨之声,在瞬间凭空消失,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方鸿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阴暗的甬道之中,只有前方有闪动的火光,似是火把的光芒。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紧接着便是急急迫近的足音。有人大声呼喊,有人惨叫不断,有人狂奔不止。在那火光照耀的地方,一个人影急奔而出,他手里提着一个布袋,一路狂奔之下,布袋中的东西随之掉落,散布在甬道上,尽是些女子梳妆用的金银铜器。方鸿卿刚想拦住他,却见那人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向着甬道上方奔去。方鸿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夺路而逃的背影,和布袋中露出的半截箫管。
  就在此时,另一个人惨叫着狂奔而来。方鸿卿大惊:这人的面目已经烂得不成人形,鼻子上已经烂得看得见骨头,嘴唇已经溃烂一眼就能望见牙齿,眼窝处一双眼珠子凸了出来,除此之外眼眶处已经没有皮肉,可以清楚地看见眉骨……
  这样可怖的面孔,让方鸿卿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见那人奔着奔着,就在狂奔之中,脸皮急剧溃烂。他长大嘴惨呼,惨呼声却越来越弱——方鸿卿看见他的喉咙也快速地溃烂,先是皮肉,再是喉管,鲜血淋漓地往下滴落,滴落在甬道地面上。不过短短十几秒,喉部就只剩下骨头了……
  那人重重地栽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甬道之中,重回平静。可紧接着,奇异的水滴声再度响起,“滴答……滴答……”,不断自火把所在的甬道底层传来。慢慢的,摇曳的火光处,地面上出现了一滩水。
  方鸿卿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滩水。火光时亮时暗,映出一片白色的裙角。裙角处不断地滴水,滴答、滴答……一张惨白的面容,自甬道的尽头浮现。方鸿卿心头一抽:那全身湿漉漉的女尸,正是那吹箫投河的年轻女子。他看着女尸缓缓地走上墓道,一路在台阶上留下拖行的水迹。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爆破的巨响,好像墓道的尽头因为爆破而坍塌了。
  女尸机械地敲击着封锁墓道的巨石,一遍又一遍。方鸿卿看着她僵硬的动作,心头像是被人揪了一把。慢慢的,火把熄灭了,在无垠黑暗之中,那敲击声,混杂着水滴的声音,在狭窄的墓道中,一声一声,永不停止……
  当方鸿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倒在博物馆展馆的大理石地面上。清晨的光从玻璃窗中映进室内,展馆之中再无夜半时那令人生寒的阴森之气。地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水迹,辛追仍平静地躺在她的棺椁里,数百件藏品陈列在橱窗之中,似乎昨晚的一切只是方鸿卿的一场噩梦。
  方鸿卿爬起身,将掉在一边的电筒拾了起来。他望向展馆的一角,在那儿的橱窗里,摆着从马王堆汉墓中挖掘出来的乐器随葬品——七弦琴和六孔箫。
  如果这是梦境,那逻辑性也未免太过严谨。他终于想起来那对男女的衣着为何与汉墓中的不一样,那是秦朝时的装束,更多的是继承战国时期的服饰风格。在“焚书”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12年,秦始皇下令,在当时秦首都咸阳,将四百六十余名术士坑杀,即为历史上所谓的“坑儒”。在被活埋的人当中,其中除了方术之士,还有不少儒生。失去恋人的女子,带着情人的六孔箫,投河自尽。然而盗墓贼却从其家人为之修建的墓穴中盗走了箫管,导致她诈尸。而那个丢下同伙逃命的盗墓贼,想必定是将这六孔箫出手卖了,后来辗转到了辛追的手中,成为她爱极的乐器,并在她死后成为了陪葬品。
  方鸿卿默默地捏紧了拳头。望着在橱窗中沉睡的文物,他暗暗做出了不该的决定——
  偷走六孔箫,还回那女子的墓里!

  第二章《千宿鬼影》 之 四

  ◎ ◎ ◎
  小实听得是目瞪口呆,简直把方鸿卿的事儿当成了传奇说书来听,聚精会神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过听到这里,他却忍不住插了嘴了:“鸿卿,可是那个只是个梦啊,你真的决定为了一个梦去偷东西?那可是国家一级文物啊!老板说的对,那是要枪毙的罪!”
  方鸿卿笑了笑,眉眼微弯,像极了皎洁的月牙儿:“有些事,不是能够用理智判断的。我也知道这是重罪,可当时就是觉得非做不可。”
  听他这么一说,小实不说话了,其实他也觉得那个女鬼很可怜,可是这毕竟是个大事啊,鸿卿是好心,但是会不会冲动了一点……
  “‘非做不可’?”老板重重地哼出一声来,听上去甚是不屑,“方呆子,我看你就两个字:傻缺!就算那梦是真的,又与你何干?既不是你杀她男人,也不是你挖她棺材,她又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掐死你,要你去管这破事儿?”
  听见老板骂人,方鸿卿摸摸鼻子不敢回嘴,“嘿嘿”地笑两声算是应付。小实却沉不住气了,急急为他辩护:“老板,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过一句话:做正确的事,就是伟大的人。鸿卿虽然是冲动,但是他也是想做正确的事,鸿卿是个伟大的人!”
  老板瞪眼看他,瞪得小实心里直发毛。沉默了两秒,老板终于开了口,做出结论:“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正确’,就是俩傻缺。”
  给一道骂了进去,可面对的是老板,小实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讷讷了半晌,转了话题:“我有一点始终不明白,鸿卿,你不是说在博物馆里掐你脖子的女尸身上有酒精味儿么?你说那是辛追呀。可是后来你的梦境跟辛追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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