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院退回来的。J王麻子每样菜料都用小匙舀了,放进嘴裡咂了咂,更不解了,口味没跑,王爷一向都这麼吃啊。
婉如是王爷院子裡的通房大丫环,是王爷的贴身侍女,她遣人把膳食送回来,表示事情严重了。
通房大丫环伺候的是王爷的枕席,若是能怀上孩子,就扶做妾,这在稍微富裕的人家裡,多得是这样的丫头,即使久无身孕,地位还是比其他小婢女要高上那麼一截。
然而,不只这一次,接下来的午膳跟晚膳,靖王爷要不动也没动,要不只扒了两口。
王爷胃口不佳的消息很快变成厨房的压力,王麻子棋也不下,旱烟也不抽了,整天只想菜单。
翌日,当王爷又把早膳退回来时,王麻子张著佈满红丝的眼低吼,「喜儿。」
「在。」
「把你放在角落的小瓮拿过来。」破釜沉舟,要是连这也不成,大家就一翻两瞪眼走著瞧吧!
「什麼……麻叔,那不成,那是喜儿的私房菜,怎麼能让王爷那麼尊贵的人吃,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几坛小东西是她為瞭解乡愁,自己醃製的酱白菜根子、萝卜缨子,自己解馋可以,送到主子面前,那后果……她压根不敢想。
「王爷已经四餐没吃,了不起再退回来,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他黔驴技穷了吗?居然打起乡下穷苦人家用来度三餐的便宜酱菜。
「喜儿,麻叔待你不薄吧?」
人情攻势喔。
她点头。
「麻叔有难你要不要帮?」
「喜儿去拿就是了。」
搬出小瓮,扯开细绳,然后用长筷夹出了一小碟的萝卜缨子,换上用鸡骨头熬的香米梗还有羊肉醋溜黄瓜片、熏肘子呈上去。
三个人如坐针毡,直到将近午时小婢们收回了漆盒子,王麻子抓住小婢女,劈头就问:「怎样,爷说什麼了吗?爷吃得香不香?」
「爷什麼都没说,只吩咐晚膳如果还有类似的酱菜还要附上。」
小婢女交上朱漆餐盒,人走了。
「这也难怪,三伏天,平常人都容易没胃口了,何况王爷。」暑天,各个院子的主子四肢不勤,食量都少了很多,何况是王爷。
「喜儿,麻叔对你不错吧?」
她想得紊乱,不料王麻子又凑了过来。
「嘖,师傅,这样难看。」辛青青早早看穿师傅打的什麼歪主意。
王麻子才不管那麼多。
「你说啊,麻叔每天让你吃好睡饱,没有苛刻过你吧?」
来喜儿稍稍退后一步。「麻叔,你有话就说,喜儿能做的事我会尽力的。」
不要一直喷我口水啦。
又是同一套说辞,人情讨得飞快,怎麼随便拿人点滴,一下就得涌泉以报了?
「往后,王爷的膳食就让你来负责怎样?这可是天大的恩情,麻叔可是在提携你喔。」主中馈,好处说不完,大鱼大肉油水要多少就能揩多少,当厨师就这好处。
「麻叔,你太看得起喜儿了,喜儿不敢。」她不是不懂人心险恶的小姑娘,沿途逃难看了太多人性黑暗面,她只是个灶婢,做好分内事,其他能不沾就不要沾吧。
「有什麼敢不敢的,我让你做你就做,要是往后王爷怪罪下来,我王麻子替你顶著。」他说得万分气概,也不想想这本来就是他的活儿。
「麻叔,这不成的。」说到底她只会几道家常菜,何况这裡是动輒可以要人命的王爷府,要是把小命给炒掉了,那不符合她只想过日子的初衷,真的。
「这忙你不肯帮就是了。」翻脸翻得快,唬地,王麻子刚刚的谦卑姿态一扫而光。
来喜儿沉默。
这会儿说什麼都错,不如不说。
「师傅,你就别為难喜儿姐,无理取闹了。」看不过去的辛青青站出来指著王麻子的鼻孔骂。
「我只是要她稍微帮个忙。」
「这哪裡是帮忙了,要不你把每个月的餉钱交给我,我来出菜。」
「不成,我的月俸就那麼一点点……你又还没出师,居然想来抢我饭碗。」
「这不就结了。」辛青青拍木定案,把看得目瞪口呆的来喜儿给拉走了。「当人家师傅的人不要太难看,这样我很难在你底下做事。」
原来这对师徙,比较强的人是辛妹妹啊──
「别理他,那死老头不能宠。」辛青青说道:「王爷对我们下人向来没要求,老头该多练练他的刀功了。」
来喜儿发出会心微笑,她捏紧了辛青青有些粗糙的小手。
*****
命人精心打造的铁笼裡有只全身雪白的豹子。
豹子不停地走动咆哮,不时用它巨大的身体冲撞铁笼,那暴躁劲,若非笼子是用精钢打造,不必三两下就报销了。
它是怒的,自从在逍遥自在的山上被捕获,即便把大块大块的肉丢进笼子,它也不肯消停滔天怒火,用它巨大的爪子踩躪那些上等的好肉。
雪豹不同於一般野兽被强迫驯服后愿意被人类豢养,就算被人类捕抓,就算撞破头皮也不肯驯服。
不过,这是雪豹的烦恼,不是他项穹苍的。
抓到它送往该去的地方,他的任务就完了。
「派人去通知厉大人,说他要的豹子抓到了。」他的袍上是新旧交错的血痕,即便做过紧急处置,看起来还是怵目惊心。
「爷,这豹子小人会处理,您身上的伤需要马上治疗,要请御医过来吗?」
凤栖不担心那隻豹,他比较担心项穹苍身上多处的伤口,最深的几乎要见骨。
那隻野豹的凶悍跟野蛮他也见识了,只是运气好的他爬树逃过一劫,爷没得逃也不能逃,受的伤自然最重。
项穹苍饱含力量的眼扫过凤栖,即便面对的是同生共死的属下,也是如弟弟般养大的家臣,眉眼间充斥的疏离没有淡化多少。
「不用,去医馆请老大夫来就可以了。」
请御医势必会惊扰到那些虎视眈眈等著看他笑话的人,他这辈子被那神眼神看待凌迟的太多,再也不必了。
「来人,扶王爷进去!」凤栖看不过去,明明就快倒下了,偏没生人敢当著这只倨傲的狮子面前说。每次都要他扮黑脸。
「免了,我自己会走。」项穹苍斥退想上前的大庆,仰著挺拔的身躯逕自往裡头走。
「还不抓紧时间跟上去!」凤栖轻喝。
身為项穹苍贴身小廝的大庆一抖,赶紧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知道王爷性子要强,他不敢跟太近,只远远注意看。
被豹爪撕裂的背火辣辣地痛著,不只有背,项穹苍感觉到胸部的肋骨断了,从天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气力几近枯竭,但是他不能倒,不能!
穿过三进天井,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眼冒金星,视线开始模糊,伸出的脚一个颠躓差点摔跤,昏眩不已的他情急下搭上了某样事物。
「啊!」肩膀被突如其来的手掌一把握住,来喜儿惊骇莫名。
一张风骨神秀的脸俯视著她,那脸佈满大大小小的汗珠,眼神已经略微涣散,然而,他灼热的手持续压搾她细小的肩膀,掌心裡蓄满全身的重量,彷彿要垮的大树。
来喜儿看著那张她连做梦都会梦到的脸,怔了一怔,啪的,狠狠地刮了自己一个巴掌,「相……公……我在做梦吗……」
狂喜还没能燃烧她的脸颊,项穹苍鹰似的手已抓痛了她。「送我回主屋,不管你是谁,快!」
他已无法克制浑沌的意志,全身血液迅速地流失,也无暇理会手裡抓到的是谁,可是朦朧间依稀听得出来她的京城话不是很地道,还带著些口音,听起来有神特别的味道。
他心裡闪过些什麼,只是腹内剧痛,一时让他抓不著头绪。
来喜儿被他手下的力道掐痛,整只膀子像要废掉,可是,她立刻发现项穹苍浑身浴血,那腥味扑鼻,他……是怎麼忍的?
「你的寝房……我马上送你过去。」她颤著声,得狠狠咬住自己唇才不至於发抖得太过厉害。
她的手太短,就算整个环过去也只能勉强够到项穹苍的腰,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别说一半的重量压得她快要倒地,就算软垂下去的膀子也够她瞧的了。
主屋在哪?她得把他弄到哪去?平常来来去去的人都上哪去了,紧要关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要把这麼大个男人往背上扛可以吗?可以,以前她也这麼做过。
她一寸一寸地挪动身躯,让他全身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咬紧牙根死死地顶住,然后龟速地移动。
「喜……儿。」项穹苍像是察觉了什麼,囈语地喊。
来喜儿一震,喜悦灌进乾枯荒凉很久的心田,他他他……他认出自己来了吗?可是没能容她分心,项穹苍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爷!」
简直是久旱逢甘露的声音,匆匆赶来的大庆在喜儿也一起摔倒之前赶到。
大庆原本是远远跟著项穹苍的,谁知竟在半路被其他院子的主子拦住,探听爷的消息,等他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些女人追上爷时,就看见他站得摇摇欲坠,吓得他魂飞魄散,立刻奔至爷身边扶住他。
「这位大哥,麻烦你带路,我家相……不,他的寝房在哪?」
大庆把眼珠转个方向,终於看见被他家主子压著的小小身躯,他疑惑地瞅了眼这面生又灰头土脸的姑娘,可也没时间给他细想,「你是谁,谁让你到这裡来的?」
一滴汗或者更多滴进她的眼睛裡,她连眨也不眨。「奴婢是厨房的人,帮麻叔跑腿办事的灶婢。」
大庆瞟了她一眼,难怪那麼脏,一脸一身的塘灰。
他搀起项穹苍另外一隻胳臂,本来是於礼不合的,不过……
「撑住,跟我走!」
「不叫人来吗?」她艰难地偏过头。
「什麼人,眼下就你跟我!」他眼中隐约有些狠色。
「那听我喊数儿,我喊一抬左脚,二抬右脚,这位爷跟著我……奴婢走,可以吗?」
大庆讶异她的主张,这麼多想法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吧,不过男人跟女子的步伐本来就很难一致,她能临时想出这法子,经试验后发现……还不赖。
两人分工合作把项穹苍弄进主屋,才把他放下,凤栖、项四方也已经火速把老大夫从医馆带来,三人正跨入门坎。
那麼多的人在项穹苍面前忙乎,把来喜儿挤到一边去。这时大庆来到她身旁。
「虽然你只是个下人,可是记住,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可以说出去,要让我大庆在外面听到什麼不该听的,我唯你是问。」
她点头,目光却越过许多人,想寻找项穹苍的任何一片肌肤。
「你走,这裡没你的事了。」大庆驱赶她。
「他……」要她走,来喜儿百般不愿意。
「什麼他他他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王爷是可以让你这样叫的吗?」
「王爷?」
正靖王爷,王府的主子?
「连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名讳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嬤嬤把你调教出来的?」
她心慌意乱,她真的不知道。
或许刚才在匆促之下,她认错了人。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可守在床边的项四方却稀奇古怪地盯著她瞧。
她走上前向各位爷福了个身,打算告退避开,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不……要……走。」
项穹苍意识模糊不清,空茫的眼底荫出一丝清明,可一张嘴,立刻喷出一道血泉来。
他这一激动,让好不容易诊过脉的大夫又得重来一遍,「姑娘,你先不要走,委屈你先让王爷安下心来可好?」
来喜儿瞅著躺在床榻上的项穹苍,他黑色的眸瞳裡有著激昂的感情,可是她也感觉得到他并不是真的看得见自己。
那他是用什麼心情拦著不肯让她走?或许只是一时的错觉也说不定……
大庆替她搬来一把凳子,她就这样让半昏迷的项穹苍握著手,不言不语。
大庆看著这灶婢粗糙的手,难道他们家王爷已经痛得分不清楚柔荑般润滑的小手跟操持劳务的手触感有多麼不一样吗?
这边想的是这回事,老大夫一看项穹苍安静下来马上以最快的动作点穴推拿施针先止了血再说。
项四方眼眨也不眨地把来喜儿翻来覆去地看著,摩挲著下巴后对著凤栖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项穹苍的寝房。
直到离开寝房有段距离,凤栖打开羽纶扇子扇了扇,止了步子。
「有什麼话不能当著王爷的面说,非要避开人?」
「俺觉得那丫头……姑娘眼熟。」
「怎麼个熟法?」四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说眼熟肯定见过这个人,在这步步為营的王府裡到处佈满眼线,岂能不小心?
「我接王爷回府的时候,王爷要我在破屋子的田埂边等著,后来有个女子出来,她的模样跟裡面那姑娘有几分相似。」
都两年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后来那村子淹了大水,早就不见活口,有可能死掉的人又活回来吗?
「只凭猜测说不得准,不过那年黄河发大水,消息一传来,王爷快马加鞭地连夜赶回去,途中还累死了三匹骏马,回来后大病一场,差点没命,这事我还有印象。」
谁没印象?
因為从那件事情以后,他们家王爷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不择手段地剷除异己,手段雷厉风行,只要有能让皇上注意到他的事,就算拼了命他都去做。
哼,皇宫要是乾净的,那些污秽的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的兄弟簦接质谴蚰睦吹模
王爷从不在乎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名声会不会臭。
就像这回那位大老爷开了金口说没见过天山雪豹,爷就去埋伏在雪豹出没的地点,一等半个月,把那隻皇上可能只看上一眼就再没兴趣的豹子抓回来,孺慕亲情是人的天性,可这般拼了命不要的,该怎麼说他?
「你鬼点子多,你说怎麼办?如果那姑娘真的是爷的夫人,那不就是王妃了?」
「不管她的真实身份是谁,总之,先盯著她,然后等爷醒了再说。」
看著大夫还没出来的那扇雕花门,两人都蹙紧了眉头。
*****
血止住了,伤口也让大夫一针一针地给缝了。他一身血污让人惊心动魄。
大夫原先為难地看著已濒临昏迷,却死攒著来喜儿手不放的项穹苍发愁,最后只得让大庆拿剪子直接绞了衣服,清创上药,再以飞快的手法处理好所有的伤处。
「药内用外敷,明天我再来看情况,要随时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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