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不说,更郁闷了。
之后玄衣来找景其,他照例戏弄它一番才肯放下黄符供其吸取,看着玄衣完完全全地获得厉鬼的法力,无论五行属什么、相克或相成,不再似当初一颗千年蛇妖内丹才得不到一半,掐指一算,它化人的契机是灰衣。景其心里有了底。
将近夏末的时候,秦老爷来了一次,交给季程一张清单,尽是绫罗绸缎珠宝玉晶等物,百言和星策看到了异口同声:“莫不是秦小姐的嫁妆?”季程两眼放光:“正是,大买卖来了。”百言和星策难得默契一次地对视一眼,那秦小姐……尽在不言中。
盛夏的荷花凋去,丰城大街小巷都飘满了桂花香,秦梓语和她的雪儿又出现在季府花园,扶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梓语一双秋水般的明亮杏眸黯淡无光,眼底似有凄然。想到自己的事情,扶钱突然之间很同情她。
又是一轮无果的纠缠。
中秋节后一个月,季程将秦老爷要的东西全数一样不差地交货,中秋节后两个月,季程收到了丰城太守大儿子的喜帖,新娘子是秦梓语。
婚礼前夜,景其在季程房里一边等他回来一边翻看本奇药志,那是今天从一个流浪小贩手上买来的,看里边记载的稀奇药材,有些应该是真的存在,于是想什么时候去找一找。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有人敲门,景其应声,抬头一看是扶钱。
只见扶钱迟迟疑疑的样子,“少爷还在书斋?”“嗯。”景其放下书,笑望她。
扶钱又欲说还休,很是为难地蹙眉咬唇,景其温和道:“扶钱,有话就说,如果是你愿意让我知道的。”扶钱站在那犹豫半晌,重重叹了一口气,从袖子取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这是秦小姐托人转交给少爷的。”
那是一方雪白的刺绣手帕。景其眯了一下眼,若他没记错,明日就是秦家小姐的出阁之日,他也知道秦梓语对季程怀的什么心思,如今出嫁在即还给季程送东西是何意图?“秦小姐还真是有心了。”一句毫无起伏的话,扶钱也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嘲讽,但看景其笑得愈发温柔。他慢慢展开颇有手感的丝帕,上面绣的是季府花园假山群旁的凉亭那块,山石上一黑一白两只猫交颈而卧。
扶钱站到景其身边细看片刻,露出惊惶的神情:“这——”
“我会教小程处理好。”
扶钱点头,不疑有他地离开。
见扶钱走了,景其抖抖丝帕,卷成一团在手中把玩。这秦小姐当真痴情,思慕季程好几年未果,临出嫁前终于不顾礼教不管矜持地借此绣图一表真情。景其站起身,来到猫窝旁,玄衣和灰衣已经睡了,将丝帕轻轻盖在灰衣身上,笑眯了眼——只是哪怕秦梓语嫁进了季家,也不见得雪儿就能跟玄衣相亲相爱。
季程回到卧房不见景其,桌上有本摊开着的《□□奇药志》,污旧得看不清前两个字了,看书的人呢,季程四处张望着才走到门口,景其就回来了。
“你去哪了?”
“去看了一下玄衣和灰衣。”
“我也要去!”
“它们已经睡了。”
季程皱起眉,景其好笑地伸手抚上他的额,“那我明天……再看……百言说送那两坛无名酒中的一坛,那可是上百年的陈酿,就这么送人你不觉得……别的东西再贵些我没意见,可那两坛酒我真舍不得,百言和星策还说这是我应该的……”等等等等。
景其再次一如既往地安慰并说服了他。
第 39 章
秦梓语的喜宴排场很大,秦老爷膝下无子,就她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席间上座还有一位大家都面生的客人,玉树临风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的温文尔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不太一样的贵气。秦老爷和杨太守都恭敬地称他七爷,季程时有观察,感觉应该是位朝中高官,趁旁人不注意同景其耳语,景其笑道:“小程本事还不到家,高官哪里够得上他的地位,七爷七爷,藏着一个字便当别人不知道了,不过恐怕他也无意滴水不漏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季程这才悟过来:“他竟然是——”
宴席上热热闹闹的有点人声嘈杂,周围都没人关注他俩在做什么,而七王爷却望了过来,季程和景其倒镇定地继续吃,景其本来就不怕,季程则是下意识地就装没事了。到后边,两人偷空出去透气,远离了喧闹的人群,站在太守府花园里的小池旁,小池里有假山,台阶亭子等做得惟妙惟肖。
“二位如何就溜了出来?”背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季程身子微微一颤,已换了有礼的微笑转过来躬身道:“七爷。”
景其只是略一颔首,七王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俩,特别是景其。他自幼习武,耳力不同一般,之前在吵闹声中已经听到景其的话,而现在,这人明知他是七王爷却没有一点恭敬之情,姿态虽收敛,眼底却尽显狂傲不羁,让人小觑不得。
“既然已经知晓我是谁,大家摊明了说如何?”
季程惊了一惊,正要开口,景其插道:“七爷若是想谈买卖,不如改天找个清幽之地设宴重请七爷,也不至失了礼数。”硬生生的语气不带一点敬意,实在不能用婉拒来形容。
“你是道士?”
“如七爷所见,在下乃箓山临清宫静一真人座下弟子景其。”
“我没有买卖可谈,就想说一下这丰城……真是块风水宝地。”
“愿闻七爷高见。”季程怕景其又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接道,方才那会吓得他都反应不过来。
七王爷只是问了这边的风土人情和山水地理之类的东西,问一句季程答一句,末了一起回到宴席上。自始至终七王爷都没露出不快的神情,一径温和浅笑,不管是对景其大不敬的态度还是对季程两三个回答不上的问题。
回到季府,季程一边更衣一边问:“你说七王爷千里迢迢来这只是因为杨大公子和秦小姐的喜宴?”
“七王爷?!”扶钱惊呼,好奇地望着他俩。
“当然不可能因为区区喜宴,或许微服私访路过这……”景其眯了眯眼眸,没说完。扶钱在一旁问关于七王爷的东西,季程也没注意景其神色有些凝重。
睡时季程不见景其,去到他房里,见他正在收拾卜卦用的那些器具,“怎么了?”
“没事。”景其合上木盒放进抽屉里,走了几步不见季程跟上来,“还站在那做甚。”
“你方才算了什么?”
“原来你对太守大人能有几个孙子这么感兴趣。”景其揶揄地说,拉过季程往他房里走。
“啊?”
“太守大人托我给他算能抱几个孙子,等不及了。”
季程默了半晌蹦出一句:“你……收钱了没。”只得到景其的笑声作为回答。
都躺下后,景其感到季程已经睡着,自己还是没有睡意。占卜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尽管自己能保大家平安无事,但是不会好过,景其望着黑暗一片,总不能连季程的心智都一起控制了,但愿到时别闹出什么病来。
没多久就是过年,除了扶钱看起来有点忧郁显得安静了些,其他一切如常。到元宵节出去赏灯前,扶钱在跟灰衣玩,随意逗了逗它说要带它一起去,还作势将灰衣抱起来往外走,灰衣趴在扶钱肩头声声叫唤,玄衣望了它一眼,安份了。扶钱惊讶之余,抱着灰衣出了门。
季程眼见灰衣乖乖地窝在扶钱怀里的样子,照例忍不住伸手,灰衣立刻直起一点身子,睁大了眼盯着他,景其赶紧抓住他的手摇头。
“可是,灰衣——”
“在外边你还要去招惹灰衣,它要是跑了这到处是人的你上哪找去。”顿了一顿,又轻声在他耳边说:“你若要动灰衣,我就在这里亲你。”
季程紧张地环顾四周,羞恼地抽出自己手,扶钱注意力都在灰衣和街市身上,也没看到这一幕。
在落仙桥旁放完花灯,扶钱还给灰衣的爪子涂了墨汁,让星策买来个花灯给灰衣,她替它放,正在给灰衣洗干净的爪子擦水,开始放烟火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中盛开的花火,一片一片转瞬即逝,新的又接着绽放最美丽的色彩。季程和景其靠在一起,或者说是被人群挤在一起,看着看着,不经意侧头,看到落仙桥最高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梓语也看到了季程,只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烟花映得季程的双瞳明明灭灭,有如天上的星子落入,他的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比那天上的流光溢彩要迷人得多。看了许久,直到烟火放完,秦梓语收回目光。
“小语,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这烟火很美,我忍不住……”秦梓语惊得慌忙擦去滑落脸庞的泪珠。
河中飞起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黑气,很快又消失。
第 40 章
过了几日,太守府谣传闹鬼,不少人都在晚上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衣着打扮如同新娘子,还死了三个人,太守赶紧让人上季府找景其。景其在半路便已知晓发生了什么,赶到太守府上一看,果然不见秦梓语,于是掐好了时间又回去,恰好赶在玄衣被女鬼附身的秦梓语掐死之前。再一看灰衣,不但受了很重的皮外伤,还被鬼气所侵。
景其给灰衣处理完伤口后,正要去取符水喂它以驱鬼气,走到一半又停住,然后回身。本算计着玄衣与女鬼缠斗,灰衣必然会加入其中,既然玄衣化人的契机是灰衣,说不定这次就成了——不过此时看来也没差……景其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尚在昏迷的一黑一灰两只猫,给灰衣施了护魂术保它性命,却不救它。
季程完全不懂得景其的心思,站在一旁紧握双拳,不长的指甲硬是掐得自己掌心都疼,焦虑不安地硬是忍着没出声。待到景其示意出去,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一到外边,季程就急急发问:“玄衣和灰衣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它们。” 季程略微松了口气,表情复杂起来,身子轻晃着后退几步靠着廊柱坐下来,后怕的感觉让他无法自抑地颤抖,“玄衣和灰衣,为了……为了……”尽管他不太明白到底怎么了,也看得出要不是两只猫,他早就被样子疯狂的秦梓语伤到;为了救他而怎样这种事,这一辈子真是不想再经历一回。景其重重地按上他的双肩,“小程,杨少夫人被厉鬼附身,我现在还要救她,你别急,不要想太多,玄衣和灰衣不会有事的。”
“嗯。”季程轻轻地哼了一句,垂着眼一动不动,景其朝一旁的扶钱点点头离开。“少爷,别坐在这,石头太寒,少爷要着凉的。” “我不冷……!玄衣和灰衣会冷,快拿一个火笼到景其房中!”
“少爷先起来。”
季程跟在扶钱身后,看她取来书斋的火笼添了炭火烧到最旺,放到景其房里案台一角,在竹篮旁边摆上碗清水;到她重新点上一个火笼送到书斋,季程不发一语,一脸难过地只是跟着扶钱走。扶钱忙完了在后堂的火笼边坐下来烤火,喝口暖茶压惊,之前玄衣和灰衣那样子也把她吓得不轻。“扶钱,玄衣和灰衣……”
“少爷是不相信道长么。”但看季程将茶碗拿在手里没喝,扶钱真怕他手一个不稳洒到身上。
“不、不是这个……我想说,它们平时都不给摸一下,怎会,怎会……”他不要它们为了救他以身涉险,反正景其总会保护好他,灰衣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和玄衣被秦梓语掐在手里的样子看得他焦心不已胸口发疼——惨叫的那一瞬间季程对它们那样没命的恐惧还要大过面对厉鬼附身的秦梓语的恐惧,他只要它们多亲近一点他。
“所以少爷就不要再以为被玄衣和灰衣讨厌了,扶钱不知道它们为何不给少爷碰到,但是一定不是讨厌少爷。”
景其来到柴房,秦梓语被缚鬼绳五花大绑后扔在这里,还在不断挣扎,面容青黑可怖,已半鬼化。本来就是放任她来找季程的,景其下手轻了些,没有直接抽魂,而是画了个阵图。自名为轮回阵,实际上就是将人鬼慢慢分离,既折磨了鬼,又缓解人的痛苦,最后阵法打开鬼门,厉鬼不经过阎王和鬼差直接落入审判后的地方,或受罚或赎罪他都不管了。只一点,若鬼魂是可以直接去轮回的,便带了这一世的记忆转世投胎,也就是带着罪孽和痛苦的记忆到来世再延续。
午膳时分季程没有胃口食不知味,而后景其要他去休息,他还在玄衣和灰衣一旁坐了会才肯回房。没有睡意的季程翻了几个身子后,口鼻间渐渐满是安神香和景其身上药香的混合气味,慢慢昏昏然睡去。一觉醒来,季程对上午的事的一些细节已记不清,只知道玄衣和灰衣为了自己受伤一个事情。
七天七夜下来,秦梓语时而凄厉地尖叫时而悲切地哭泣,不住地喊着夫君夫君,在结界作用下只有景其能听见,最后鬼门要开的时候,景其过来了。只见秦梓语已经昏死过去,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伏在一旁,流着血泪一脸狰狞:“夫——君——我——来——世——都——不——会——放——过——你——!”景其心中一动,在女子落下去前甩出缚鬼绳并关上了鬼门。
鬼新娘名凌月牙。与夫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在她嫁给他的那晚,她发现他迟迟不来是因为在和别的女子偷情,还穿着与她拜堂的大红礼服,争执间他失手将匕首插入她的胸膛。最后凌月牙被那偷情的两人抛尸于落仙河。
欢喜的新嫁娘一夜之间成了怨恨的厉鬼,头七夜亲手给自己报仇后迷茫地在落仙河和那三命案的宅子徘徊不去,直到元宵节晚受到秦梓语心底的哀怨所感应,得以逃离落仙河的束缚附上她的身。凌月牙对自己夫君的恨竟与秦梓语对季程的恨相合,以致凌月牙狂性大发开始四处寻找季程,那太守府上死的三个人就是被她抓到发现不是要找的人而被杀以泄愤的。到现在落入景其手中,并非他计划,不过任其发展出自己想要的结果罢了。
好一出爱恨痴嗔的戏,比那戏台子上唱的都精彩。景其轻笑:“月牙儿,你可知道,比起神仙的无情无欲,凡人种种强烈执着的情感才是妙趣非常;你不过一新死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