篓,景其又指着季程对她吩咐道:“去找几件合他穿的衣裳来。”
换上赤狐男子的装束,季程总感觉有些别扭,清凉是够清凉了,可有些地方也快要遮不住了,一抬头对上景其似笑非笑的脸:“小程,你这一身还挺像样的……”季程更不自在了,看看前后襟,干脆把头发解了披散下来,该遮的痕迹都遮好了这才满意。
“景其,我们要这样走上去?”迷道半途中,两人停下来休息,景其打开竹篓取出葫芦递给季程,季程拿在手里有些不解地问。
“嗯。”景其又伸过去一条用油纸包着的肉干。
肉干很香,季程嚼得津津有味,听景其说是这里的特产,却不说是什么肉。休息够了继续前行,走得很慢,季程除了呼吸加快,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喘气,就听着景其说那些三界的奇闻异事。不知不觉到了山顶,只见前方两排石雕,由前向后依次过去一尾狐、二尾狐、三尾狐……直到最后九尾狐,虽为狐狸,可端正肃静的模样看起来就如让人望之而安的祥兽。
“小程在这里等,我去去就回。”
“景其?”
“想让你见一个人。”
望了一眼那紧闭的高大朱红殿门,再听景其这么说,季程也隐约明白这极像庙宇的宫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他只好待在外边等,无聊中一个石雕一个石雕地看过去。
景其走进去,神像额头处早就有一簇火焰在跳动,“等你多时,景其,你还带了一位……是谁?为何我感到了沐均大人的灵气?”
“朱离,可否委屈你在这里面待一阵,我想让一个人见见你。”景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人,一笔一道刻得很是精细:瓜子脸蛋,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樱桃小嘴。“这个木人可以承受你的魂魄十二个时辰而不坏。”
“……景其,是谁让你如此——”
“你见了自然明白。”
朱离沉默片刻,慢慢落进木人里,袅袅轻烟中,一个女子以半跪之姿出现。
游记·无烬 下
季程还想把这些石雕狐狸看一遍的时候,殿门慢慢打开,景其与一女子一齐走出来,附近的赤狐大惊失色,赶紧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一两个年幼的赤狐不明所以,很快被扯跪在地,季程也被惊到,不知这女子什么身份使得大家态度恭敬如此。细细看去,女子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上翘的眼角添了几分妩媚,鼻梁秀气挺拔,樱色一点唇,雪肤细如凝脂,身着淡金织锦轻罗裳,上绣红色花纹,与之前见的赤狐女子大胆打扮不同,整个人端庄沉静,媚而不妖,还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朱离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起身,转过头来见了季程也是一愣:第一眼此人有着与久映大人极为相似的容貌,身上有着沐均大人的灵气,第二眼他的阳气与平常人不同,她甚至可说是无法判定他是不是人。朱离惊而不动,微变的脸色很快恢复镇定,须臾移开目光转向景其,“小程,她是朱离。”季程作揖,朱离有些无所适从,向来都是她给久映大人行礼,如今面对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朱离,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季程。”朱离朝季程略一颔首:“你们远道而来,我却没有什么准备,真是——”
“朱离,你这是在同我见外?”
“……不敢……”寻思片刻,她大致明白他带他来此,还让自己借木人也要现身的用意。一抬手,三人已站在一道十尺见宽的瀑布前,青潭深幽不见底,落水轰鸣声中,朱离那不大的声音仍清晰无比:“穿过瀑布即是。”说着率先走上前,踩在水面上如在平地,季程还有些迟疑,景其站在水上笑着扯过他。走进瀑布的瞬间季程下意识地闭上眼,然而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一点没湿,也没有被水流打中的感觉。
穿过瀑布,耳边顿时安静下来,季程睁眼望去,一时都移不开眼。刚才还是阳光灿烂,此时已是夜幕笼罩,天上点点繁星闪烁,脚下片片白云连绵,奇花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流光溢彩中映着中间的亭楼阁院,牌匾有字“半莲居”;两只九尾红狐狸在附近嬉戏,隐约可闻虫鸣莺啼,脚边不远的一丛繁花里几只蝴蝶翩翩起舞,翅膀一扇一扇间闪着细碎的光,缭绕的薄雾如笼纱,更添几分朦胧的美。季程也没注意景其半眯眼眸若有所思的神情,上前两步又停下来回头,一脸期盼和兴奋:“朱离姑娘,我可否四处看看?”
朱离微笑点头:“季公子无须客气,大可随意,累了回来即是。”
半莲居一切如旧,没有哪一处是景其不熟悉的,他越看越觉得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待到朱离上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那是望境才有的茶。
“朱离,这是你在望境的半莲居。”景其接过茶杯,别有深意地说。
朱离在窗边坐下,望着外边的花海,可以看见季程正在跟那两只狐狸玩,似是在摆弄它们的尾巴,抿了口茶方才开口:“我用一半的法力来守护无烬,还有一半,就是把这里变成半莲居的样子。”
“你这是为何?曾经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挂念至此,为何不回去,你的仙籍应该还在。”
朱离沉默,目光落在季程身上,半晌,不答反问:“他就是久映大人的最后一位宿主?”
“嗯。”
“可是他……没有过去,更无未来,甚至——景其,他可是个凡人?”
“是我将他变成那样的。”
朱离微微睁大了眼,“这、这可是逆——”
“逆天而为?罪孽深重?无妨,只要得到小程。当初正因为什么都没做,才与久映落得如此下场,既然无路可退,只好往前罢了。”
景其没有注意到,朱离的手颤了一颤,杯中清汤差点晃出来。他只知道朱离自始至终都不太愿意提及离开望境的缘由,今次在这不知是无烬的哪一角落重见望境之景,也明白她或有苦衷,不再追问。
与两只狐狸玩够了,又到处逛了一圈,季程这才觉有些口渴,于是回去找景其。景其很自然地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又替他倒了茶送到手上,亲昵之态不经意间流露几许。朱离默默地望向花海,耳边听着景其给季程解释那从望境带出来的茶,双眸如蒙上了乌云似的阴暗。
离开半莲居的时候,季程还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景其,你能把这也画下来么?”见朱离看过来,他补充道:“他送我的画,画的正是无烬的美景。”景其浅哂:“好啊,你想要,我给你画。”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朱离眉头轻颦。
待到木人破碎在即,景其要送朱离回仙祠,季程可跟着同行至门外。正走着,景其眼尖地看到前方一男一女旁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玄衣和灰衣,他赶紧扯了季程转过不会看到他们的方向。进了无烬,出于尊重朱离的迷境之术,他会下意识地收敛灵气和法力,竟没感觉到玄衣和灰衣就在附近,更叫他吃惊的是他俩会来到这个地方。
玄衣和灰衣也感觉到了景其和季程的存在,两边几乎是同时改道,也就没让季程撞见。
第二日,景其被私下请到了一处庭院,在那里见到了玄衣和灰衣,还有一个赤狐男子和一个画眉女妖。
“你是说,改命?”景其眯起眼,重复了一遍。
“是,既然道长改了公子和扶钱他们几个的命数,当是掌握了改命之道,特在此向道长请教。”玄衣替独弦和六黛回道,态度很是恭敬。
“就凭——一只体内有一半凡人血统道行不满千年的赤狐和一只道行不到五百年的画眉鸟?哪怕把命搭上,都不够改命的代价。别开玩笑了。”景其摇头道,敛了玩味的笑,只一径摇头。
四人面面相觑,景其看独弦和六黛眼神犹有不甘,又说:“好自为之。”
景其很快把这个小插曲忘到九霄云外,过小年前带着季程回到了丰城。当晚睡前站在挂轴前回味在无烬的经历,季程突然后知后觉:“景其,朱离是你的什么人?”
景其忍住笑:“友人。”
季程想了又想:“你早该带我……她也是狐狸?”
“原身是狐狸,现在是九尾赤狐仙。”
季程恍然大悟状:“果然是美如天仙。”
“若喜欢,以后还带你去。”
“嗯……别忘了我的画!”
“是是,没忘,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赏?”
“唔……”
游记·箓山 上
季程曾对自己说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他是个随时会离开随时会消失不见的人,说到底还是源于对自己的什么都不知道;在季程原谅自己后,景其重新想过这些话,突然也想要他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然后全盘接受。
又是轮到他们出去游玩的时候,季程已见过朱离,这次景其决定带他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静一真人。
箓山遍生巨桧乔松,穿行其中绿荫蔽日,石径清幽,风过林间之时,松涛阵阵更显宁静,让人好不心旷神怡。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山峰虽陡峭,路却修葺得好,季程走起来也不过是步子小心了些。直到圆门,才看到身着与景其的相似却不同样道袍的临清守卫,守卫认得景其,眼神立刻恭敬起来,一旁的季程有些无所适从,想了想悄声问道:“他们知道你是仙人?”
“非也,他们只知道我是第一代掌门的大徒弟。”
讲到景其的师父,季程满满的期待,“仙人的师父岂不是更厉害的仙人?”
“你又错了,师父道行足以飞仙是真,可至今迟迟未成仙。”
季程不解,皱了一下眉,听起来景其的那位师父道行似乎还不如他,可一提起那个人他的语气和神态都是十二分的敬重,实在出乎自己意料——景其可是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就这样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景其依次穿过两仪门、四象门、八卦门,走过广场,来到九元宫,现任掌门已得报景其回来,正在殿中等候,随意寒暄一番,景其开门见山地说想见静一真人,掌门回道已差人去通报。于是暂时在九元宫等候,季程的好奇心早就被撩拨到极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让景其如此尊重。
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返回的小道童告知静一真人让景其上邀星台,景其点点头,与掌门拱手,季程很自然地跟上去,掌门略一迟疑:“景其,这位季公子也——”
季程闻言站住,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知所措,景其笑笑:“实不相瞒,此次回宫乃是特意带他过来。”掌门眯了眯眼,对还望着自己的季程微微笑笑,后者这才追着景其过去。
小道童好奇,掌门却只是若有所思地低语:“那季公子……”
越往邀星台而上,人就越少,连随处可见的守卫也没了踪影,山道甚是陡斜,没走多久景其便握住了季程牵带着他走。“景其,方才清机道长言下之意似是我不该与你一起上来。”
“无妨,师父确是不轻易见外人,可我本就是带你来见见他,你不跟着我上邀星台,难不成要他出来迎接?岂不是更不敬。”
到得顶上,才看见有两名守卫,进了门,季程发现这是一处清幽院落,房屋亭台的风格有如一座小小的道观,静无声响清无人烟却不死寂,仿佛无意中闯了进来,而主人正在午睡。
“师父定是在邀星亭摆了茶等候,每次都这样。”
穿过一扇半掩的小门,眼前豁然开朗,石板平平整整地一直铺到悬崖边,以白玉栏杆围之,左边一座亭子,石几石凳,香炉古琴,清风白衣。
亭中人一身与其他临清弟子不同样式的道袍,季程瞄了一眼景其袖口上的暗蓝花纹,再看看他的纯黑花纹,又发现这师徒俩的纹图是一样的,而景其的颜色与大家一样是暗蓝色;静一真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虽面无表情却不若冷漠,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倒茶的动作流露出一种沉稳安静;近前坐下,季程才看到他那梳得整齐不乱的黑发里银丝根根分明。
景其很郑重地向静一真人说明了带季程回来一事。
看了看季程,静一真人又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把满了大半的茶杯轻轻推过去,“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昌盈十年。”
“现在是什么时候。”
“顺永五十年。”
“这还不到一百年,以往一百年你都不一定回来一次,如今怎么,莫不是挂念?为师甚欣慰。”
“……不……弟子……”正想着如何措词,忽见静一真人眼底一丝笑意,景其有些讶异——一向正经严肃的师父居然也会这样调侃自己,“师父……”景其无奈地唤了声。
“有句话倒是说真的,看到你回来——”顿了片刻,“若不是他走得早,想必现在定是每日陪我在这邀星台练剑。”
见静一真人提到那死在一场妖鬼混战里的师弟,景其沉默下来,不曾谋面,也仅有静一真人的寥寥数语,他也能感觉得出他对师弟的重视。季程听得一知半解,既不知道说什么也无从插起,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品茶上。
过了一会,静一真人给季程续完杯后放下茶壶,再度开口:“景其,莫要相瞒,这位季公子是你什么人。”季程吃惊,不明他这样问是何用意,平淡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听不出是同意还是反对,下意识地望向景其,有些不知所措。
景其轻叹一声,同样淡定地回道:“重要的人。”
“如此而已?”
“如此足矣。”
“难怪。”
“弟子可是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这话怎讲,勿要有此念想。”
……
这么说一半吞一半的,季程更是一头雾水,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望向一边的山景,景其在师父面前说自己是他重要的人,一时间都分不清是羞于他的话还是羞于他的坦然。好在话头很快转向,说到妖魔鬼怪等事,季程也经历过不少,且静一真人似是颇有兴致地听着,这才自在不少。
晚饭前景其带季程去自己的房间,到了门前,望着旁边同样没有上锁的房间说:“那是师弟的卧房。”
“你的师弟……”
“死了,师父还剩我一个徒弟,但这两间房一直保留着。”
季程愣了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