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程还在熟睡,昨晚确实累着了,若是平常人大概不会像他那样只一次就快要不行。景其在床边坐下,凝视他沉静的睡颜,这样也便足够了,尽管那种事会让人上瘾,却也非纵欲之流。及其突然并莫名地,景其想到了久映。
就算久映明白自己都想要些什么,怕也是不能肯首的,他不能容忍这种对于神仙而言乃是极为污秽的事,相较之下,久映更接近神,而自己空有神之力,内里满满都是世俗。
景其自嘲地轻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久映。
将近晌午,季程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识,动了动发觉景其不在,一下子睁开眼却看到人就坐在边上。季程皱了一下眉:“景其……好冷……”
“哦?我才给你换过暖手炉,火盆也一直旺着,哪里会冷。”
没有你暖和啊!季程不满地望着他,没说出心声。景其让扶钱端来午膳和水盆,洗漱过后就在卧房里吃。季程的动作慢吞吞的,眉头轻蹙,景其靠近他调侃道:“我的季大少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季程看他的眼神更不满了——多难以启齿,总不能说那个地方感觉很违和吧。
用完午膳,季程晃晃悠悠摸索到被枕又准备继续倒头,景其叫住他:“还睡?”“困……再说准备过年没什么客商要见的,你就让我偷一天的闲又如何……”说话间人已经钻进厚厚的被子里裹好了。
除夕到,这天仍下着冷嗖嗖的小雨,灰衣难得没有粘玄衣,跟在人后几乎窜遍了整个季府,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泥污去书斋找玄衣,还没进门就被扶钱捉到了。要去洗澡的时候她试探地叫了玄衣,玄衣竟然依言跟了过去,扶钱和百言都诧异,这下百言差不多能肯定玄衣不光只是通人性而已,还懂人言。
扶钱下意识地冒出一句:“这……要不要对少爷说呢?”百言立刻会意,略一思索,“不行。”于是季程唯一一次接近玄衣和灰衣的真相的机会,就这样被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下午祭祖,正厅安放供桌,上置季氏家谱和季老爷季夫人的牌位,摆好香炉和供品,鸡鸭鱼肉俱全,果品整整齐齐地垒成小堆;上三柱香,每柱三跪。季程上香的时候灰衣经过正厅,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望着,玄衣一看赶紧过来,果然引得灰衣跟自己离开,避免它跑进去捣乱。
往年祭祖,季程叩跪不要下跪用的垫子,不祈求保佑,只愿爹娘在天之灵安心。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他总有种想向爹娘祈求什么的念头,三柱香上得极慢,最后竟是盯着牌位出神,要不是扶钱过来,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起身才发觉膝盖都疼了。
欲求为何?季程百思不得其解,幸而年夜饭桌上热闹欢腾,渐渐忽略了此事。
守岁时,五个人饮酒行令来打发时间,玄衣和灰衣趴在一边的柜子上看着。到后边没酒的时候,扶钱想了个点子:输的人罚一个命令,不管是什么都要照做。点子在一人反对四人支持的少数服从多数下通过,扶钱倒好了,没人会去为难她;为难的是季程和百言,百言思路敏捷迅速,也栽了两次,别说两次,一次都够他吐血的,只有一边无视星策那放肆直白的目光一边想着是不是该教育教育扶钱。而作为一个从小就不够勤学好问、脑子也没达到奇才水平的学生,季程输的次数都不知道两个手能不能数完,景其一一记下,说是以后兑现。
见识过了景其坏的一面,季程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惩罚是什么,碍于其他几个人在场忍着没问,直到放爆竹的时辰。
见扶钱和星策他们去弄爆竹了,季程贴近景其身边:“你说的惩罚是什么,太难为人我可是要赖账的。”
景其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程忍了,又近一点,对着景其的耳畔:“我说——”爆竹声不合时宜地传来,彻底掩盖了他的声音。季程闭了嘴,不悦地看景其,后者大笑,牵着他回卧房。待到爆竹声停,景其才说:“我怎会为难你?”见季程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景其捉着他的手,“你要再不睡,我可就真为难你了。”
季程心中一动,慌忙抽回,手忙脚乱地宽衣解带爬上床去。
季府渐渐安静下来,守岁而累到的季程也很快进入黑甜梦乡,被景其调了个姿势抱着都不知道了。
第 37 章
过完了年,客商之间多有来往,时有外人进出季府。这天景其发现两个葫芦的界泉都用尽,需要去一趟凡仙交界的地方,告诉季程自己要去采药后便照例交待了扶钱守在季程身边,末了补道:“特别是有外人的时候,更不能离开小程。”扶钱却脱口而出一句:“那要是秦小姐来访,扶钱岂有不避之理?”他们几个都知道秦梓语心慕季程,以一个下人的身份,要识趣,该是避一避的,更何况扶钱并不讨厌秦梓语,尽管她养的雪儿有点让人不爽,若秦梓语成了季家女主人似也没什么不好。
景其浅笑道:“那便是公主来了也不行,你若走远,万一——”
“再过个一两年,少爷也该娶妻成家了,届时不避也得避,避也得避。”
景其脸上笑意更深,眼底却不尽然,“现下还是需要麻烦你,我会尽早赶回。”
下午,扶钱和季程坐在亭子里,季程是过来偷懒顺便看他的猫,扶钱陪在一旁,手里做着女红,暖暖的阳光斜进亭子洒在两人身上,照得人都懒洋洋的。正悠然,一个小厮来报,秦小姐到访。扶钱默默地望了季程一眼,他也在默默地望着她,面上看去心照不宣,实际上两人目光意味完全不同。扶钱先站了起来,给季程整理衣容,然后跟随一起去前厅接待。
秦梓语这次来,说是秦夫人做了什么东西,平日多受他们照顾,又是相邻,便带过来一些。扶钱望着那个精致的涂漆双层屉盒,上边描的似是鸳鸯又似不是,一颗好奇心被撩得直痒痒却又不能近前去细看。假如真是鸳鸯,那就太明显了,然而再看季程那正得不能再正的眼神,扶钱在心中为秦梓语叹气。寒暄几句后,见季程一如既往地温文有礼,并无亲近之意,秦梓语失望非常,便要离去,他还没有一点挽留之意,忍不住道:“季公子,他日可否带雪儿过来,雪儿很喜欢玄衣,所以——”雪儿的事情也是,明知它喜欢他的玄衣,却从来不主动提起,秦梓语笑靥如花眼波含情,心里却是又添几分幽怨。
“可以啊,能有秦小姐如此体贴的主人,雪儿很有福气呢。”季程觉得要再这样下去,他的面具都要掉在地上碎成一片了。扶钱瞧得明白,不动声色地送走秦梓语,果见季程脸一垮就开始抱怨:“雪儿可真是自作多情,玄衣都不喜欢它,还老是纠缠不清。”
“……少爷讨厌雪儿?”
“那是必然!”
“少爷讨厌秦小姐么?”
“这话从何说起,对猫不对人。”
“那——”扶钱好几个疑问想要出口,还是没说出来。之后看到那屉盒,扶钱基本上能肯定正是某种画法的鸳鸯。一对鸳鸯,唉。
晚上扶钱伺候季程睡觉,完了在床前立屏风,自己搬张椅子坐后边。季程奇怪,她一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现下这种时候怎能和自己独处一房,若说是小时候也就罢了。扶钱却声称这是道长交待,季程想说那我怎么给你的名节作出交待,但看她坚决,也只得作罢。没有景其在身边,房中还有一个扶钱,季程别扭中也在安神香的气味下睡去。
后半夜,来了个什么东西,扶钱看不见,只能从忽然出现的玄衣身上和四周的阵阵阴风判知有邪物趁景其不在来打季程的主意了。
就在玄衣快撑不住的时候,景其赶到,剑指上明亮的火焰驱散了一室黑暗和阴寒,扶钱耳尖地听到灰衣在叫,赶紧跑过去找。跟到景其房门口,扶钱和灰衣都被拦了下来,只放看起来好像受伤了的玄衣进去。
景其看玄衣虚弱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怜惜和同情,语气轻佻,调笑意味十足:“怎么,区区一个吃了几十个人的鬼,靠依附外人才得以闯进来,还在我的阵法里待了一段时间,就让你如此吃力了?”
玄衣望着他手中的黄符不出声,“照你这样,何时才能修出人形?”景其轻笑,摇摇黄符,“想要?求我啊……”
喵呜……
扶钱次日将近傍晚的时候起来,梳洗完毕拿了块糕点填肚子,然后就去找景其。景其思忖一会,只说玄衣有灵性,感觉到厉鬼后护主心切才过来。扶钱想到昨晚自始至终季程都不知道,便决定什么都不与他说。而季程一觉醒来,房中早已恢复如常。
春暖花开时,季府的桃花林多为红碧桃和千瓣桃红,一片望去红云连绵,有些爱美的丫环会折下小枝插在发间,真如诗中所言人面桃花相映红,收集桃花瓣用药的扶钱看到是从来不说,随她们摘去。某些动物也在这大好时节心花朵朵开,比如一直在努力从未成功过的雪儿。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在山石上玄衣身边浅眠的灰衣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同时看到一名陌生女子怀里抱了只白猫,不禁低叫一声,那白猫尖叫一声跳出秦梓语怀抱就奔过来,灰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玄衣已飞速逃离。
眼见三只猫儿消失在草木丛中,秦梓语又疑又惊:“季公子……又养了一只猫儿?”
“是,且少爷给它起名叫灰衣。”
秦梓语不知道两只猫是不是一对,若是,为何……为何不来找自己要雪儿,雪儿是多么喜欢玄衣啊。再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秦梓语很是难过,他怎么就不能好好地看她一眼。扶钱给她上完清茶和茶点,去书斋请季程过来,走时略为担忧地望了她蹙眉不安的样子一眼,不知是不是应该给季程提醒一下。
折腾一下午,秦梓语将摸不到玄衣半根毛的雪儿抓在怀里,笑容里有些苦涩,转身离开。扶钱实在看不下去,心生恻隐,“少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
“你指什么?”
“没什么。”只能说,二人有缘无分;就算让少爷知道了又如何,不喜欢便强求不来,何况少爷心软,徒增纷扰罢了。
半路两人讨论了一下玄衣和灰衣的终身大事,季程对于玄衣多年来出家人一般的生活表示感到不解,见识了灰衣对玄衣的粘乎劲扶钱倒想过没准玄衣喜欢的是公猫,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道,于是讨论未果的季程去问景其。
景其笑得别有深意:“你问这个作甚。”
“我……想看小玄衣……”
“我也不知道。”玄衣啊玄衣,非是我找你碴,而是不为难你一下简直都对不起小程如此宠爱你啊。景其眉眼弯弯,看上去感觉就像一只狐狸。
第 38 章
待雪儿闹过这一阵,清明节也就到了。这天是祭扫季老爷和季夫人的墓的重要日子,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东西便朝城外去。景其和季程上了马车,灰衣见玄衣钻进去了也跟着跳上去,扶钱看着两人两猫消失在竹帘后,很想看在里边玄衣和灰衣是怎样,无奈……不禁扯着帕子绞来绞去,星策在她背后笑,向来正经的扶钱遇上玄衣和灰衣也终于正不下去了。
路上灰衣很没劲,马车行驶中颠簸得它没法像玄衣那样睡大头觉,只好去看季程和景其。上路没多久,景其就抱住季程不放手,一脸坏笑。
“你、你做什么……”他想亲他是没意见,可是灰衣正在瞧着啊。
“你说我要做什么。”
“这样子好热,放开我。”季程略微偏头,对上灰衣直勾勾的眼——它真的在看他们,季程不禁使劲往后避,直到后背触壁无处可退。
“我要是放开你,你就会去招惹玄衣和灰衣吧?”
“我——我保证不动它们,你放开我……”
“你的保证不可信。”
“景其……”
“……在别人面前不许露出这种样子。”小程竟然露出了在床上都没有过的好似哀求的表情,要不是时间地点气氛不允许,自己肯定要对他做更多,景其一边压抑地想一边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季程体内——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才吻他,渡入真气有很多种方式,顺便而已。
“唔——”
亲够了,景其放开季程,看看玄衣,耳朵微微抖动,估计快要受不了了,而什么都还不懂的灰衣,只是脑袋歪向了自己压着季程的方向,他恶质地发觉,看到这样的玄衣,自己就高兴了。
他们几个祭拜的时候,景其坐在后边不远处,只望着季程。那些烧到阴间的东西,季老爷和季夫人是享用不到的,二鬼太过牵挂季程,早就在死前那段他被鬼怪缠身性命岌岌可危的瞬间记忆里迷失了心智,看不到孟婆,在奈何桥附近不住徘徊。倘若人鬼相见,说不定可能可以让二鬼清醒过来并释怀,景其却迟迟没有这么做——季老爷和季夫人对季程的亲情之爱自不用说,可他们也只是有欲有求的普通人,死后变作了鬼,万一接触到季程体内沐均的灵气,很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异变。
景其想为季老爷和季夫人,同时也是为季程解开这个结。尽管季程从来都没表现出来过,也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景其知道父母为救自己而亡是他心底最大的死结。
是冒险让他们相见,抑或……一面强行将带有前世记忆的季氏夫妇驱入轮回,一面毁掉他的那段记忆?
寻思再三,仍是无法取舍,景其最后决定,还是先解决如何告诉扶钱他和季程之间的事情。
晚上季程正在书斋和百言商量生意上的事,景其在自己房里研制道士用的那些东西,忽闻厉鬼气息,且道行……吃了这个鬼,玄衣就差不多能化人形了,只待契机。景其悠悠然起身,揣上黄符葫芦双镇出去迎接。
不一会还引来了扶钱玄衣及灰衣的围观,玄衣是为了那鬼身上游千山的气味,灰衣是因为玄衣,扶钱则是要给洗澡的猫跑这来了只好跟过来,却看到景其收服厉鬼的场面。扶钱只知道季程体质与常人不同,极易引来邪物,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只得他开过一次阴阳眼,后来就再也不给开了,扶钱有点怨念,想到景其对他们还隐瞒了很多事不说,更郁闷了。
之后玄衣来找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