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变化令重七满头雾水。
正疑惑着,脚踝处突然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重七以为是黑猫小七,低头一看,跟刚才的李霁一样变了脸色——那是什么东西?他脚下一软,被吓得险些瘫倒在地,重七揉了揉眼睛,被那股间钻出来的东西吓得失了魂。
狐尾。
他居然长出了一个狐尾!
章陆——1
南宫曜病还没好,王府竟然又多出了一个病人!
重七莫名其妙的病倒,而且一个月不见好转。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只要有人推开那扇房门,就会有东西砸出来,害的大夫根本无法给他医治。于是府里的人开始猜测他是得了失心疯。
因为南宫曜的病日益严重,所以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再顾及重七。大夫没有再来,只有驴儿每日会定时将饭菜放到门口。可没人知道,在某一个深夜,重七离开了那间屋子,来到了李霁的院子。
一个佝偻的身影溜到李霁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断断续续的敲了很久,屋内才亮了灯,李霁睡意朦胧且带着抱怨的声音响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
重七没言语。李霁托着灯打开房门,大骇:“你——唔!”重七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抬脚踹上门,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接住他扔出去的油灯,以免发出大动静。灯油撒到手心里,瞬间烫出了泡来。
“嘘,我不会害你。”
“呜呜——”被捂着嘴的李霁不清楚的说这些什么,被眼前的重七吓得不轻。他脸色苍白,双目赤红,眼袋极重,好像已经好几日都没睡觉了。他浅褐色的发乱糟糟的,衣服邋遢的随意穿着。
李霁挣扎的小了些,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见他动静小了,重七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我的事,别和别人说。”定睛一看,李霁发现他的眼神慌乱无助,有些怯怯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妖怪。可看到他身后红白相间的狐尾,李霁还是觉得一阵胆颤。
“我、我不会害人的。”
重七的声音变得哑了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真的……”
李霁还是有些害怕,但镇定了许多,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你、你不知道?”
重七似乎四肢发软,往后走了几步后便跌坐到地上。他狼狈的扶着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你保守秘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们就会认定我和卓玛是灾星……那样、那样……”
他硕大的狐尾一扫,滑到身侧。
李霁镇定下来,但依旧胆怯,于是应下:“好,我不说。”
重七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了谢,然后迅速的推门离开了。李霁消化了一下方才的事实,有些心有余悸。他狐疑的走到窗前推开窗,看重七裹紧宽大的衣衫偷偷摸摸的离开,若有所思了很久。
回到房间后,重七并没有掌灯。
他的眼睛似乎已经熟悉了黑暗,直接就摸上了床,然后他蜷缩到床角抱住膝盖。布满血丝的眼睛定格在一处。柔软蓬松的狐尾搭在脚上,鲜艳的颜色再黑暗中灼烧了他的眼睛——天机先生说的没错,他是灾星,是妖孽。身体的异变让他心口的刺变成了匕首,割破了他的血管,令他崩溃。
他不再无所畏惧,不再坚强。
他彻底被自己的身体击败了——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妖孽。
“漂流在外的王子啊,这才是你的故土;火焰给予你美丽的外衣,星辰赐予你灿烂的眼眸;我的主人,回来这里吧,用你鲜艳的血液,染红死亡的天空。”重七哼唱着梦中令他胆寒的调子,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
他想见南宫曜一面。
可他不敢,他怕南宫曜被自己的鬼样子吓到。收拢双臂,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腿,将下巴埋进胳膊间,赤红的眼睛瞪的很大,虽然很干涩,可他流不出一滴的泪。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他没有睡觉。
他不敢睡。
他怕一觉醒来,自己会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死掉呢?他想死,可他也不敢。自己是怪物,应该是不会死的,他不敢做任何事刺激自己的身体,生怕它变得更加诡异。他、他该怎么办!重七攥紧了拳头,方才被烫伤的地方灼痛的厉害。
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突然像是浸在了水里一样扭曲模糊。
重七的瞳仁缩紧,一个场景又在眼前出现——南宫曜扒在床边止不住的吐血,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淌下,他的脸色青白,印堂发黑。重七心一紧,指甲扎进了手心的伤口里,。他还能看到李霁站在门外,转身之后,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南宫曜要死了!
重七嚯的瞪大眼睛,眼前的幻象瞬间消失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脚下一软,从床上重重的跌下去。额头磕破了皮,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推开门冲了出去。风将他蓬乱的发吹到脑后,露出那双惊慌无措的眼睛。
他走的太过匆忙,甚至没有来得及将幻象看完。
那幻象的最后,是南宫曜抹去唇角的黑血,笑着坐了起来——
月色凄迷,薄云遮住了圆月。
裹着外袍的身影从游廊上一闪而过。重七左顾右盼的溜到南宫曜房间的窗下,然后蜷起身子蹲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良久之后,轻手轻脚的蹲着蹭过去,将门开了一条缝。
吱呀一声。
重七立马停止了动作,等了片刻看南宫曜没什么动静后,才将门推开钻了进去。南宫曜正睡着,呼吸均匀。重七缓缓站直身体,步履犹豫的朝南宫曜走过去。他面容苍白,眉头紧锁。
重七的唇齿动了动,却倏地转身就地坐下。他抱着膝盖蜷在他的床下,静静的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不久之前,同样静谧的夜晚,他拥着自己,那吞吐的气息就在自己耳边。现在,呼吸声未变,事情却已发展成了这样。
看到南宫曜脸的那一瞬,所有的恐慌和委屈都席卷而来,重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想让南宫曜死,可也不想让妹妹死。似乎有一双手在撕扯着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重七将抓紧胸口的衣服,手心的血沾在了上面。
视线变得模糊,重七抽了一口气,呼吸因为哽咽而变得颤抖。他捂住自己的嘴,胸口剧烈的抖动着。泪水从手背上淌过,冲淡了骨节上肮脏的污泥,重七咬住自己的唇,直到口中溢满了血腥味。
“……重七?”
南宫曜醒了过来,狐疑的看着床边重七的后脑勺。
重七猛地咳了一声,先是浑身僵硬片刻,然后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站起身,而是裹紧了外衫匍匐着摸了出去。南宫曜被他的诡异的行为吓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去追他,南宫曜怔怔的看着敞开的房门——他这是怎么了?
夜风灌进来,已是五月中旬,所以并不是太冷。
南宫曜起身下床,抬手合了门。手放在门拴上,许久没有移开。他知道这一个月里重七的诡异行为,他发疯的想要去找重七,可大计划实行在即,大哥一再嘱咐他不能误事,所以他这才忍下了冲动。
还有三天。
南宫曜的手握紧了门闩。这三天内,他绝不能踏出这屋子一步。
绝对不能。他死死的咬着腮帮,牙齿的纹路从皮肤外呈现出来。南宫要转过身踱到窗前,混乱的思绪折磨的他一夜未眠——重七、重七,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请再等我十日。
十日之后,
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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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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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乐陶王爷驾鹤西去。
司徒明月走出房间,眼眶微红的向众侍君宣布了这个消息后,一干人等脸色各异。殷仲瘫倒在地,脸色怔忡的落了泪;展齐傲蹙起剑眉,惊讶之余也带着些悲痛之色;月狐别过了头,笑着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痴痴的笑,眼角却有泪;段季书依旧一言不发,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李霁低垂着头,肩膀耸动。人群之中,唯独没有看到重七。司徒明月目光一闪,并没有说什么。
五日后,乐陶王爷风光大葬。
出殡的当日,司徒明月宣布的南宫曜生前的遗愿:“出殡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王府了。”他的目光从几个人的身上划过,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开心吗?你们自由了。”言罢,他拂袖转身,不经意间撇到一抹匆匆闪过的身影。
他眉角一跳——重七?
重七看到司徒明月,脚跟一转走过来,他的步子很急,身体摇晃,走的十分趔趄。冷不防的被重七抓住了手腕,司徒明月皱起眉头,:“他、他在哪儿……”重七的呼吸不稳,声音嘶哑。
“葬了。”司徒明月冷冷的说。
“葬了?”重七的手突然松开了,无力的垂到身体两侧,然后缓缓的握成了拳。心脏像是出现了一个豁口,硬生生的疼着,他似乎能察觉到从豁口里汩汩冒出的鲜血,视线变得模糊,重七喘了几口气:“葬在了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王爷下葬时你在哪?!”司徒明月冷言道。
“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重七扑通一声跪下去,毫无尊严,卑微的像个乞丐。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跟乞丐一样,佝偻又肮脏,“求你……求你……”重七几乎是趴在地上,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
“葬在他最爱的地方。”
司徒明月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滚开。”说完,拂袖离开了。
重七扣在地上的手指蜷起来,指甲竟在地面上划出了印子——最爱的地方?
花坊外,一片生机盎然。
重七奔跑的脚步到这儿倏地停止了。他呼吸紊乱的停在花坊前,胆怯的又退后了几步,而后两脚一绊,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疼痛令他不可抑制的闷哼了一声,接着破碎在喉咙里的沉吟声便断断续续的溢出来。
他咬住自己的手背,将痛哭声憋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
他模糊不清的说,不停向后退着。绑在腰间的狐尾扯着股间的骨肉,钻心的疼,重七放下手,手背上是带血的齿痕。他发疯似的低吼一声,然后伸手去拽自己还绑着的尾巴:“怪物!怪物,你这个怪物!”有血迹渗出衣衫,刺目的斑驳。
“怪物……怪物……”重七一拽,身体顺势瘫倒。他趴在地上,肩膀剧烈的抖动着——是他害了南宫曜,他可以告诉他真相的,可他为了自己的民族,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任由李霁害死南宫曜。
是他,都是他。
他是妖怪,他不祥,他满身煞气。
所以他不敢去南宫曜的墓,他没有脸再去看南宫曜了。重七吸了一口气,摇晃着站起身,愣愣的呆了一会儿,然后往前没了几步,随即又悻悻的退回来——他好像再看他一次,哪怕只是个墓碑。
这几日他过的浑浑噩噩,竟连他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驴儿来送饭时说了一句,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不应该觉得惊讶的,因为早就知道南宫曜要死了不是吗?只是他什么都没做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做。重七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折了一枝海棠。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不停的有眼泪落下来,可他却面无表情,呆滞又麻木。手中的海棠摇摇晃晃,重七看了一眼,痴痴的笑了出来。
“漂流在外的王子啊,这才是你的故土;火焰给予你美丽的外衣,星辰赐予你灿烂的眼眸;我的主人,回来这里吧,用你鲜艳的血液,染红死亡的天空。”他低低的吟唱着,像一个疯子。
“七爷……”
看到重七回来,守在院门口的驴儿迎上前,满脸担忧。
重七并没有看他,双目无神的直视着前方,然后摇摇晃晃的推门进屋。他没有合上门,径自走到床上,爬到床角抱住膝盖坐着,红肿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海棠,口中喃喃自语:“南宫曜……”
他呆呆的坐着,一直到暮色四合,都没有动弹。
在于他相距数百步的花坊的地下,有些东西却开始蠢蠢欲动了。深埋地下的棺材动了动,躺在锦缎上的南宫曜嚯的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珠儿转了转,他侧开身子,掀开铺的厚厚的近锦缎,挪开了棺材底下的板子。
木板缓缓推开,露出了一条深深的隧道。他整个儿人爬进去,用脚将木板带上,然后匍匐着前进,没爬多远,隧道就到了尽头。他半抬起身子,搬开头上活动的石板,亮光瞬间泄进眼中。
“这么快就醒了?”
“呼——”南宫曜爬出来,就地坐下,“我是被活活憋醒的。”
“辛苦你了,还算顺利。”司徒明月坐在圈椅里,真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坐在他对面的是南宫傲,现在南宫曜正坐在南宫傲的脚下。司徒明月放下茶杯,“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天亮前我们要赶到蓬莱山庄。”
南宫曜点头,抬手拂去身上的尘土。
司徒明月想起晌午遇到重七的事,本想告诉南宫曜的,可转念一想还是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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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一辆马车飞奔在官道之上。
南宫傲的喝声回荡空荡的古道上,惊扰了树杈上栖息的鸟儿,惹得他们都扑啦啦的飞走了。宽大的车厢内,南宫曜正在休息,即使十分颠簸,但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司徒明月没什么表情,正看着窗外出神。南宫傲在驾车,因为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感到又兴奋又紧张。
蓬莱山庄建在瑞丰山上,长年云雾缭绕,奇花异草使得瑞丰山仿若仙境。马车行至山脚便无法前进了。南宫曜三人下车,南宫傲举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看着高健的马拉着马车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在花草之间,隐着一条盘旋而上的小路。小路上有侍卫在把守,因为提前已打点好一切,所以三个人很顺畅的就到了山腰。缭绕的云雾间,华丽的宫殿逐渐显露出来,司徒明月走在最前面,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宫殿,直奔荣帝的寝殿。
龙榻上彩焕璃头,缭绫翻飞。
穿着上好黄金锦单衣的荣帝正在榻上小憩,听到开门声后他并没有睁开眼,而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滚出去,不要打扰朕午睡。”言罢,一皱眉头,往里面躺了躺。司徒明月走到榻前,轻轻的扬唇:“陛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