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圣旨不是官家心腹内侍蓝圭亲自带来的,张浚绝不愿相信……事已至此,皇命难违,回天无力。唯有打道回府,返回朝廷质问了——由于相隔数千里,音讯断绝,张浚还不知道,这个时候,朝廷是无主的……当然,等他花上几个月时间回临安。那时的朝廷,估计会有新主了。
张浚要走了,但他带来的大笔钱粮,却是好进不好出。西军将帅,怎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好东西从自家地盘搬走?
结果,一方要带走,一方要截留,双方大打出手。几乎撕破脸。
曲端是什么人?当初曾胆大包天,差点要干掉顶头上司、陕西制置使王庶。现在张浚也是一样,反正将来“自治”了,不归你管了,也用不着看你脸sè。吃到嘴里的肥肉,岂有再吐出之理?
张浚这条强龙,到底还是斗不过一群地头蛇。被驱逐出陕西,愤愤回到老家汉中,一边大喘气,一边奋笔疾书。写奏疏抗议去了。
西军的诸路将帅,都是武夫军阀,绝不会像朝廷的文官一样,重人望,讲大义,他们只认实力,更认清现实。身旁蹲着天枢势力这样一只猛虎,胆敢抗拒的结果是什么,每一个将帅都清楚。现在,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更好的价钱……
赵偲出使,大获成功。
……
与此同时,狄烈回到长安府衙,终于召见等得脖子都长了三分的济王赵栩,还有从临安返回的副使赵供。至于随赵供一起来朝的宋使,暂时安置于驿馆,此时还未到接见的时候。
南宋小朝廷的反应,一切尽在狄烈计算之中。这个策略,是他与张角、凌远等人共同策划出来的,从“龙计划”实施的那一刻起,后面局势的推演,基本上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赵构被擒,南宋无主,龙位不可虚悬太久,必然要选新君上位。如果赵构有儿子的话,那一切都不是问题,偏偏赵构阳萎加死儿子,结果继承人一下就成为大难题。
这个时候,南渡的赵宋宗室里,太宗一支已嗣绝,太祖一支倒有不少,实在要找,也能找出几个符合要求的人。不过,狄烈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狄烈所需要的南宋君主,是一个能清醒认识到天枢势力的强大,明白自己完全不可抗争,要以如卑躬屈膝事金国一样的态度,来对待天枢势力。如此,无须动刀兵,则利益唾手可得。
所以,狄烈才派出以赵儆、赵供为代表的使节,将天枢势力中,还有好几位幸存正牌皇子的消息,通过二人之口,传递给南宋朝臣。在赵构没失踪之前,这个消息,只会给那些大臣们带来困扰,绝不值得欣喜。但是,当赵构失踪之后,朝廷无主,龙位虚悬,这个信息,可就微妙起来。
在还有几位皇子犹存的情况下,南宋朝臣根本没得选择,只能向天枢势力请求送人。而最有可能的人选,只有且只能有一位——赵家老七、济王赵栩。
济王赵栩,正是狄烈与南宋朝臣利益交叉点上的那个最佳人选。
狄烈所设的这个局,从赵构成擒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南宋朝臣们必定会踩进来,绝对躲不过去。
不过,赵栩与赵供显然不明白这一点,二人此刻忐忑不安,就像等待宣判结果的犯人,下一刻,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端看那个高踞上首的人嘴唇轻轻一吐。
“言辞恳切,心情迫切。看来,宋廷真的是很缺一位官家啊。”狄烈看完赵供带回来的密信,不动声sè地道,“济王怎么看啊?”
赵栩干咳一声。抚着颔下短须,满面忧虑之sè:“金虏入寇,九弟不思积极抗敌,反而避兵祸于海上,是为不勇。大海何等凶险?风暴海啸如同等闲,万丈深渊更是常见。九弟以国君之身,置于险地。是为不智。无勇无智,处身险地,无论出什么样的意外,都不足为怪……所谓‘国不可一rì无君’,可如今却……唉!我大宋朝局危矣啊!”
天波师袭击宋军海上船队,这已不是秘密。不少南宋朝臣都猜到官家失踪之事必与天枢势力有关,只是苦于没凭没据。而天波师一战灭敌酋兀术以下五万金军的战绩,也着实吓坏了南宋的文臣武将。面对在长江上游曳的这支战力恐怖的军队,南宋朝臣们甚至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罢,赵九给你们整没了,赵七总在?哪些就请送还回来。一个换一个,总可以?
赵栩对“龙计划”一无所知,但赵供带回来的消息,令赵栩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以他对这位天枢城主的了解,自己那位九弟,还真有可能是这个人下的手——这是一个绝对敢把所谓的皇帝,扔下海喂鱼的凶暴之徒。否则,金人又怎会畏称其为“凶灵”?
赵栩这番看似无关的题外话。实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赵九出事,纯属咎由自取。我不管赵九是怎么没的,我只管自己是怎么活的。
狄烈心下感概,果然是一个点头知尾的家伙啊!皇家大院混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倘能把这股子聪明劲用到正经国事上,老赵家何至于落到今rì这个局面?
狄烈点点头:“南朝无主,群龙无首,放在哪个朝代。都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啊!拖得太久,怕是要乱……”
“郡王所言极是、极是啊!”赵供迫不及待,边恭唯边眼巴巴望着狄烈,“郡王那rì派我等出使。便有预见,实在是,这个,天纵之资,高明啊!”
狄烈莞尔,这赵供是在提醒自己,当rì的承诺——当rì他派这赵氏兄弟出使南宋,这两人死活不干。随后被自己拉出去,密语一番,方才改变主意,勉强接受了。
而当rì狄烈所言,就是请二人先至临安打前站,一旦时机成熟,会支持济王回临安,与赵九角逐帝位。在赵九失踪之前,这样的承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诺言。但是已经在天枢城快愁死的二赵,却被这根救命稻草撩拨得砰然心动。
人最怕的就是看到希望,当希望出现时,他们已不去理会这距离是多么的遥远,只顾挥手狂奔,最终疲殁于道。
无论是赵栩,还是赵儆与赵供,都没想到,希望与机会竟然会如此之快地降临。现在,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叫:答应!快答应!
狄烈看到这二人强抑内心翻腾地,面容不时抽搐甚至扭曲的辛苦模样,暗暗摇头,也不好再难为他们了,将一份折子拿出来,递给赵栩:“这是我的条件,照做,你就上位。”
这折子的内容,与赵构之前签署的那道圣旨内容类似,不过,更加苛刻。赵构那道圣旨上,秦凤路还只是“自治”,但到了这份折子里,秦凤路已完全分割——完完整整,将长江以北、以西,从西至东,全划归天枢势力了。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被点名要连人带家眷送到东京城的,比如王彦、李纲、宇文虚中、韩世忠等,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被冷落的失势者,送过来问题不大。其中宇文虚中人在金国,便将其家眷送来。
赵栩看完之后,思索时间不超过三秒,一口答应。
狄烈微笑点头:“恭喜济王,高升一步。”
赵栩惊喜交集,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供见机得快,立即伏拜于阶下,口称圣上。
一个患了“恐金症”的赵构,出卖了多少利益给金国?
那么,一个患了“恐狄症”的赵栩,又将会出让多少利益给天枢势力呢?真是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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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和还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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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的乱局就要开始,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金国,朝堂也不得安宁。
大败,前所未有的大败!耻辱,空前绝后的耻辱!
愤怒如狂而又夹杂着恐慌惊悚的情绪,在上京干元殿漫延。
兀术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传回上京,当时就引发了一场朝局震荡,因伤病赋闲在府中的完颜宗翰,被再度请出朝堂,参与朝议。
当小撒八率领着最后的数十骑合扎骑卫回到上京时,完全看不出jīng锐的样子,一个个失魂落魄,斗志全消,肮脏得跟乞丐差不多。除了带回宗辅的骨骸、一支残枪,几颗大小霹雳哑弹,还有全军覆没的消息。
震怒的金主吴乞买,当即下令以失陷主帅之罪,将小撒八以下所有合扎骑卫,全部棒杀。不过却为当朝太傅完颜斡本劝阻,说道“若是放在往昔,怎么杀都应该,但是,如今女真人不多了……”
这一句话,就让暴走状态下的吴乞买彻底定住,良久之后,下旨,将小撒八为首的合扎骑卫,全部收押,打入大牢,听候处置。
小撒八等合扎骑卫无不痛哭流涕,顿首拜谢。以金军的军律,身为元帅合扎。元帅死而本队逃,必处以极刑。纵然完颜宗辅是途中病亡,合扎卫也难辞其责。所以,这样的处置,明显是大棒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实在算是法外开恩了。
金天会八年,对整个金国与完颜宗室而言,都是一个灾难xìng的黑sè岁月。
一年内连续丧失了东西两路大军,智将勇将娄室、兀术先后战死,讹里朵(宗辅)病亡,挞懒(完颜昌)投降。连续丧失了十五万大军,全国的兵力急剧缩水。
金国与宋、夏等传国百年的王朝不同,它兴起不过区区十数年,以暴虎凭河之势。连吞辽、宋两个百年王朝,一口吃成了个大胖子。但暴发户最大的问题,就是底子太薄。金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太少——这里的人口,不是指全国人口。而是指金国主体民族。女真人。
金国建国时,生、熟女真人口不过数万户,到吴乞买上台时,统计全国女真人口,约为十三万户。截止到金国最兴盛的天会五年以前,全国女真人口不超过十五万户。
按一户平均六口来计算(这是按成活率计算,如果按出生率,至少加倍),满打满算,生女真、熟女真、混血女真、入籍女真(非女真人。入女真籍,比如著名的完颜药师一类)加在一起,不足百万。
就这不足百万的女真人,统治着全国近千万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室韦人、汉人……而不足百万的女真人里,真正的中坚力量,是除去老人、妇孺、残障、体弱者后的壮丁——这部分人,不过二十万,适宜从军征战者,顶破天,也就是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的女真金军,就是支撑起若大一个帝国的真正中坚。
而从天会五年开始,虽然南略节节胜利,但战争总有伤亡,出生人口总赶不上死亡。至天会七年以前,女真金兵因战亡、伤残、疾病、失踪等等原因,已损失三分之一,只余十万人。
至天会八年,这个灾难年,东西两路大军全灭,女真兵的损失,一下飙升至六万。至此,若大一个金国,纯女真兵竟只余四万——而他们要守御的,除了辽阔的万里疆土,还有国内人心未定的故辽军民、态度暧昧的夏国、矢志复国的西辽……以及,新崛起的过江猛龙——天枢势力!
女真人,真的不多了,新生的人口,还远远未成长,十年之内,难以补充,死一个少一个。这个时候,每一个女真战士,都是宝贵的资源,更何况是合扎jīng锐?一旦女真人打光了,没有女真人的金国,那还叫金国吗?
金国,真的被打残了。
军力如此,国事亦是雪上加霜。
吴乞买之皇太弟、谙班勃极烈(皇储)、金军元帅,完颜斜也,重病垂危。金国一下子也面临了与南宋同样的难题——继承人问题。
吴乞买迭遭打击,以往龙jīng虎猛的身体,明显不支。即使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他也没几年好活了,更何况国事颓败若此?但这位大金国第二任皇帝还在强硬支撑着,只要他还没倒下,帝国必须正常运转。而皇储问题,则被他强制压下,虚位而待。
皇帝虚皇储之位而不议,究竟在等待什么?朝臣心里隐隐有数。若是以往,这足以酿成一场内宫外朝的风波,但眼下正有一场决定金国国祚的狂cháo袭来。皇储之事,转为暗流,暂时压制,静待rì后爆发。
六月初,金主吴乞买罢驾出宫,率众臣出上京城,来到城外不远的按出虎水以南的苏素海甸。就在这片辽阔的平野草原上,扎下金帐,萨满祭天,重开女真传统的“金帐议事”。
自从女真人住进广阔的宫殿之后,住帐篷的人是越来越少,值此国事艰危之际,是应当恢复一些女真人的传统的时候了。
金帐议事,议题只有一个:和还是战?
但还没有进入正题,完颜家的兄弟,就与几位重臣为如何处理挞懒投降南人之事吵开了。
以挞懒的身份、职位、影响力,他的投敌行为,绝对会对金国上层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以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为首的强硬派,坚决要求国主下令诛灭挞懒家族,以示誓不妥协的抗敌决心。
但是和挞懒私人关系很好的完颜宗磐(吴乞买长子)反对。他的理由是挞懒投降,实为宗辅弃之不救所致,非战之罪。且目下与天枢势力战和未定,贸然处之,有失妥当。
另一位相当有份量的人物。六皇子完颜宗隽,也表示支持堂兄意见。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完颜宗干(女真名斡本)劝开了。暂时搁置挞懒之事,先议和战,议定之后,如何处理挞懒家族,自然水到渠成。
和战之事,又是分为两派:以国相完颜宗翰、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司空完颜蒲家奴等为首的老将一派,主张绝不屈服。尤其是完颜宗翰,这个因被狙击而落得一身伤病。再不能骑马只能坐车的昔rì金国第一战将,更是以彻肤之痛,一针见血指出,天枢势力不是南朝。南朝是羊,天枢是虎狼。此时天诛军在东至白沟河、西至雁门关一线。陈兵三个整师。近四万大军,虎视眈眈、咄咄逼人。今rì你不打他,终有一rì他要打你。
完颜希尹也认为,不是不能议和,而是时机不对,此时谈和议是没好果子吃的。只有极力预备打仗,战而胜之,或挫敌锋芒,此时和议,方才能为本国争取最大利益。
完颜蒲家奴则是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打了一辈子的雁,却叫雁啄瞎了眼,叫他这样的老将如何能甘心?恨不能立刻披甲上阵,与这支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