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老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咋能没有呢?”
“可能是这路的弯弯绕太多,每次搞测绘都没能找到进来的口子,所以阿!”林十一搂着老虎的肩膀磕了一下他的头,“这是块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啊……你想把大婶迁哪去?息园?”
“嗯,不迁了!听你的!”
“啊?我可啥也没说!迁走也好,省着被别人打扰了,没人看着就是不好!”
“不会的,谁进得来啊?”
“谁?我就进来了!忘了那年……”
“你厉害!你是进过这里唯一的外姓……啊,不对,也姓林!哈,一家子!”
“说啥胡话呢?”
“我说,来看过我妈的,除了我,和你,就剩咱儿子了!连白离都没进来过!”
“小白?”
128
十六岁的生日过得外热内冷,应该高兴吗?应该吧!头一次过生日有爸陪着!
不应该吧?姥姥死了,小瑞没了,还有夕夕……今天是考试的第一天,小羽哥那张苍白的脸,打了几个照面也没听他说一个字。
“十六了!二八年华啊!”贾云溪摸了摸孩子的头,递给他一个盒子,“没啥好买的,一支笔,勤写点儿吧!娱乐别人,丰富自己!”
“十七了!”林十一塞给孩子一张卡,“别扔了啊!需要的时候没有,你哭都找不招地方!”
“十八了!”玉琪冲着俩大人摇了摇手指头,“冬冬这生日占着腊月,却在年前,落地就一岁,过年就两岁!等过了年三十儿,正好十八!”玉琪说着递给冬子一个薄薄的册子,是本线订的手抄本。
冬子接过来,翻开,是一本子端正的蝇头小楷,满满的都是大悲咒,不知写了多少遍;他这才恍然,原来玉琪这几天是在干这个!
白离送给冬子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冬子打开,迎面一股呛人的药味儿,仔细看,是一盒子薄薄的白片儿
“西洋的白参,累了乏了就含一片,冲茶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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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捧着一堆礼物,默默的进了屋,不一会儿,玉琪也跟了进来,“冬冬,小林买了蛋糕,叫你许愿呢!”
“我讨厌蛋糕!”冬子先是哼了一声,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小瑞也过生日了!他也盼了好久的……蛋糕是啥的?”
“鲜奶……”
“算了吧!我喜欢巧克力的!”冬子说完就转过了身,“明天还有考试!我要睡觉!”
玉琪呆了一下,慢慢退出去。
“许愿?”冬子摸了摸前额,又摸了摸心口,“我祈求爸爸身体健康,我祈求小瑞重生,我祈求小羽哥……早日走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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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哥!”终于考完试了,冬子一路追着李羽的自行车,足足跑了一公里,“小羽哥,等等,等等我!”
李羽没回头,始终没有减速。冬子咬着牙跑着,速度不是问题,关键是路滑,深一脚,浅一脚的。
“小羽……”冬子在脱力之前先摔了个跟头,实实在在的趴在了地上,“小羽哥……”冬子绝望的爬起来,低头拍打着身上的雪,叹着气;接着,就看见一个自行车的前轱辘。
“小羽哥?”冬子抬头,一脸的泥水,满眼的惊喜,鼻子上擦破了皮。
李羽皱着眉,抬抬手又放下了,“回家上点儿药,别跟着我了!”
“小羽哥!”冬子一把扯住车后座儿,死死的按着,“我……我有话说,您能等会儿吗?”
李羽不得以转回身,“说吧!”
“你先送我去个地方!”
“就这事儿?”李羽有点儿诧异,“上来吧!”
冬子上了车,指挥着李羽左拐右拐的,始终也不肯说目的地。直到冰面出现在俩人面前,李羽才僵硬的下了车,“你什么意思!”李羽咣当一声摔了车把,车子就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想看我哭?”李羽推了冬子一把,“想看就直说!”
“小羽哥!”冬子左右躲闪着,不得已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来拜祭她,咱们来替她超度,咱们一起送她上天堂!”
“天堂?”李羽收回手,看了看远处那个事发现场,血迹已经不见了,“真有天堂吗?”
“有!”冬子抓着李羽的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打黄裱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这……”李羽抓过来几张仔细的看着,“……”都是一些绕口的话,“这是……”
“大悲咒!”冬子拉着他跑向出事的地方,跪下来,掏出打火机,一张一张的引燃手里的纸,“九九八十一遍大悲咒,可度恶灵向善,度游魂重生!”
李羽看他虔诚的样子,也跟着蹲了下来,一张一张的烧着那些纸。
冬子把手里的纸塞给他,自己则面向西方,双手合十,直直的跪在冰面上,吟唱起了大悲咒。这是玉琪教的,冬子学得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记熟了。
冬日午后的露天冰场,有两个少年,有漫天的纸灰,还有,那缭绕在空中,连绵不绝的,低回婉转的大悲咒。
烧完了纸,李羽也平静了,拉着冬子的手坐到场边的坐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出神。
“林林,这大悲咒是你写的?多少张啊?”
“81遍!”
“啊?啥时写的?”
“昨晚上!”
李羽惊讶的转过脸,“你不考试了?”
“能考就考!反正,小羽哥比考试重要!”
李羽有些敕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听过佛经,也挺好听的啊!”
“嗯,……小瑞说,有慧根的人就会觉得这经文好听易记!”
“这么说,我也有慧根了?”
“小羽哥,夕夕走了,”冬子拉着李羽的右手,摸着那道疤,“我给你当妹子啊?”
“你?要当也是当弟弟!”
“我可以假装是妹妹啊!哥?”
“行了吧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哥,你听说尹老师的事儿了吗?”
“嗯!”
“他瞎了!好像还疯疯癫癫的!”
“林林,你……”
“哥,我其实早就认识他,嗯,算我给哥哥的见面礼,给你讲讲这个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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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我记事儿起,我穿的,用的,连名字都是女孩儿的。小伟叫我姐,大强哥叫我妹子!要不是我爸一直叫我大儿子,我兴许早就人格重组了!
小时候也不觉得有啥,看人家的花裙子也羡慕。可,一上了初中,好多问题都出来了!上厕所要背着人是肯定的;体检也是不能去的;身量高了,就穿两个短裤,里面是小一号儿的,勒得紧紧的,一天下来都湿透了,晚上还要用药洗……不说这个!
跟女孩子们相处,太远了不好,太近了也麻烦!啥麻烦?嗨!不说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
这些都好克服,就是我这个惹事儿的嗓子。一小儿在小学就挂了号,升学档案上就是个文娱委员。到了初中,我妈特意找人给我说情儿,说是学习忙,家远,不想当干部。可班主任那过了关,音乐老师不放人,非要拉着我去参加比赛!推得紧了,他还去家访,还以为是我妈不让呢!
对阿,那个人就是尹杰!
我寻思着,那就唱吧!反正还没变声,虽然哑了点儿,倒也听不太出是个男的来!没成想,这一比就一路冲到了地区里,整整初中三年,每次上台都是场恶梦啊!
你想啊!要化妆,要换衣服,来来回回挤在女生的休息室,更衣室……那个罪遭的,就别提了!
最难受的,还是跟尹杰排练的时候,总是要我一遍一遍的轻唱给他听。四中的音乐教室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唱一遍,他录一遍;再放一遍听。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听的!
后来,中午午休,甚至是课间,他也要抓我去唱歌,就唱给他一个人听,我就盯着窗户上的玻璃裂缝唱,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看,从头到脚,从里道外的!
有次他跟我说,嗓子的好坏,关键看变声期。有好多孩子小时候是好嗓子,变了声儿就没法听了。他说,我还没变声儿,变声儿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他想办法来留住我的嗓子。
之后,他就经常问我:变声儿了吗?我说:我哪儿知道啊?
有天下午,他突然把我叫道他宿舍里,问我换衣服了吗?哥,你知道这换衣服是啥意思吗?不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换衣服”就是来例假,就是,女孩子的月经!
是啊!他在问我是不是来月经了!天啊!我弄明白以后不知该咋回答,只能呆呆的听着他接着往下说。他说,一般变声期都在月经初潮;他还说……还说,只要赶在初潮之前破了身子,就能保住嗓子了!
可怕?是啊,现在想想都挺可怕的!不对,是事后越想越后怕啊!
后来?嗨!细的就不说了,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告诉他,我已经换衣服了!啊?对呀,证据!我当时的书包里正好揣着卫生巾,就拿出来给他看,他看完先是一愣,后来就抱着我笑了!他说,这下好了,不然,他还真下不去手破我的身子……
嗯,是变态!啊?你问我咋会有那个东西?嗨!刚才不是说了吗,跟女生太近也麻烦,就是这个了!你不用,会有人来跟你借!一次你没有,两次你没有;第三次,我干脆跟我妈要了塞在书包里,没想到,正好堵了尹杰的嘴!
129
1月8日,肖一兵终于在省医院找到了贾云溪,“唉呀!可找着你了!我以为你送药下乡去了呢!”
“回来了?”贾云溪也有阵子没见这人了,肖一兵还是习惯性的打扮:不是黑就是白,再配个扎眼的红领子,“孩子好吗?”
“嗯,比我好!能吃能睡的!”肖一兵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就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云哥,你忙什么呢?我去你家好几次了!打电话也没人接,传你也不回!”
“啊,我搬了!”贾云溪这才明白刚刚肖一兵的意思,“传呼……哎呀,好像落在家里了,再不就是……”他说了一半儿就不吱声了,只是低下头皱了皱眉,很可能是落在了城西的公寓。
“搬家?”肖一兵有点儿惊讶,“你换两居室了?”
“没有!”贾云溪抬头冲他笑了笑,静了一会儿又说,“朋友的房子,暂住!过了年就搬回来!”
“朋友?”肖一兵翻了翻眼睛,能借房子的朋友?“姓林的吧?”
“啊……嗯!”贾云溪的声音有点闷。
“啊?”肖一兵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硬搬着他看着自己,“云哥,才几天啊,你就……就从了他了?”
贾云溪紧皱着眉,啥叫从了?“小兵,放开,上班儿呢!”
肖一兵咬着牙放开手,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贾云溪,这人好像没啥变化,除了脸白了点儿……还有,更喜欢皱眉了。他又一次强烈的感受到了云哥跟小威的差别:云哥是隐忍的,笑也是无声的;小威是外露的,骂人都要挥着拳头。
贾云溪先是把头别向了考勤表,两分钟后还是转了过来,肖一兵还是那种审视的眼光,“小兵!”贾云溪有点儿受不了了,他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就象那次不愉快的前列腺检查。小兵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衣服,穿透了皮肉,还有只手在拎着自己的骨头估算着重量……
“几点下班儿?”肖一兵依旧看着他,抱着肩膀硬梆梆的说着。
“啊?”贾云溪有点儿蒙,“几点?”他转着头找着钟,“啊……4点……20!”
“我问你,几、点、下、班儿!”肖一兵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的。
“啊!五点!”贾云溪拍了拍自己的头,“五点下班儿!”
“我等你!”
“……”贾云溪有些烦躁,本来惦记着要劝他的话全都想不起来了,“要等外面等去!会有病人的,我……”
肖一兵从桌子上蹦下来,一言不发的走出了门。
贾云溪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他打发了!他抓抓头发,又抽出了文件夹里的病例,眯着左眼仔细看着。输精管不是不可以疏通的,比如结扎后的输精管,理论上都是可以接通的,这叫做输精管吻合术。前十年,还会在管子里加个支架以免堵塞,现在的显微镜先进,直径2-3毫米的管子,完全可以缝合的很好。
还是肖一兵提醒了他,吻合术!可是,吻合术的手术时间最好在结扎以后的十年之内。因为,输精管的长期阻塞,会使人体产生抗精子抗体,这些抗体能凝集自身精子,或使精子失去活动能力。那么管子通了也是没用的!
冬冬的伤已经十多年了,而且还一直在生长,不知道这种畸形的生长会不会影响他的睾丸。贾云溪一边担心,又一边庆幸,冬冬的伤处据距睾丸很远,就算移植也不会太麻烦!
……
“当当!”有人敲窗户。
“你好!”贾云溪抬起头,伸出手,下一秒就僵在了那儿,“小兵?”
肖一兵扔进来四五张单子,几步从铁门迈进来,“拍片儿!”
“拍片儿?”贾云溪咧着嘴看着单子:胸椎、腰椎、尾椎、盆骨、股骨头……“你干脆连脑全析都一块儿扫了得了!”贾云溪捏着单子打了下那人的脸,“你有毛病吧!把这儿当照相馆了?”
“大夫!你们没下班儿吧?到底拍不拍!”肖一兵慢悠悠的走到台子边上,半靠着冲贾云溪挑了挑眉毛,“你们医院的口号不是有求必应,有诊必接吗?”
“……”贾云溪明白了,这人是来消遣他的,“好!我接!”
“大夫,把门关上吧,我怕冷!”
“不行!要是有患者来……”
“不会的!划价那儿都说了,这几个单子一时完不了,这会儿来人都去住院部拍!”肖一兵微微的笑着,他对这儿门儿清,跟窗口儿的大夫也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工地又出事故了呢!
“你……”贾云溪咬咬牙,气囊囊的去关门。
“插上吧!”肖一兵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被闲杂人等偷窥!”
咔碴一声门插上了,贾云溪阴着脸走过来,“躺下,脱衣服!”
肖一兵垂了会儿眼睛,再抬起来时眼角有些微微的发红,声音有点儿哑,“大夫,X射线不是啥都能穿透吗?不脱衣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