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嗯?”
“你知道摄影师除了为难得的画面而按下快门以外,还会为了什么而这么做吗?”
“嗯……喜欢的人?”她眼睛闪闪发亮,像是在等待主人赞美的小狗一样。
他轻呵一声,没有给文遥正确的答案,仿佛是默认,但他的行动却告诉她,她答错了。
“过来——”他推开落地窗,呼唤在外头拍得不亦乐乎的家伙。
闻言,那家伙快速三两步走回来,还不知所以地瞅着他。
在那家伙一脸错愕的表情下,他一把拿过照相机,走到文遥的跟前,将照相机内的刚才拍下来的照片一张一张演示给她看。
“觉得如何?”
文遥仔细地一张一张看清楚,不禁觉得汗颜。说实话这小子还蛮有天分的,除了那个人以外,她第一次认为也许还有人能够继承老师的衣钵。
不……那太失礼了,这小子应该还会青出于蓝吧——
“很……嗯、还不错。”
差点就说漏嘴了,她才不要看这臭小子得意洋洋的摸样。
“嗯?”
可恶,老师那戏谑的眼神摆明是在捉弄她……
看!都说了吧,都已经一年了,这个家还有哪一处没被他拍过的?!如果说他每天都是拍到这种程度的数量,那么一年……天呐——
即使说是练习,但重复到这种程度,那小子何等疯狂!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难道是角度的问题吗?差一微米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这张不就是从屋里的窗口处向外拍下来的吗?好像有点寂寞的感觉……这下面的日期显示的是前天……那不就是——这小子呆呆地坐在窗口处发愣了一整天的日子吗?这张也是同一个画面,但比较明快,而这张看上去有些伤心,这张是……还真是说不准,这种酸涩又揪心的麻痹感——
是……思念?
“摄影师与照相机,套句俗话:‘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他做任何事情都离不开照相机,它就是摄影师的生活媒介。”他突然眼光一沉,旋即接着道,“所以他也只能通过照相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难道这就是身为摄影师的骄傲么?
“——摄影师会为了自己的心情而按下快门。”仿佛陷入了记忆的最深处,他缓缓地挪正身子,眺望窗外的风景,这一瞬间天地都仿佛静止不动——
“诶!老师——发生什么事啦?”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穿透这宁静和谐的气氛。
“诶!老师——”
“老师?”
“你们怎么了?”
“喂——”
“吵死了!”文遥用力一喝,青根都乍现了。
“……”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这样对待的他真的觉得很冤枉!
“你这小子,还你。”文遥将手中的照相机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打算离开此处图个安静。
瞅着文遥潇洒离开的背影,被人忽视和看低的感觉不好受,这让他的心里燃烧起一把莫名的怒火——
“我才不叫‘这小子’,我叫羽、山、秋、仁——”
被遗忘的季节(秋仁篇)
美国
“咔嚓咔嚓……”
快门运作的声音一刻都没有中断过,今天老师给的题目是街拍,将美国街头行人的表情、动作和心理活动都要捕捉下来。
表情跟动作是可以拍下来,那个心理活动?
真郁闷!
你还真以为这是个“全自动人体内窥对焦镜头”?!
老师就会出些古怪难懂的题目来刁难他,都已经一个星期了,拍出来的照片他只看了一眼就全部否决了,后面的连看的意愿都没有。
可恶!
他拿起手中的照相机,扶着镜头慢慢校正,想要将对面从古老大楼前走过的行人拍下来——
“……”
红灯转绿灯,行道上来回的行人已经开始多起来。
秋仁慢慢垂下手,失神地看着对面的人行道……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幅奇特的画面正在上演。一位东洋男孩手里拿着照相机,可全身仿佛冻结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失去焦距的眼神不禁让人侧目。
——
他曾经单纯地以为,如果从东云的身边离去,就不会再因为他而感到烦躁不安,现在别说忘记了,对方的身影在自己的心里愈发地鲜明起来。
他最怕的就是……也许、自己又会不管不顾地去追逐他的身影……
“喂!小子。”
“什、什么?”
在文遥目无表情的注视下,秋仁背脊都开始发凉,心虚地左顾右盼。
糟了,发起呆来了,文遥这女人肯定会跟老师告状的。
“——走了。”文遥用下颚示意他上车回去别墅。
在车里,秋仁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刚才确实是自己走神了,若是平时的话,文遥早就劈头就骂,“这小子”前,“臭小子”后,今天怎么这么平静?
“喂。”
果然来了!
“假如按下快门是令你这么痛苦的话,还不如放弃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说完,文遥踩下油门加快速度。
秋仁的脸烧得火辣,被戳中痛处的尴尬与不安愈发膨胀,就要迸发而出。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最喜欢的东西,看在别人的眼中,原来是这种表情的吗?!
秋仁自嘲一笑,开始摆弄起手中的照相机……
还以为那天离开所带走的痛,都已渐渐稍微平息了,可没想到对他的思念却越来越无法停止。到了最后,那家伙到底还是缭绕在他的心底从未散去,
他曾告诉过自己那只因为是初恋,所以才会觉得特别痛,只要日子久了,虽然伤口还在,但渐渐就会失去感觉了。为了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必须要振作起来。没关系的,可以挺过来的。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一直保持着笑容,即使是一个人也得勉强撑下去。
然而……
你都已经不在身边了,自己还在承受着所有的记忆,那要追寻着什么?哪里才是应该向往的方向……
秋仁抓紧照相机,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咔嚓咔嚓”一直响个不停,可镜头后早已模糊一片——
“及格。”
“欸?”
今天在街头什么都没有拍到,相机里面的照片都是刚才在车上乱拍的,早知道这样,乱拍一通算了。
“不是吧?老师——”
文遥马上发出哀嚎,这种像灵异照片的东西还能及格,那牺牲整个星期的时间陪着他东走西逛的自己岂不是很冤枉?!
早知道拖走这小子去飘移算了!
瞅着这两人,他禁不住莞尔一笑。
“秋仁……虽然你之前是个摄影记者,但这当中有利也有弊。我希望你自己能够弄清楚,摄影记者捕捉的镜头跟摄影师捕捉的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不都是拿着照相机,然后用心去拍下每一个镜头吗?
“不带感情拍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能打动人心,再看下去也没意思。”他轻呵一声,继续道,“……至于有什么不一样就需要你自己去领会了,任凭别人说得再多也没用。”
原来是这样——
来到美国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工作,所以他宁愿封闭起自己的心,也不让它去触动任何东西。努力地让自己忙到燋头烂额,让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秋仁的眼光一黯,轻抚着镜头继而陷入迷惘——
那么……
还要按下多少次快门,才能将已经痛得四分五裂的心重新愈合呢……
被遗忘的季节(东云篇)
日本
他敲了几下,得到门内主人的应允,他推门而入,看见那主人正背对着他。
那主人站在落地窗前,双手□裤袋,正在俯视蜷伏于他脚下所有的一切。他的站姿非常漂亮,将他挺拔伟岸的身姿更加完美地展现出来。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在他周围萦绕着,看上去就像站在高山上静观的雄狮一样震慑心魄。
“他怎么说?”
“他说——”
“——当心上贼船。”
将情报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出,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周围的空气流动。
但东云听完以后只是哼笑一声,随即坐下来,用手支着侧脸,继续翻着桌面的报告文件。态度非常轻松自若,不禁让人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椎名将拿在手里的报告翻开来,失神了一阵子——
自羽山秋仁离开了之后,老板每天都忙于工作,到了晚上两三点才回去休息,就连吃饭这种东西也随便应付,将自己的事业王国扩展到最大才是他的目标。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那本来就是老板的生活模式。
即使有没有羽山秋仁,老板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只有看上去比以往多了点疲态,也许只是过于忙碌而没有时间处理情绪吧。
“Lost in Fashion杂志的主编职位已经找到人了吗?”
“……是、是的。”椎名推了推眼镜,平缓一下刚才的失态,“通过了四轮面试,各位股东也见过了,也一致同意没问题,这最后也等您的决定了。”
“……”东云继续盯着他,意思好像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他的报告和评价记录……”椎名将刚才手里的报告放在东云面前。
“不用了,让他亲自上来吧。”
“这、是的。那属下先出去了。”
椎名走到外面拨通电话,让人事部的人将他带上来。
挂上电话,椎名推了推眼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样真的好么……
“叩叩叩。”
三下敲门的声音不轻不重,非常稳当。
听到这敲门声,椎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进来。”
“是,打扰了。”
非常穿透人心的声音,不能说是铿锵有力,但也不能说是莺声燕语,既不动听,也不悦耳。只能说非常打动人心,假如他不当编辑的话,也许能当个电台主持人。
就连东云当听到他的声音瞬间,也不自觉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即使在东云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对方依旧能够抬头挺胸地稳步走来,脸上保持着适当好处的笑容。但当他不经意间与东云的视线相交接时,明显地产生了一丝动摇,随即马上用微笑掩饰过去。
刚才的定义下得太快!他绝对不单只是当个电台DJ的料,即使当电视台的主持人也绰绰有余。男人有这种女性清秀的面孔确实很难得,干净利落的短发,加上骨子还算修长纤细,真有点难辨雄雌。
他不算那种让人一见就惊艳的貌美,而是那种细看如沐春风的难忘。
虽然是这么一位“美人”。但他的态度不卑不吭,眼神非常自信,给人一种很干练的感觉,但不会是强硬作风的那种,更没有所谓的“娘”味。
尤其是他的勇气实在可嘉,居然敢一派从容地直视东云……
仿佛旁若无人般,两人就这么一直打量着对方。
“您好,我叫西川拓音,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霎时,西川和椎名一时被东云的目光震慑,都不由得怔住了。
东云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旋即脸一沉,眼神刹那间变得狂傲——
看……
这世界上,没有东西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