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是说,她的心上头还是承认他这夫君的是吗?
项穹苍被这来势汹汹的快乐冲刷得几乎要晕眩,他可以这麼以為吗?
他拿出一个洁白到近乎透明的瓷瓶,旋开盖子,然后用指腹挖出了一大坨霜状又带香气的膏物。
「来,把手给我。」
来喜儿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还是递出了手。
项穹苍往她的手上涂抹,细细、均匀的,每一根指头都没放过,涂过一遍又一遍,完全不把那昂贵的海南珍珠霜当回事。
他给她的东西少之又少,她却吃尽了苦头,这些年她吃过的苦都彰显在这欢小手上,他看得心痛无比,简直想宰了自己!
把喜儿的手重复抹匀,然后悄悄握住。「喜儿,我们得谈谈。」
「不要!」她下意识地反对,她一点也不想在这地方谈论什麼。
「不行,喜儿,我们得谈!」他不能再忍受她冷淡的态度,要骂要恨都该把伤痕掀开来摊在阳光下,他们之间不应该是隔著一道心墙,各自猜测。
来喜儿把手抽开,表情不见了。
「喜儿,我回去找过你的,我没有不遵守承诺,只是我晚了一步,等我到了,村子已是一片水乡泽国,什麼都没有了。」瞧著空掉的双手,他心底的惆悵是说不出来的。
「后来,我曾多次回去,可村子没了,再也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我只道你命苦,已经不在人世。」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去回想那过去的一切。
「喜儿……」
她浑身一震,舔了舔乾涩的唇,困难地开口。「我跟娘被大水冲到下游去,后来也曾返家,可是爹……走了,左邻右舍什麼都没有了。」
她目光悠远,想起那些讨饭、睡街头、遭人白眼的日子……不想不想不能想,一触及那些回忆她就觉得好冷,止不住的心冷。
「喜儿,我对不住你。」
她摇头,苦笑裡都是沧桑。「这是天灾,人,没话说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晴雨旱涝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在这场苦裡受煎熬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爹、娘,喜儿的夫君不是无情人,这下您们安心了吧?
又苦又咸的眼泪含在她眼眶,不哭不哭,她的泪不是早就都掉光了,这时的泪如泉涌又為的是哪桩?
见喜儿心绪激动,项穹苍明白此时的她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他暗暗发誓,他再也不让自己的妻子颠沛流离,再也不让她这样哭泣了。
项穹苍把喜儿搂进怀裡,提供一片宽阔的胸膛任她粞息,她独有的曲线让人心荡神驰,可他除了伸手,小心翼翼地对待,彷彿怕她碎了似的抱著她轻轻地摇,细细拍哄,什麼都不敢做。
她揪著自己的前襟,窝在项穹苍的肩窝。
「我……太失态了。」
「不要这麼说,夫妻本来就是一体。」
「借……我再趴一下就好。」结巴為什麼一直好不了?
「嗯,再一会儿。」
喜儿的意识飘飞,泪痕掛在颊边跟睫上,好温暖喔,有多久了?听著那安稳强劲的心跳,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地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穹苍感觉到他怀裡的人儿变沉放鬆了,她那清清如水的素顏,倚赖的神情,样样都抚慰了他。
是的,他才是那个需要抚慰的人,没有喜儿的这两年,他如行尸走肉,食不知味,现在喜儿回来了,感谢上苍!
做丈夫的唯一责任就是要给妻儿一个安定幸福的家,这回,他说什麼都不会再轻易放手。
要保护最珍贵的东西,权利和地位无疑是最有效的武器,因此他要站得比谁都高,比谁都狠。
喜儿的出现让他更坚定即将要走的路。
他的体温更高,额头的温度烧得更惊人,目光如炬,可是什麼都无惧。
*****
项穹苍痊癒的速度有如神助,也才三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甚至骂人了。
人人都知道这要归功子那个灶婢,虽然不需要她亲自侍奉汤药什麼的,可是只要她的人待在王爷房裡,要王爷吃药、睡觉、用膳,他都合作得比小花猫还要乖巧。
「不要再拿那种眼光看我,你都看了整整三天还不够吗?」她拿软椅上的锦团出气。
不要她帮忙,却只拿那双老是叫人心跳加速,脸红无措的眼瞧她,就好像她是令人垂涎好久、好久的食物。
他说,他什麼都不要她做,她只要留在他眼睛能看得著,手能摸得著的地方就好。汤药、饭菜、擦身,再细微的事情都有人伺候,她留下来唯一的用处不会是被当做风景观赏吧?
当然他也会唤她近身,為的是每天三回為她那双见不得人的手抹上珍珠霜,可是常常抹著抹著,眼光又会像现在这样擦枪走火。
项穹苍没办法,只能收回赤裸的眼光,不敢说他怎麼都看不够她。
不过他也发现每回侍女进来,他的喜儿就开始找事做,她擦瓷瓶,抹彩绣小屏风,掸条案,排列古董架上的珍玩和书籍,就是要让自己一刻不得閒。
她的浑身不自在项穹苍看在眼底,心裡有了计较。
「喜儿,你快把那只鎏金斗彩花卉转心瓶的釉彩都擦破了。」
这当然是唬他可爱的小妻子的,只见她匆匆放下那个模样精緻的瓶子,双手垂放,一副做错事的无辜神情。
「别做那些事了,如果无聊,陪為夫的下盘棋怎样?我已好久找不到可以跟我对弈的人,心好痒。」
「不玩。」哪有人家这样形容棋癮的。
「為什麼?」
「你这身子,就别伤脑筋了。」
「就一回。」他央著。
「每次比你都是输家,到底有什麼好玩的?」这叫青出於蓝吗?
「拜託!我无聊嘛。」
「输的人不可以生气,生气的是小狗。」
以前在黄家村為了节省油灯,两人常常把烛火给熄了,然后手牵手坐到屋簷下的阶梯乘凉,要是冬日,便用透进来的雪光还有月光下棋。
棋是他教的,后来老是编著要玩的人也是他。
穷困的他们哪来的閒钱买棋盘,各色小石头捡一捡,用小刀把棋盘刻在小桌上,不花一文钱,杀了时间,也有了夫妻情趣。
项穹苍见她允诺,大喜,让人捧来象牙雕的棋盘。
大庆在寝床上架上矮几,棋盘跟棋盒就摆在上头,来喜儿也只好脱了鞋上床,两人各踞一边,分了黑白两子,两军捻子对峙,廝杀起来。
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走棋的人更要全神贯注,一个子输了可能就全军皆没,可项穹苍打的可不只有跟娘子对弈的主意而已……
他们聊了不少,应该说项穹苍问,喜儿选择性地答,在以往,喜儿是噰喳喳的小麻雀,不用他问,每天都有倒不完的话箩筐,时过境迁,时间改变了很多,她变得沉潜静默,谨言慎行,应该说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吧?
他叫自己不要去勉强喜儿。
毕竟,他们之间有著两年多的空白,需要时间去调适彼此的。不急不急,他得先把娘子的笑容找回来。
「你的炮确定不跑?那我吃了它嘍?」他很大方地提醒。给条后路。显然对方不领情。
「将军。」项穹苍替这盘棋敲了丧鐘。
「你的棋艺进步不少。」她却是生疏了。
把残棋抹了,「再来一盘?」
「刚刚说好只玩一回。」就知道这隻黄牛又耍赖。
项穹苍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或许从喜儿哭倒在他怀裡的那一晚开始,心裡有什麼被洗涤乾净了,她对项穹苍没有再不理不睬,可是也回不去两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只要把一家大小吃穿打理好就心满意足的小娘子,要是项穹苍不问她话,她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上半天,什麼也不说,什麼也不问,像是离他非常遥远。
项穹苍不喜欢喜儿那抽离的样子。
人总是贪的,虽然现在的她能健健康康地坐在这陪他下棋,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可是他更想要以前那个会对他笑、会捶他、会对他发脾气、会撒泼、有话就说的好姑娘。
第五章
「我可以有个要求吗?」来喜儿忽然提出要求。
项穹苍眼睛发亮,他就怕她不要求,不论她要什麼,只要说得出来,就算要的是天上的星子,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摘下来给她。
她有些赧然,有些难以啟齿。「真的可以说?」
「你跟我有什麼不能说的?」
这话殊难开口。
项穹苍也不催促,安静等待。
「如果可以……我想痛痛快快地沐浴,我很久没有洗过热水澡了。」她扭捏,不满意自己身上的体味。
她卑微的愿望竟然只是泡个热水澡,项穹苍胸口一阵热烈悸动,酸涩还有绵密的柔情化成深沉的自责──
身為他项穹苍的妻子,过的却比路边的乞丐还要不如……
「以后不管你想做什麼,吩咐旁边的人就好了,我会让他们知道,你的命令就等同我的命令。」
他立刻让人去準备热水,然后唤来婉如。
「伺候王妃沐浴更衣。」
讶色从婉如眼中飞掠,不过她马上恢復一贯的恭敬,朝著来喜儿弯腰。「请跟我来。」
来喜儿对王妃头衔并不是那麼喜欢,可是现在也不是与项穹苍争辩的时候,她下床穿了鞋,随著婉如走进一间由重重纱幔隔开内室与外室的房间,屏风裡,已经放著热气蒸腾的浴桶了。
「姑娘,我就在外面候著,有事喊我一声我马上就来。」婉如垂首,对来路不明的喜儿不敢展现太多的热情,只能凭著直觉拿捏分寸。
「谢谢。」很显然这位通房丫头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无。
这也难怪,在灶间的她常常灰头土脸的,两人连点头的机会也没有。
婉如这辈子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道谢,脸皮扭动了下,手挽著喜儿脱下来的衣物退了出去。
眼见四下无人,来喜儿踏著小梯泡入木桶中,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水面上充满著玫瑰浓郁的香气,因為太舒服了,她闭眼,享受载浮载沉的热水,一身的疲惫很快地被洗去。
新奇新鲜,这澡一直泡到水有点凉了她还意犹未尽地不想起身,不过在外面候著的婉如可担心了。
「姑娘?要添点热水吗?」
「啊,不用了。」
喜儿恍然醒来,赶紧踏出浴桶,候著她的不只有婉如,两个垂髻小丫环捧著衣料和巾子,手脚利落地抹乾她身上的水。
她这辈子都是伺候人多,哪曾被这样对待过,一时慌了手脚不说,迭声说要自己来。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被其他女人看光了身体还真是不习惯,就算其中两个是小孩。
「夫人,请让我跟妹妹伺候您,我们要是做得不好王爷会生气的。」孪生小丫环粉雕玉琢,非常可爱,而且一开始就把喜儿当成终身要伺候的主子,不像婉如多了份心眼。
「你叫什麼名字?」
没想到会受到垂问,单眼皮的顶了顶双眼皮的丫环。「你说。」
「稟告夫人,我叫平安,我妹妹叫寧馨,王爷派我们姐妹来伺候夫人。」原来双眼皮的是姐姐,单眼皮的是妹妹。
「我不需要人伺候。」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双生子失望的眼神。
虽然这对双生子真的好赏心悦目,人人都爱看漂亮的东西,她也不例外,不过,她更清楚地知道这麼小的孩子应该进学堂私垫,快乐地去玩耍,而不是在这裡看人眼色讨生活。
她想,她得找个机会去同项穹苍说说。
*****
缠枝荷花炉中漾著淡淡的熏香,那香有安定神经令人好眠的作用,垂著细竹的白纱帘幔被清风撩拨飘荡著,枕在层层软被裡的人儿睡得好生甜蜜。
「噤声。」
不许侍女们张扬,项穹苍遣退她们,自己动手推门进来,掀开帷帐,喜儿不甚秀气的睡姿令他莞尔,等他把眼光落到薄被下若隐若现的婀娜曲线,狭长的眸色不禁转深。
这几天自己的无理要求累坏她了吧?
一清醒见著她的脸自己就疯了。
还好还好,她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做梦。
摩挲她的髮丝,触手润滑,撩起一撮放在鼻尖,蔷薇的香气和薄荷的清润钻人心扉。
「唔?」来喜儿微微一动,打开眼皮。
以前他就爱喜儿这头乌绸般的秀髮,像这般散在床榻上最能勾起他情慾,没想到一时动情抚摸得太过,把人吵醒了。
「你睡吧,我只是过来看看。」嘴裡是这麼说著,拎在手裡的髮却怎麼也捨不得放。
一个大男人情慾丝毫不加掩饰地站在她床前,手裡还把玩她的头髮,这样,别说翻身装作视而不见,想继续好眠都不可能。
「你找我有事?我睡太久了吗?」
赶紧理了理紊乱的髮,希望模样不要太糟,趁机把被『掳掠』的头髮给抢回来,恢復它的自由。
不管两人是不是已经回到以前心无芥蒂的那时候,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眼前这男人比以前更要魅惑人了。
这些年,他越发成熟,深邃的轮廓更有魅力,挺直丰厚的鼻樑,髮束镶白玉立冠,雪青缎绣籐萝长袍,那衣衫料子质地精密,是上好的天青料子,他已经不是以前穿布衣,脚踏泥地的落难公子了。
这男人她既熟悉又陌生。
「没事,我听丫头说你睡下了,来瞧瞧。」
他一屁股坐下,那表情,那神色,根本就是想要长谈的架式。
「身体也才痊癒,怎麼就到处乱跑?」来喜儿掀开锦被,穿上绣鞋。
她身上那些旧衣服早让项穹苍叫人给扔了,这会儿身上穿的,由裡到外都是簇新的。他没有把她这糟糠妻扔过门,算情深意重了吧?
见她没有想和他谈的意思,项穹苍乾脆移樽就教,人大方地坐到喜儿旁边,不过,喜儿很不赏脸,他一沾到床沿,她立刻悄悄地往旁边移了移。
这下项穹苍就像被泼了盆冷水。
「这几年,莫非……你有了别的男人?」他心裡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
来喜儿不敢置信这样的话会从他嘴裡说出来,先是红了眼圈,错愕半晌,接著──
啪!
清脆晌亮的巴掌,五指印明明白白地在项穹苍脸颊上留下浮印。「你打我?」
「你活该!」她双颊火红,一双拳头捏得死紧,双眼喷火,可身子却颤抖得比风中落叶还剧烈,那一脸懊悔又比愤怒还要强烈。
项穹苍站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藉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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