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以古代马车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巡遍天下,狄烈计划用三年时间,完成这三次出巡。如今,第一次出巡,行程已过半。
赵赛月此次随行,并不是以嫔妃身份,事实上,她还未被狄烈纳为妃。她的随行身份,说来令人大跌眼镜——神枪供奉使。
没错,她就是为狄烈背枪盒的贴身侍者。
狄烈已是天子,再不能象过去那般,整天身上背着个枪盒四下晃荡。这不光是有损威仪的问题,更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形象。所以,他需要一个负枪使者。这个人必须对他绝对忠心,并且能够得到他的信任。
这些年来,有此殊荣的,只有一个岳云。但显然如今的岳云早已不是当年的童子,再不适合为他背枪。要重新选人的话。以如今狄烈的身份,很难信任底下官员所推荐的人选。因此,当年被救回中原的那群发誓要用一生报答狄君的帝姬宫娥,就是最好的人选。
赵赛月,雀屏中选。
经过保密局及狄烈本人多番考察后,认为赵赛月的忠心绝对不成问题。不过,要让一个女人彻底死心塌地,最好上双重保险,得到她的心的同时,还要得到她的人。
如今的赵赛月。身心都已彻底沦陷。成为狄烈真正的“贴身”侍者。
狄烈一边伸手轻揽赵赛月细柔的腰肢,一边对不远处一禁卫骑士道:“叫岳指挥使过来。”
很快,岳云飞骑而至,十八岁的少年。银甲白马。英姿挺拔。一抖大麾,在马鞍上欠身行礼:“岳云见过陛下。”
狄烈向后面的车辆一指:“请我们的未来宋王过来。”
岳云领命而去,策马轻快地来到后面那辆形制稍小些的马车前。肃容行礼道:“天子请宋王叙话。”
车帘掀开,露出赵梃那张英武而不失俊秀的面孔,这位已升格为宋王的相国公,对岳云苦笑道:“连你也来取笑我。”
岳云当年任狄烈的亲兵时,与赵梃最为交好,二人常互相对练,岳云还教过他不少武技,故有此言。
岳云展颜一笑:“你可是王了呢,要去统御一个郡国,天子对你都是用了个‘请’字。”
赵梃神情苦恼:“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国君。我从长安日夜兼程赶来,是向陛下请示该当如何,不是走马上任的……还有,我是太原军校的学员,我主修的是骑兵科,我应该骑马,而不是坐在这辆晃得人头晕的车上……”
岳云咧咧嘴,头朝前面停下的大车摆了摆:“你要抱怨,找天子去,别冲我。”
少倾,赵梃一袭圆领皂衫,出现在大车前,先向狄烈行礼:“赵梃参见陛下。”再向赵赛月打招呼:“三十一妹。”
赵赛月跪坐于车上还礼:“赛月见过二十三兄。”随后跳下车,请赵梃入内,放下车帘,俏立于车厢旁守护。
车厢很宽敞,赵梃跪坐在赵赛月之前的位置,扶膝垂首,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
狄烈打开车厢内壁,取出一个精美的黑漆木盘,其上放置一个天青色的玉瓷壶,配套四个小酒盅。狄烈一指:“要不要来一杯?”
赵梃苦笑:“谢陛下。”
二人隔空虚敬,饮下杯中酒。
“朕知道你的为难。”狄烈咂了咂嘴,似在回味,悠悠道,“你知道,华国早晚要一统天下的,偏安一隅的宋室,撑不了太久;但另一方面,你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赵氏的血,你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宋室亡在自己手里……你就为此纠结,是吗?”
赵梃默然点头,将空杯紧紧攥在手中,向狄烈重重顿首:“请陛下有以教我。”
“朕点名让你继承宋国王之位,是有原因的。”狄烈轻轻摇头,“你的眼光还是太窄了,你以为广州就是陆地的尽头?你以为大海之外就没有另外一个天地?”
赵梃吃惊地望着狄烈,半晌才品出味来:“陛下之意,要我……另外开疆拓土?”
“不错,这个世界之大,超乎你想象。”狄烈从厢壁取出一卷图纸,交予赵梃,“这是朕亲手绘制的东南群岛海图。朕要你入主宋国,全力发展海军,将大海那头的群岛全夺过来,把岛上的土著猴子俘掠为奴,为你们挖矿、种蔗、种橡胶……你有多少资源,我就会与你交换多少物资。”
赵梃接过海图,目不转睛看着,一颗心砰砰直跳:“可是,陛下已经有了那般强大的海军,为何……”
“朕的海军还不够强,远远不够。”狄烈遥望山外,目光悠远,“华国的海军,有更广阔的世界要征服。”
赵梃伸出手指,轻按在海图上那片岛屿,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陛下要我将大宋移镇海外,扬威异域!”
狄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宋国必须退出岭南,至于能否扬威异域,这就要看你的了,相信你整整一年的军校不会白上——记住,我只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我要一个统一的中华。宋国国祚能否延续,端看你进军海外的速度了。”
赵梃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我一定能做到!”
“很好。”狄烈颔首,轻轻转动手上的杯盏,淡淡道,“你想尽快做好这件事,最大的障碍,是一个人。他会令你将大半精力都耗在君相权争上,无法专心海外……也罢,朕最后帮你一个忙——有些人。活得太久了。”
……
天健四年。十二月,华天子狄烈与即将上任的宋王赵梃一行,巡视到福建泉州。随后秘密出海,前往广州。
在十艘战船的保护下。沿海岸线航行。二十日后。驶入珠江口。
海上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黑云沉沉,海天之交,电蛇狂舞。狂风怒号,浪花不断拍击船体,剧烈的摇晃,令两百猎兵吐得一塌糊涂,全成了软脚虾。若是此刻有敌袭,莫说保护天子,自身都难保。
这个时候,平日里猎兵不怎么看得上眼的东海第一师三百战士,便成为护卫天子的中坚力量。
狄烈已经在最大一艘战船二层船舱室内,改装了一个狙击平台——其实也就是一个安放狙击枪,固定体位的所在。能够使他在颠簸的海船上,倚靠木质环形掩体及从四个方向伸出的套腰皮索,将其牢牢固定。
透过窗格,从瞄准镜里,狄烈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五百米外的海岸上,一群南宋官员,正举袖掩面遮风,向这些大战船指指点点。而站在百官之前一人,一袭紫色官袍,头戴六梁冠,腰围玉带,悬紫金鱼袋,傲然负手,当风而立。正是狄烈的狙击目标——南宋新任左相秦桧。
这个人,曾经是狄烈所布的棋子,在南宋由盛转衰过程中,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欲狙击南宋,必先乱其政,秦桧自有利用价值。而此时,南宋朝政已被秦桧把持,赵挺要重开新局,此人非除不可。
在狄烈身边,是浑身酸软的赵赛月。尽管此刻她连站立的气力都不剩几分,却仍坚持倚着掩体,用单筒望远镜,透过窗洞向外观察。身为“神枪供奉使”,日夜看管此神器,倘若连狙击实战都未见过,岂非生平憾事?
舱门突然传来一阵叩击声,岳云急促的声音传来:“陛下,风浪太大,进不了港,宋国会派船只来接宋王,恐怕难以近前了……”
狄烈声音出奇地平静:“再往前靠近三十丈,三十丈就行!”
“明白!末将告退。”岳云匆匆而去。
若是在正常环境及状态下,五百米远狙,对狄烈而言,不值一晒。但是,天气如此恶劣,环境如此糟糕,为确保一击命中,狄烈不得不最大限度靠近、再靠近。
乌云滚滚,雷声隐隐,战船顺风破浪,似慢实快,不断接近。港湾处也派出十艘小船,顶着风浪,努力靠近。
一层船舱内,赵梃神色凝重,以拳捶掌,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看,又远眺海岸,忧心仲仲。
四百八十米……
四百五十米……
四百二十米……
狄烈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搭板机,屏息闭气,稳若磐石,全身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进入静止状态。透过十字准星,目标的眉宇额头,是那样的清晰真切,似乎也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刻降临……
四百米——就是现在!
狄烈以一贯的自信与果决,干脆利落扣下板机。
来自八百年后的高精尖子弹,从枪口制退器淡淡的白烟中喷射而出,高速旋转,带着死神的邀约,扑向目标,血光崩现——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海岸的上空,旋即一声霹雳惊雷,炸得头皮发麻,两耳失聪。
当南宋百官抱头如鹌鹑,四下躲避时,不知谁无意中向某处一瞥,眼睛差点凸出眼眶,伸手颤指,啊啊有声,半晌才发出一声变调的惊恐尖叫:“秦相公、万俟御史,被天雷爆头啦!”
天健四年,岁末最后一天,狄烈完成了他穿越生涯的最后一击——一枪穿俩,连环爆头!
秦桧,万俟卨,死。
……
长安,皇宫,西北秘阁,神枪殿。
狄烈将巴雷特狙击步枪的撞针卸下,插入衣袋,然后将组装好的完整枪械,轻轻安放在大殿正中的红黑描漆枪架上。
他已经完成了这个时空赋予他的历史使命,而这把伴随他孤胆杀敌,绝地反击,纵横疆场,制霸天下的大狙,也同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个人,一把枪,演绎了一段传奇,缔造了一个帝国。进而影响历史,改变华夏,扭转世界。
一切,都不同了。
对于这个王朝的未来走向,狄烈并不打算在有生之年强行推行什么民主、立宪之类的东西。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利用自己开国君王的威望,对现有政策施加影响,在不至于过分损害既得利益阶层的基础上,逐渐解放下层生产力。生产力决定上层基础,当生产力发展到某个喷发点的时候,量变必将引发质变。到那时,整个社会,也将会走向一个新时代……
循序渐进,平稳发展,虽然慢,但稳妥。一百年不行,那就二百年、三百年——中国,还有很多时间……
狄烈负手凝视着这个生死相随的伙伴,许久、许久……默默转身,踏着箜箜的足音回响,步出殿堂。空旷的大殿中央,巴雷特狙击步枪那烤蓝流莹的流线形枪管,在幽暗的殿堂里,散发着泠泠寒芒……
殿门轰然关闭,一段不朽传奇,就此永远尘封。
~~~~~~~~~~~~~~~~~~~~~~~~~~~~~~~~~~~~~
(本书即将完结,明日放出大结局,给狄烈与朱皇后划上一个句号。当然,这句号是圆满的抑或是……嗯,敬请稍待。)
第四百六十二章大结局
(白银大盟!!!这是本书完结之际,收到的最好礼物!谢谢凤栖梧桐626!谢谢!!)
~~~~~~~~~~~~~~~~~~~~~~~~~~~~~~~~~~
巍巍太行山,漫漫井陉道。
一辆样式普通的厢车,晃悠悠地行驶在之字形山道上。山顶最高处,奈何关依旧渊亭岳峙,巍然屹立,只是那上百个射击孔,已不再有火枪探出。奈何关已经开放,可自由出入;天枢城,也辟为旅游胜地与纪念堂。昔日的雄关要隘,军事重镇,已变成华国大地上寻常风景。
厢车进入东关城,缓缓停下,御手敏捷跳下车,将踏板放下,恭身谨立一旁。
车帘掀开,一身戎装,外罩大麾的女卫官莫青莲当先而出,警惕地四下巡视一番,方才按铳侍立于车旁,随后出来的——竟是朱皇后。
朱皇后头戴帷帽,薄纱遮面,衣着很是寻常,素色褙子,团花襦裙,看上去与一般出行妇女,无有不同。
朱皇后出得厢车,莲步轻移,来到奈何关楼门前,拾阶而上,曲折回转,步入第三层防御室。然后,站定在那个留着淡淡印迹的地方,双目晶莹,默默啜泣。莫青莲低垂着头,眼眶红红的。
良久,朱皇后用手帕试了试脸,转过身,道:“走吧,到烈士陵园去看看她与她的姊妹。”
英烈峰风景如昔,玉栏雕切。松涛如诉,那巨大的剑形纪念碑依旧巍峨,女兵陵园、魂兮归来堂,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朱皇后仔仔细细看着每一幅画像,纤纤素手抚摸每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芳名。莫青莲怀抱着的一大捧鲜花,被朱皇后一点点散尽,直至最后来到朱婉婷的墓前,所余鲜花,尽数献上。
朱婉婷的坟头整洁干净,几乎没有一根杂草。青石板地砖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平日有人维护,而且很是用心。
朱皇后正在坟前默默垂泪,那御手却从后山小道匆匆赶来,距朱皇后十步之遥。恭声道:“娘娘。那道人在草庐里。”
朱皇后闻声一颤。伸手按了按起伏的胸脯,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声音道:“前头带路。”
莫青莲将帷帽呈上:“娘娘。山间风大……”
朱皇后摇摇手:“不必,这条道我很熟,些许脚程,要不了多少时辰。”
三人沿一条窄道而上,从道旁两侧杂草丛生的情况来看,此陉绝少人行。绕过一片涛声如浪的松林,经过一条小桥,一间简陋的草庐出现在眼前。
草庐前,一个头戴道冠,身着杏黄道袍的道士,正盘膝蒲团,伏于案几,背对来路,专心的摹写着经文。
莫青莲与御手行至三十步时,便识趣停下脚步,分散守在桥头,防止游人打扰。
朱皇后缓缓走近,低声道:“是……是你吗?”
道士身体一颤,停笔,慢慢转身——白面微须,五官清隽,儒雅中带着几分愁苦,额头镌刻着苦难岁月的痕迹,正是已被天下人认定驾崩的钦宗赵桓。
“果真是官家……官家无事……太好了……”朱皇后喜极而泣。
那道士脸色也是脸色变幻不定,怔忡良久,才从恍惚中惊醒,竖掌于胸,说出一句令朱皇后惊讶万分的话来:“贫道号了缘,女檀越不可误认。”
朱皇后丰润的嘴唇微张,凤眼睁大,随即意识失仪,慌忙以襦袖掩檀口,只以困惑的眼神直直盯住自称“了缘”的道士。按理,天子已经发话,允许自己前来了结心愿,保密局那个头子,不应指认错人啊!
了缘垂首转身,将案几上那一页摹写的经文撕下,摇头自语:“唉,这一章白写了……”将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出。
纸团本是扔向侧方,但山风却将之吹滚到朱皇后脚边。朱皇后弯腰拾起,展开——纸上有一团污渍,当是方才自己呼唤那一声,惊吓了了缘……等等,这字迹……
“你……就是他,样貌相似或许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