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无为大师的离开,凌厉砌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血丝密布的眼睛紧紧盯著冷笑天──“那流云飞袖你──是如何会的?”
“流云飞袖?你却还记得这流云飞袖?”冷笑天冷哼一声,推开粘在身上的莫笑言,一步一步向凌厉砌走去,“梧桐木下,清流泉畔,与君携手共老,你,可还记得?”
凌厉砌脸色蓦的苍白,声音遽然扬起,竟还带著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究竟是谁?如何会知道这些!?她、她、她……”她了三次,竟然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实在难以让人想象究竟是什麽人会让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武林盟主如此激动。
“我?我是谁?哈哈哈哈──”冷笑天仰天狂笑,多讽刺,他问他他是谁?他是谁?──哼!他、是、谁?
“小天,不要这样……”莫笑言一直静静站立一旁,此刻方才上前拥住有些狂乱的冷笑天,将头贴在他勃颈上轻缓摩挲,“冷静下来,我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在莫笑言的安抚下迅速冷静下来,冷笑天将罕见的软弱收拾起来,从莫笑言怀中退出,双眸冷凝如冰的看著凌厉砌──“我就让你知道我、是、谁!”
手轻轻沿著脸部的轮廓摸索,在脸颊一侧停留一阵,猛地一扯,竟从脸上撕下层皮来!
一时间全场皆惊,只见那人眉目如画朱唇粉颊,惊人的美貌中又带著逼人的气势──竟与凌啸天长得一般无二!
──“你说,我是谁呢?”
凌厉砌满目皆惊,似乎不敢相信眼睛所见,半晌方才呢喃道:“天儿,你是……天儿!?”
“住口!你不配叫这个名字!”冷笑天厉声道,血啸像是感应他的心情般发出夺目的红光──“自从你抛妻弃子的那一天起,你就不配!”
然而凌厉且却似没有听见般,怔怔的看著他,“天儿,云妹……你娘,她还好吧?”
“哈哈哈──好,当然好──”
冷笑天执剑狂笑,凌厉砌却像得到安慰般呢喃道:“好,她……还好啊……”神色竟大为欣慰。
“好、人都死了当然好!从此之後她再不必为负心人伤心,再不必对著两个人的孽种伤怀,也再不用背负著琉璃教千千万万的任命苦苦煎熬,只因为她错信了一个男人,便害得全教人性命,这种女人,死了当然比活著好!”
“死了?死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凌厉砌蓦的抬起头来,目光炯炯,似乎想要看穿冷笑天的心底──
“云妹怎麽可能会死!怎麽可能?”
“为什麽不会?她伤心了那麽多年,当然想要求个解脱──就在我入师门的第二天她便挥剑自刎──用的正是这把血啸!”
殷红的光自血红的剑身上透出,仿佛当日没有流尽的鲜血,凄豔绝丽,透著淡淡的肃杀。
凌厉砌目眦尽裂的看著血啸,似乎想将它瞪出个窟窿。
“不、不会的……云妹性格刚烈,又怎麽会、怎麽会……”怎麽会在没有向他复仇之前自尽呢……
“性格刚烈?不错,娘的确是性格刚烈。”冷笑天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刚烈到亲手毁了儿子的容貌,只因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被人利用的自己!”
手,缓缓抚摸著曾经有著伤疤,现在却光洁柔软的肌肤,“虽然她立即找来天山雪莲修复这被伤残过的脸,但却抹不去她背负的罪孽!每日每夜,不停的煎熬,面对著这留在身边的儿子,她就会想到琉璃教那流淌不尽的鲜血,想到那留在负心人身边的另一个儿子,想到日後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每每都让她悲痛欲狂,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
“……而她也真的疯了,疯狂到谁都不认识,只知道自残的地步……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清醒过来,带著我去了碧水宫,请求师父收留我。”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以为娘会带著我来向你讨回一切──谁知道她却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第二天,第二天啊,她就自刎在房中,我看到的就只有那染著满满鲜血的血啸!”
“不、不、不──”声音凄厉,仿佛受创的野兽,凌厉砌抱头狂喊,哪里还有半分武林盟主的潇洒姿态。
“不会的、不会的!云妹──云妹啊啊──”
他就是在等著云妹回来,等著云妹向他复仇才会偷生到今日啊……
“你在那迷宫中未设机关,将密门以我琉璃教密法封住,又偷偷在内布置得跟娘生前的居室一般无二,莫不是想自欺欺人的抹煞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凌厉砌凌盟主,你难道不怕被那所谓的正道发现你私藏魔教余物?还是後悔没有得到血啸,想等到将琉璃教所有的东西都得齐之後再来邀功?”
“血啸……血啸……”
赤红双眸瞪著那无比熟悉却也无比陌生的血啸,依稀记得初见这把稀世名剑便是在那美貌少女手中,素手红袖,配著这红光闪烁的剑,只让人觉得美人如玉剑如虹,赏心悦目的画面又怎会让他想到,他一生的悲哀及愧疚便都系在了这把剑上!?
“你背妻弃子,使得我娘自刎了此残生,使我琉璃教无数冤魂终年不能瞑目,现在,难道还要继续戴著你那假仁假义的面具欺骗世人?”
“我没有!”凌厉砌遽然抬头,却在接触到冷笑天讥讽的视线後颓然低头。“我没有,真的没有……”
“我和云妹虽然是私定终身,但在我心中却已经是明媒正娶得让她做我的妻子,又怎麽会伤她?”
“哦?那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麽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琉璃教主啊──”凄然叫道,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凌厉砌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我不知道啊……我们相识之际,谁也没有提到彼此的身份,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他在漫天的血雨中,才发现他挚爱的妻竟然是琉璃教教主。但大错已铸成,再无法挽回。
独自一个人,对著断墙残垣和曾经恩爱的伊人仇恨的目光,若不是发现了她没来得及带走的啸儿,他根本就无法支撑下来。
“为什麽她不亲自来找我报仇?为什麽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呢?能够将啸儿抚养长大我心愿已了,为什麽你连死在你手中的机会都不给我?竟真的要让我抱憾终身麽?”
眼眶中似乎有些许晶莹闪烁,凌厉砌颓然望天,喃喃自语,“难道,我们就这样永远错过了麽?”
“哈,这种时候,你还要想办法掩饰麽?”冷笑天挑眉讥讽,“反正人都死了,由得你说了?”
“死了,死了……”
凌厉砌木然重复著,突然一阵狂笑,道:“不错,人都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麽意义?”右手轻轻一挽,也不见得怎麽动作,便将血啸自冷笑天手中夺过,横剑一挥,血箭自胸口喷射而出,撒落满地。
“不,爹──”
凌天啸原在台下裹伤,此刻见凌厉砌自残,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凌厉砌却似没有看到一般,仰天长啸,“云妹,云妹,你可还是恨我?我不该碍於师门压力去屠杀无辜,你的恨就是我的报应麽?我已经将师父手刃,现在亲自去九泉向你赔罪,你,可还愿意见我?”
语毕,抽剑,泊泊鲜血顺著伤口喷出,沾了血的血啸落在冷笑天脚下。
“天儿,天儿……”颤抖著向冷笑天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视线已经模糊,只见眼前白衣飘然,却什麽也看不清了……
手,颓然垂下,未竟的话语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呼吸凝结,终至於无。纵横武林半生的武林盟主凌厉砌,殇於此处……
“爹──”
凌天啸嘶声长鸣,扣紧了怀中不再呼吸的身体。
“我一直提醒著自己,不要忘记向你复仇,甚至执意的易容,留著脸上的伤痕,就是要自己不忘仇恨!”冷笑天呢喃著,慢慢从地上捡起兀自滴血的长剑。
复仇,一直是他心念所系,扳倒凌厉砌的这一天他更是不知期待了多久。然而,现在看著他血染长剑,心中却无半分快意,究竟是怎麽了呢?
胸口空荡得吓人,血啸上的血不停滴落,似乎冰凌打在心尖。
“你──满意了麽,哥哥?”
数日前,这位原本意气风发的啸天门门主无意间发现了父亲隐藏的秘密,从此心情翻覆,无法平静。粗粗了解到爹娘之间的恩仇,胸中更是翻涌不停,只觉数日之间仿若隔世,过往的一切仿佛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那日在密室中,他原以为冷笑天是琉璃教旧部,暗忖这些个琉璃教的物品让他们拿去也算物归原主,便没加刁难,反给他们指明出路,皆是由於念及素未谋面的母亲。
比武之时自愿伤在冷笑天剑下也是心灰矛盾之下的无奈之举,宁愿放弃争夺武林盟主也不愿与琉璃教之人相争。
此时,蓦然得知冷笑天与他竟是孪生兄弟,心中未有欢欣之情父亲便已自尽於前。恨未休,亲人相残,情何以堪?
是以虽然无法怨恨冷笑天却也没有办法遏止胸中波澜,忍不住出言相讥。
“爹师从云真门,当日云真门主嗜武成痴,对於绝世利器更是痴迷非常,听闻血啸出世早已觊觎非常。恰巧爹此时去恳求迎娶娘亲。云真门主便以次威胁,要爹剿灭琉璃教,拿到血啸方才同意。婚姻一事唯依父母之命,师长如父,爹为了娘亲也只能答应了。”低缓的声音慢慢叙述著冷笑天并不了解的事实,“世人皆晓,云真门主十几年前神秘失踪,实是爹背德弑师,将他斩杀於剑下。”
“逝者已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凌天啸抱起凌厉砌的尸体,缓缓站起,“天啸,笑天,本是爹娘约好的名字……哥哥,你自己保重吧。”
轻声一叹,凌天啸飘忽而去,对这场武林盟主争夺战再也不放心上。
从无为大师出手到凌厉砌自尽虽然变化繁杂,但其实也不过短短一刻锺,众人被威慑住竟然半晌无人反应。直至此刻凌天啸离去,便像打破了迷咒般,此时众人方才清醒,立即将冷笑天围住。
哼,原来那句“保重”竟是这个意思麽?冷笑天挑眉,此刻他心口空荡荡的,胸中自有一股闷气想要发泄,握紧了血啸,低低对身畔的莫笑言道:“要动手了,小心些。”
莫笑言低头不语,没有说话。
他怎麽了?冷笑天皱眉,一直都吵吵嚷嚷的人安静下来似乎不大平常啊。
众人的包围圈渐渐缩小,朝冷笑天逼近,冷笑天凝神戒备,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声“住手”,一群青衣人从天而降,将冷笑天与众人隔开。
第九章
──“谁敢对宫主无礼,碧水宫定不轻饶!”
青衣中央,轩缇手执碧水令,朝冷笑天单膝跪下,“左护法轩缇代宫主执掌碧水令数日,请宫主收回。”
“不必了。”冷笑天傲然挺立,衣袖翻飞,托起轩缇。“既然已经给了你,你便是碧水宫宫主,不可轻易向他人屈膝!”
再次认识到冷笑天的坚定,轩缇也不再抗拒,由得冷笑天拉起,举起碧水令道:“碧水宫众听令,全力保护宫主!”神情严峻,隐隐已有宫主的架势。
轻叹一声,他原就不愿将碧水宫卷进自己的恩怨,奈何轩缇执意如此,无奈之下胸中也确有一丝欣慰。又思极轩缇此时已是碧水宫宫主,自己不便在人前拂逆,便也只得由他去了。
青衣飘摇,碧水宫众人将冷笑天围在其中,剑影刀光,与中原群豪呈对峙之势。
局面已然僵持,眼见一场混战便要展开,忽见几道人影闪过,立於冷笑天身畔。
──“谁要敢动冷笑天一根毫毛,便是与我天枢为敌!”
白衣飘舞,黑发飞扬,折扇轻挥,确是七杀星中天枢无疑!
原来这天枢自上次一战,深深为冷笑天风姿折服,心中更是倾慕已久。此时於武林大会再次相见心中更是蠢蠢欲动,加之冷笑天现出真容,更是风姿绝世,让他再也不可自拔。见到冷笑天被围,终於忍不住跳了出来。
自从天权和瑶光退隐後,天枢自然便成五人首领,如今他冒然闯入包围圈中,剩下苦命的四人也只能跟著跳进去了。
碧水宫以神秘著称,其真实实力无人了解,但能够与啸天门并列实力自然不容忽视。再加上七杀星的恶名,众人更是不敢轻动。顷刻之间,局面胶著,一触即发。
冷笑天长啸一声,轻轻将血啸举起──“血啸,一切由它而起,一切便也由它而终吧!”
说罢,力贯剑身,一时间红光映天,照得所有人都张不开眼。忽听得金戈交鸣一声脆响,再张开眼便见血啸深入地底,半截剑身斜躺在一旁,竟是已然折断。
冷笑天竟是生生将这绝世名剑折断。
“这世上已经不再有血啸了,冷笑天也不再是碧水宫宫主,过往仇怨就此了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冷笑天说完便拉著莫笑言纵身而去。
被世人觊觎的绝世名剑竟如此被毁,包括七杀星在内的一甘人全部愣住,竟由得冷笑天如此轻易的脱身而去……
纠葛了这麽久的恩怨情仇,便如此了解了……
心中,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快意或是……空虚……
不是不曾想象过此刻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此时自己会如此的平静。
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吧。
转过头,看著很久都没有出过声的莫笑言,是因为这个人将自己的心填满了,所以现在自己才会如此平静。
凌厉砌……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仇恨的心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放下的。只是……过去的终将过去,而他,已经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了。
牵起莫笑言的手,用难得温柔的语调道:“今日发生这麽多事情,但终於都结束了。我们暂且歇息一晚,明日便启程去四处看看可好?”
以为那个人会高兴得跳起来,或者也要大声叫唤一下,没想到莫笑言却只是低头“唔”了一下,便又沈默不语。
“你怎麽了?”觉得不对劲,冷笑天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著,却除了眼神黯淡些并无异样,於是以为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连莫笑言也疲累了,便也没有多问,叮咛了几句,就让他回房休息。
“小天……”
莫笑言欲言又止,神色黯然,全无往日活力,让冷笑天看的心中一紧,“怎麽了?”
“没、没什麽……”
摇摇头,莫笑言终究什麽都没说,“可能是有点儿累了……”
“那你好生歇著,嗯?”
“嗯……”
看著莫笑言没精打采的进了房,冷笑天按耐下心中担忧,也回到房中。将身体抛在床上,无意识的顶著窗帐──他那麽没精神,真的没事麽?
随即又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