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风乾也像揪着小幡信贞衣领那样地揪着佐佐成政,可成政的身形虽然单薄,却像是一根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错,我就是桀纣,我就是屠夫。”
佐佐成政的嘴角又扬起来了,他微微仰起了头,一双眼睛俯视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波风乾,眼神淡漠,分不清是什么表情。
“混蛋!”
波风乾忍不住挥起拳头,一拳砸在了佐佐成政的脸上。
佐佐成政毫无防备,或者应该说……他并无防备的意思,就这么任由波风乾给了自己一记重击,这一拳打得成政身躯后仰,连忙向后一个垫步,这才勉强保持平衡。
再重新站直的时候,佐佐成政的左侧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
“合则留,不合则去。你可以出奔,我不拦你。”
佐佐成政仍是没有任何改变初衷的念头,他此刻说出的这句话,更是让波风乾的一颗心沉入海底。
什么合则留不合则去,这不就是在告诉自己,“爱玩玩,不玩滚”嘛!
波风乾本来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揍了成政一拳,但在听到成政的这句话后,反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乎佐佐成政、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担心?
怒极反笑,波风乾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佐佐成政咧开了嘴:
“两个月前,我曾在北条城对天发誓,要为你报仇,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
“太!年!轻!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我这样做!
“你—不—配!”
说完之后,波风乾低头往成政脚下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身后的河滩上,蔷薇骑士们仍在有条不紊地斩杀着降兵,也时不时地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农兵被吓得惊叫一声,然后立刻被一刀刺死。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不是波风乾关心的东西了。
只要是沾上了佐佐成政这个恶心的东西,就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骑着马狂奔而去,身后佐竹义昭连忙跟上,却被愤怒的波风乾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站在河堤上的佐佐成政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多少阻止佐竹义昭的想法。
……只要能继续活下去,还用担心找不到幸福吗?
波风乾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直到波风乾连人带马,在视野里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之后,成政才转过身继续看着河滩上的屠杀。
他的嘴角也再次扬起了微笑。
“呦……没想到佐佐成政也变得这样残忍嗜杀了呀,不过现在你这么杀伐果断,倒是让本少爷也很喜欢呢。”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像是有一个人在耳边说话一样清晰无比。
土岐赖次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冰冷而邪异,本能地让人感受到危险,可佐佐成政只是咧开嘴笑了笑道:
“今天把你放出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我有一个挺不错的想法——咳咳……”
佐佐成政才说到一半,忽然又咳嗽起来,他只咳了一声就已经涨红了脸,身体弯得跟煮熟的虾米一样。
“就凭你?也配命令本少爷?做梦吧!”
土岐赖次甩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感知不到了,佐佐成政依旧在躬身咳嗽,咳得眼泪滚滚而下……终于,成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紫红色的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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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二年(1556)的7月15日夜,小田原城内外陷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安排了一天的防务,北条氏康忙到了老晚才躺下,可是他一闭上眼,战死的北条纲高、北条纲成就蹦到了他的眼前,让他疲惫至极,却全无睡意。
从国府台战场撤出后,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小田原,召集一切能够动员的兵力来笼城,也只是凑够了两万人的数量。
还有不少的农兵却是根本来不及回到小田原城,就被关东联军拦在了城外。
以长尾家为首的关东联军,总兵力在七万人左右,是北条家兵力的三倍还要多。
小田原城虽然够大,但七万人怎么围也都围得住了,氏康却并不太担心对方攻城。
他的一颗黑心几乎吊到了天花板上,其实是担心长尾景虎和佐佐成政的下一步行动。
太原雪斋在之前的军议上讲……关东联军这次是堂堂之阵,与北条家打的是正面的决战……可佐佐成政带领的越后骑马队、还有埋伏在长尾辉虎身旁的那一支铁炮队,则是完全的奇兵了。
越后骑马队的事也许是雪斋的选择性无视,可谁能想到忍城外面那一队300人的女人军队,竟然有这样强的战斗力,把北条纲成的黄备打得溃不成军?
氏康瞪大了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反复思考着长尾辉虎和佐佐成政的可能计划,不知是什么时候,门外有一团黑影悄悄靠了上来。
“主公……联军在忍城外有所行动。”
“囔哒!”
北条氏康直接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他疾走两步拉开门扇,看见风魔小太郎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台阶下。
“什么行动?可曾打探清楚?”
“在城外百步左右,在挖土!”
“纳尼?是要筑城吗?”
——战国之世,为了长期围城,有时候进攻的一方会在城外再挖壕沟、建筑工事,使进攻战变成消耗战,最后凭借强大的后勤优势将攻守之势逆转,一举夺城。
听到小太郎说联军在挖土,北条氏康立刻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没有任何木材运过来,只是挖土。”
小太郎否定了氏康的猜想,却让氏康更加疑惑。
若是对手的举动符合常规,倒还容易让人揣测……可佐佐成政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北条氏康相信,今夜联军调动人力在北条城外挖土的举动,必是出自佐佐成政的手笔!
“严密监视……一旦有任何可能威胁到小田原的举动,立刻让大道寺政繁带兵出城。”
“哈伊!”
小太郎来的时候静悄悄的,离开时却速度极快,简直比风还猛,正是人如其名。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北条氏康就早早地醒了。
若是在往日,他会先在庭中耍耍木刀,练练剑术,但此时非比寻常,他要耍的是真刀真枪,练的是杀人之术。
匆匆吃了的东西之后,氏康就披上阵羽织上了城门一侧的箭楼,看到城外缓缓蠕动的关东联军,不禁大吃一惊。
小太郎说联军挖土,但确切地说,联军是聚土成台……经过大半夜的努力,联军在小田原城外百余步的地方用土筑起了一个扁平的土塔,或者叫土堆、土山都可以。
这虽然奇怪,却不足以令氏康吃惊,氏康吃惊的是联军运来的东西。
联军似乎用独轮车运来了尸体!
炎炎夏日,苍蝇在乱糟糟的腐肉上飞来飞去,赶都赶不走。
北条氏康虽然看不见盘旋在腐肉上的苍蝇,却能够闻到那一辆又一俩独轮车里飘来的恶臭。
北条氏康的心底霎时闪过一种可能……
佐佐成政难道是要在小田原城制造瘟疫吗?
去年春夏之交,他的盟友武田晴信在南越后春日山城下,就制造了一场瘟疫……那场瘟疫虽然蔓延的范围不大,但据说春日山城周边几无人烟,春日山城的城下町直到今日都还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机。
氏康搭在木制栏杆上的那只手遽地握紧,整条手臂在不自如地颤抖着……倘若佐佐成政果真那样做的话……自己是绝对无法坐以待毙的。
北条氏康一定会率军出城,与联军决战!
不论是战死、还是被瘟疫感染而死,相模的狮子绝不甘心坐以待毙,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在北条氏康下定了决心之后,城外土山下的联军也开始动作。
他们从独轮车里提着一个个的东西出来,堆在了土山的表面。
似乎是为了整齐划一的效果,不仅有人专门检查那一个个东西的排列是否整齐直溜、还有人专门负责用木制的楔子将那一个个的东西固定起来,使其无法轻易滑落。
联军在土山上摆放的是神么东西?
北条氏康一时陷入了疑惑,但就在他想明白那些圆滚滚的东西之后,忍不住地一阵恶寒,直接就趴着箭楼上的栏杆,弓着身子把早饭全部吐了出来。
是人头!
他们在土山上面摆放的,是战死的北条军的人头!
而这座土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氏康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它的四面平整,足足可以摆放五千颗首级!
北条家什么时候阵亡了这么多人?
战国乱世百年,什么时候阵亡过整整五千人?
氏康不禁遍体生寒。
……汗毛倒竖。
景虎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没想到佐佐成政竟然背着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盯着波风乾呈上来的书信,俏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冰霜。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虎姐才抬头问道:
“你保证你所言全部真实、并无造假讹误?”
波风乾抬起了头,正视着景虎姐的质问:
“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子孙断绝!”
“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佐佐成政还——”
“佐佐成政如何是佐佐成政的事,如何处置他,是我的事!”
景虎姐蓦地将拳头砸在榻榻米上,双目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既然你在来我这里之前,成政已经许可了你的出奔,所以我可以对你背弃主君的罪行不予追究。但如何处置佐佐成政……是我的事,你……没资格插手!”
波风乾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偏偏没有与景虎姐正面相抗的实力,他只能如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怒视着毘沙门天塑像下的长尾辉虎。
什么正义的使者、什么义之女武神、什么为了大义……统统是放屁!
长尾辉虎作为的大义,亦不过只是一块花里胡哨的遮羞布罢了!
“御馆殿下……内藏助大人求见。”
“嗯……带进来你吧。”
波风乾也在此时站起身来,朝着景虎姐的方向啐了一口:
“我也走了,再也不见!”
他大步跨出主帐的时候,正好与佐佐成政擦肩而过。
曾经亲如兄弟的两人,此刻唯有……
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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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佐成政进入大帐之后,首先解下佩刀,交到了姬武士的手里。
他手无寸铁地坐在了景虎姐的对面。
帐中蔓延着压抑的沉默,这气氛让人难受的很。
景虎姐的一双小手握紧了拳头,她盯着佐佐成政看来看去,却并未能从佐佐成政的表情上发现些许类似“羞愧”“后悔”之类的表情。
这是不是说……佐佐成政死不悔改?
“你自己看吧。”
景虎姐还是松开了拳头,把一叠纸扔到了成政的面前。
就像是数日之前的那个夜晚,明智光秀拿了一堆书信给赤井重秀看。
成政把那叠纸一张张地展开,看着那一份又一份弹劾自己的书信,嘴角渐渐有了嘲讽的微笑。
只是……在看到署名为“波风乾”的那一份时,他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真没想到啊。
就算是已经有了被他讨厌的觉悟,佐佐成政也没想到他和波风乾之间的关系已恶化到这种程度。
将那一叠纸全部摊开看过一遍名字之后,佐佐成政微笑着抬起了头:
“我看完了……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看着佐佐成政这么一副宠辱不惊(油盐不进)的样子,景虎姐就来气: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议论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建议我把你流放?”
“当然知道。”
佐佐成政点了点头。
——对战死的士兵全部枭首,不论是武士还是农兵,这本来已经有悖常理。更加有悖常理的,乃是杀降。
在利根川的入海口,佐佐成政杀了数量大约3000的北条军降兵。杀降在天朝都已经突破了道德底线,遑论是打仗不死人的日本?
“你既然知道……还有什么话说?”
景虎姐的一只手按在了小豆长光的刀柄上。
“臣……无话可说。”
佐佐成政依旧是一副面瘫相,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相信亦能够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渴望。
佐佐成政在渴望着什么?
作为一个屠夫,难道他在渴望着更多的屠杀吗?
可惜的是,暴怒的景虎姐已经失去了耐心,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站了起来,小豆长光同时出鞘,闪过一泓刀光,架在了佐佐成政的脖子上: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咬牙切齿地道。
佐佐成政亦抬起头来,感受着景虎姐如浪涛般的怒意和威压,竟然笑了:
“主公是不是一直在说,义理最高?那么,我做的事,违背了主公的义理?所以才要杀我?”
“没错!你这个人渣!”
“既然是这样……我想死得明白一点,请主公讲一讲,您的义理究竟是什么。”
“……”
景虎姐整天叫嚣义理义理,谁知道佐佐成政一问,她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主公……您的义理是什么?”
“我的义理,就是世间的正义!”
“正义吗……”佐佐成政的嘴角渐渐拉了下来,“那么主公讨伐北条氏,算不算正义?”
“那还用说!我正是为了大义,才出兵关东!”
“因此……北条氏就是不义咯?北条家的军队,应该也是不义的,应当被讨伐的,对不对?”
“没错!北条氏作恶多端,天下共诛之!”
景虎姐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佐佐成政所问的这几个问题,又的确是确凿无比,不容置疑。
“所以……我遵从主公的命令,屠杀不义的北条军,难道就不是正义之举?为了减少更多的伤亡,为了更快地平定关东,我为主公屠杀降卒,难道就不是正义之举?若我是不义,那主公的所作所为,是否又合大义?”
“你……”
景虎姐被成政堵住了……诚然,成政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冠名以“为了主公”、“为了尽快平定关东”,可成政所为,不仅是世人无法接受,就连身为主君的她也无法接受。
“你作出了人神共愤的事情,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大义?我讨伐北条固然是出于大义,可你做得事情却未必如此!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居心叵测!”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准的离谱。
佐佐成政当然是居心叵测。
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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