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啥条件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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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在洗衣服,坐在板凳上,手洗。小瑞一边摆弄着麒麟甲,翻过来掉过去的摩挲着。
冬子每天都会给爸爸换衣服,好久不用手洗了,指甲划得手背破了几块皮,被洗衣粉的水杀的丝丝的疼。只有这样,冬子才会好受些,这些疼痛提醒他爸爸还活着的事实,他还换衣服,自己正在照顾他!
“铃……”屋里的电话响,小瑞放下手里的东西,跳起来去接。
“喂?”
“嗯……”
“啊?”小瑞撂下电话冲出来,拽起冬子的手甩动着,“快!快!醒了!醒了!”
“醒了?”冬子已经听清楚了,只是还不确定。
“爸爸醒了!白离说,睁眼就喊饿!”小瑞推着冬子进了厨房,拍着他的肩膀催促着,“疙瘩汤!冬冬!五分钟,什锦疙瘩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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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瑞靠在病房的窗台上,一脸傻笑的看着着一幕。
林十一捧着一个保温筒,喂老虎吃疙瘩汤,冬子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三人成三角形坐着;白离靠着墙坐在另一张床上,好像在闭目养神。
“冬冬,那什么……”老虎有点气短,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精神不错。
“胡椒粉!”冬子掏出胡椒粉的瓶子,撒了些在保温筒里,只想着快,却忘了带碗。
“还有呢?”老虎眨了眨眼睛,冲儿子做了个手势。
“知道!”冬子摸出一头蒜,被林十一皱着眉按了下去。
“不行!这个刺激胃,对伤口也不好!”林十一用勺子敲了敲保温筒的边儿,稍微提高了音量,“想吃,等好了再说!”
“冬冬,给我扒一瓣儿!”老虎看着儿子要求着,伸手指了指林十一又无力的垂下,“别听他瞎叻叻,这几天,我做梦吃的就是这个,不给吃我就接碴儿睡!”
“你……”林十一有点儿生气了,生生的停住了伸出去的勺子,想了想干脆送进了自己的嘴,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也一天没吃饭了。
“爹,没事儿的,就一瓣儿!”冬子抠下一个小蒜瓣儿冲林十一晃了晃,“一小瓣儿,而已!”说完,冬子把小蒜瓣儿扔进了保温筒,“爸,咱们一人一口,谁吃着算谁的!”
“好啊!”林十一抿着嘴笑开了,一边用勺子和了着疙瘩汤,“先给儿子一口,你也饿着呢吧?”
“嗯,看见我爸才觉得饿!”冬子一口咬住了勺子,真是饿坏了。
“哎?松口啊!不嫌硌牙啊?”林十一晃着手腕子拔出勺子,翻手敲了孩子的头一下,三人都笑了。
接着,一勺满满的递给了老虎,“来!”
老虎张开嘴,那勺子却转了弯儿进了林十一的嘴,“你……”
“嗯,还别说,这热乎乎的,配上胡椒和蒜,真是既解馋又开胃啊!”林十一忍不住的巴嗒嘴,看得老虎直咽吐沫。
“哎!你俩故意的吧!跑这儿蹭饭来了?我是病人!这是病号儿饭!”老虎伸手拽着儿子的衣襟,由于没有力气而中途垂了下来,“再给我扒一瓣儿!”
“这儿呢!”林十一这才舀着一勺满满的递了过去,上面扎着那个小蒜瓣儿,“张嘴!”
“啊!”老虎赶紧张大了嘴,“唔!”神情满足的眯着眼睛,“嗯,香!”
林十一和冬子对望了一眼,俩人心里同时想着一件事情:全天下的幸福,也不及此时的一口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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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十一的坚持下,终于办了出院手续,同时也开了两袋子的药。林十一从冬子手里接过口袋就直接扔了。
“爹!”冬子想伸手去捡,被林十一扯着领子拉了回来,“爹呀!那是花钱来的,大夫说不能断顿儿的!”
“我就是大夫!你信我信他?”林十一拽着孩子往病房走。白离和小瑞都不在,药房需要人打理,城西的公寓也好久没住人了,不然也不会让冬子去结账,“那些药里,10瓶有9瓶含激素,第十瓶是糖盐水儿!”
“激素?”
“嗯,起效快,副作用大!”林十一捏了捏孩子的脸,长长的出了口气,“这地方是大凶啊!好人住常了都会得病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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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白离和冬子包的饺子,冬子特意包了几个黑陷儿的饺子,说是去去霉气;小瑞看着好奇,也跟着包了两个。
白礽不在房里,没人知道去向,白离好像也不怎么关心。
开饭了,大家围坐在老虎的床边,挤在书房里摆下了桌子。白离挨个给大伙儿到醋,先是林十一,然后是冬子、小瑞,最后是老虎。林十一伸着手要酱油,冬子起身递给他一个瓶子。
林十一倒了酱油,举着瓶子,马上就被白离接走了,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了白离半分钟。
“爸,你吃这个!”冬子夹给爸爸一个饺子,是个麦穗饺子,他特意做的记号。
“唔……”老虎夹起来,刚咬了一口就被白离抢走了盘子,“嗯?梅菜的?小白?”
林十一夹了一个端详了半天,这个饺子的肚儿很鼓,夹起来软软的,似乎包了一股水儿,他小心的咬了一小块儿,还好只是一小块儿,那溢出的黑色粘稠的液体,已经烫到了他的嘴,“巧克力?小瑞!”
小瑞吐了吐舌头,“我只包了两个!小林,大吉大利!甜甜蜜蜜!”
白离放下抢过来的碟子,伸长胳膊递给老虎一个汤碗,“你喝这个!”
老虎低头,那碗里是白的发绿的液体。
“饺子汤?”冬子扯着脖子看了看,冲着林十一皱眉。
“小白?”老虎磕巴着指着汤碗,“我……我就吃这个?”
白离指了指桌上的饺子,“肠胃功能没恢复,不能马上吃固体食物。”
林十一抬着眉毛点了点头,老虎的情况确实不能吃饺子,可是,饺子汤也太……“白离,至少可以喝点儿粥什么的?”
“我没煮粥,”白离敲了下身前的碟子,看着老虎认真的说着,“这不是饺子汤,我放了些促进消化的东西,炖的烂烂的,你一起喝下去吧!”
老虎拿起勺子,慢慢的吃了两口,“……萝卜?”老虎抿着嘴,诧异的望着白离,“不是要忌口吗?”
林十一按下老虎的勺子,自己也尝了一口,果真是萝卜汤。
“忌口的是生萝卜,这是煮烂了的白萝卜,最养人了!”白离冲老虎抬抬手,催促着,“快点儿吃,趁热,萝卜顺气,你几天没上厕所了?”
“我……”老虎不自在的筋了下鼻子,小白说的没错,这东西是有助于排泄,只是吃萝卜也可以有滋有味有点儿油星儿啊,这碗白萝卜汤,怎么闻都象刷锅的水。
“老虎,白离说的没错,白萝卜俗称小人参,清谈一些更易吸收,喝了吧!”林十一拍了拍老虎的肩膀,低头就着碗边儿喝了一口,“我帮你喝!”
“不用!”老虎赶忙端起碗,几口喝光了萝卜汤。
林十一看着他笑了笑,接着就打了个哈欠,然后是冬子,最后是小瑞。
“打哈欠传染,看来是真的!”冬子捂着嘴,眼里已经有了眼泪;焦急了一个礼拜,精神一放松,人就特别的疲惫。
“小林,吃完就去睡吧!”白离伸手摸了摸林十一的头,“先洗个澡?”
“我跟他一起睡!”林十一指了下老虎的床,歪着脑袋躲开了白离的手。
“我睡这儿!”冬子高声反对着。
“我也是!”小瑞把着冬子的肩膀附和着。
“我自己一屋!”老虎抬起头,先是拍了下小瑞高举的手,又冲着白离尴尬的笑了笑,最后转向林十一,“哥,我睡不着了,想看看电视,你们都去休息吧!”
“你总要喝水、上厕所……”林十一没说完,就被白离接住了话茬儿,“我来照顾他,你们都去睡!”
“我不……”
“小林,睡眠不足,哪儿来的血?”白离贴着林十一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林十一果然就闭上了嘴。
“爸,我陪你看电视!”
“不行,身体不好怎么手术!必须睡觉!瑞瑞?”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冬冬,走了走了!睡觉去了!”
最后,林十一睡在了二楼的大卧室,小瑞和冬子睡在了二楼的客房,老虎半躺在一楼的书房里,看着刚刚搬进来的电视,发呆。
看电视?老虎安静的望着那个屏幕,半个多小时了,主持人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见。快十年了吧,相比于看电视,他更喜欢看书,看报纸,或是干脆跟别人聊天。电视太吵了,吵得你无暇思考就接受了他的言辞。图像虽然直观,却也更容易歪曲和夸张事实。
看书的时候,可以停,可以赶,节奏随心所欲;看电视就只能由着他推着你走,一切都是注定的,连场景和灯光都没有幻想的余地了。对老虎来讲,不能自由的狂想,是最难以忍受的事儿了。
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保持着那个直视电视的角度,靠着床头沉默着;肚子一直不停的叫着,从下到上的鼓鼓冒泡儿。老虎抓了抓床单,还是没忍住下了床,扶着墙慢慢走出去,他想喝点儿热乎的东西。
终于走到了厨房,远远的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两袋奶。他看了看台面,上面有个电磁炉,看来是新买的。他用牙咬开口袋,把两袋奶都倒进了锅子里,按开电源开始加热。牛奶的甜香渐渐挥发出来,老虎的肚子叫的更响了。
有脚步声传来,老虎抬头,白离一身红衣出现在眼前,脖子上搭了个毛巾,“饿了?”
“嗯,我想……喝点儿热乎的东西!”
“咋不等我洗完的?”白离抓着毛巾擦着头发,有两滴水珠儿甩到了老虎的脸上,“我不是说十分钟就出来吗?”
“我……呆着也没事儿!”老虎垂着眼睛盯着电磁炉,好像看到了电磁波儿,那好像火苗一样的,红色的,熊熊燃烧的。
“嘟!”白离伸手按灭了电磁炉,老虎张了下嘴,没说什么,难道奶不能烧开?
“你不能喝这个!”白离把锅子端起来放到一边儿,开始翻着厨柜找东西。
“为啥?”
“牛奶不能跟在萝卜后面喝,这里占着十八反!”
老虎有些气闷,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小白,你要是烦我,我就回去,正好哥也睡着了……”
白离关上柜门,斜了老虎一眼,终于找到了那个罐子,“我烦你?你怎么知道我烦你?”白离拿出一个双耳小锅,接了点儿水,放到电磁炉上,按开电源。
“小白,啥时候换的电磁炉啊?”老虎并没回答白离的问题。
“刚换没多久,电比煤气便宜,用着更省钱!”
“省,钱?”老虎歪了下嘴,这是小白吗?
“平均一个月省五块!”
“啊,是吗?那一年下来就是60大圆啊!”老虎不停的点头。
“别扯没用的,你咋知道我烦你?”
“我……你喜欢林哥?”
白离立刻抬头盯了他一眼,一时间,电磁炉的响声分外的刺耳儿。
“我看见过这身衣服,”老虎也直直的看着白离,虽然刺目,却已经没有了咳嗦的欲望,那燥热的气息还在,但还可以忍受,“我一直以为我忘了,忘了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其实,那是你对吧?”
“你,想起来了?”白离微微的笑了笑,回头找勺子。
“是吧,可能早就明白了,就是不愿意多想。”老虎叹了口气,慢慢的靠向身后的暖气,“小白,林哥真的不喜欢女人?”
“你问我?”白离轻笑了一声,水已经开了,他用勺子舀着罐子里的粉末儿倒进锅里,然后就慢慢的搅拌着,“你还用问我?”
“我就是单纯的想问你!”老虎歪着头端详着白离,又说,“小白,我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你啊!”
“是吗?”白离抬眼扫了老虎一眼,“可以理解!”
“我到底是啥毛病呢?真的是贫血吗?”
白离搅着锅里的东西,液体渐渐粘稠,变成了糊状,厨房里甜香四溢的,“嗯,差不多,属于那种比较罕见的贫血!”
“说实话吧,其实,我的血相早就有问题,一早在上海做医疗器械的时候,我试戴过一种磁疗卡,是新产品试用,说白了,也是一种放射线,再加上回来又在放射科……小白,这血液的毛病,就是打这个放射线上来的!”
白离关了电源,定定的看着这人,有些吃惊的张了张嘴。
“我只是不确定,到底还能挺多久,也不确定,这东西是否传染?我先是想,能不能看着冬冬上大学?然后想,能不能看着他做完手术?再后来……好像所有的事儿都无所谓了,只想着过一天就多一天。最后,我只是在绞尽脑汁的琢磨,该怎么平静的死才能不让哥发现呢?”
白离盛了大半碗芝麻糊,站到老虎跟前,边搅边吹着。
“我认识你时,先是想,这人不好说话,还是少见为妙!后来就想,林哥好福气啊!再后来……原来林哥喜欢的是小白,也好也好……可现在,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做梦都在想,我就这么静悄悄的去死吗?真不甘心啊!”
白离伸着勺子递向老虎,满满的一勺儿芝麻糊,老虎皱着眉推挡着,“别,我不适应,小白就应该冷着脸,哥又不在这儿,没必要装这个和平!”
白离意外的扬了扬眉毛,把碗放下,一偏身坐到了台面上,“这话有意思,接着说。”
老虎端起碗,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小白,我不是你,”老虎放下碗,抹了抹嘴,“比如说,我就不能当着哥对你嘘寒问暖,更不会低三下四的伺候你!
如果我昨天死了,这话就永远烂在我肚子里!可是我醒了!小白,死都不怕,我还怕说两句实话?
哥是大仙儿;哥是同性恋;哥是林家的红人儿……这都是我讨厌的,因为这些就不能相处吗?哥身边还有个人,一个跟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男人!呵呵,这也没关系!
可,这人能平静的跟我一起吃饭,饭后还能一个人收拾桌子……我打心眼儿里佩服,我紧张而惶恐。一个年老体衰、名声破落又带着孩子的男人,有什么能与他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