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无声,似乎并没有人。陈远生知道黎箓刚刚从泰国拍完写真回国,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大约还是处于休息期,不晓得他现在又跑哪里去了。阮百行忽然伸手帮陈远生把耳朵边的头发掠了掠,说:“头发怎么留得这么长?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
陈远生吸吸鼻子,又换上笑嘻嘻的表情:“导演让留的,要梳大油头,拍完之后就忘记剪了。”他说完调整了一下表情,抬脚往里面走。
厚重密实的绒布窗帘遮住巨大的落地窗,内里一丝光线也无,昏暗一片。陈远生随手打开地灯,却是吓了一跳。沙发和角落里堆满了灰扑扑的公仔玩偶,排排坐像是在开会。茶几上摆着十分显眼的一大一小两只马克杯,合起来是一对的样子,像是从什么地方拿回来的赠品,只是那颜色血红吊诡,灯光下洇洇泽泽,令人生寒。陈远生有点迷惑,不晓得黎箓和阮百行搞什么鬼把戏。他有点口渴,到饭厅去接水喝,晃眼又见餐桌上也相对摆着两副碗筷,一副干干净净,另一边的碗里还有满满一碗薏仁粥——陈远生知道阮百行最讨厌薏仁这东西。
陈远生心里觉得不舒服起来,他连水也不喝了,低头就往外走。阮百行也摆出满脸的困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远生不信:“竟然你也不知道?”
阮百行立刻转到一边去打电话,陈远生也毫不避讳地跟过去听。电话那头不知是谁,阮百行草草说了几句就挂掉,陈远生没来得及让开,阮百行转身就撞到他的身上。阮百行连忙扶住他,说:“这里我久不来,竟然被姑姑拿去送人了。”
陈远生冷笑一声,颇有意味地说:“果然不错。你这新助理不如周舟机灵,怎么说换就换人了?”
阮百行不答这个话头,只说:“你要不高兴,我明天就让黎箓搬出来。”
“那是自然。”
陈远生连忙点头:“不过这个地方,我却是不要再住了。”他想一想,又笑了起来。黎箓卖了他两次,一次得了一支几百万的名表,一次又得了这么座房子,看来他也并非一文不值,倒是有些价钱。
阮百行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难过与心痛。陈远生只觉得眼睛又不舒服起来,他偏着头盯着阮百行,眨眨眼,也不晓得是不是为了把眼泪眨回去,样子竟然有点幼稚可爱。
“不如这样,你把欠我的那四颗牙也还了吧,我们一次结清。”
37
冬天赖床可算是人生一大享受,陈远生却是最近才尝到其中美妙滋味,倒不是因为以前没多少时间睡觉,在韩国那一段时间,睡觉几乎是主业,可他睡不着,失眠困扰了陈远生三四年。
因为休假的缘故,陈远生现在几乎每天都要睡到快到十一点才能勉强爬起来。其他人倒没什么,恨得牙痒痒的是咪咪。到了年底,就是各大颁奖礼排排坐分猪肉的时刻。陈远生这一年的作品虽然不多,可都是十分拿得出手。《山河碎》在GTV电视剧大赏上获得十一项提名,稍微沾亲带故点的都想攀着剧组搏版面,反而陈远生这个正正经经的男二号在家休假,颁奖礼也不出席。虽然因为陈远生并不是GTV的艺人,而且因为当年解约的龃龉,肯定不可能把最佳男配角的奖给他。但是GTV的电视剧大赏是娱乐圈一场盛事,请来当颁奖嘉宾打酱油的的大牌也不占少数,而其颁奖典礼本身也是当仁不让的收视冠军。所以对于陈远生缺席颁奖礼而在家大睡这样的行为,咪咪是气得三天不想理他。
音乐圈的颁奖礼就相对要水得多,除去几个压轴大奖,其余的猪肉奖项只要是经纪公司公关得当,当真是想拿就拿的。也正因为这样,哪怕是陈远生只出了一张玩票性质的EP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水准,也在不出席颁奖礼的情况下,拿了两个音乐先锋榜的最佳新人。
所以这天陈远生是被咪咪拿着两樽囧囧有神的奖座从被子里拖出来的。陈远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来。可是咪咪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劲头他惹不起,只能爬起来应付。
咪咪对路佳途印象很好,拉着他聊个不停,只是路佳途一直在写东西,偶尔礼貌性地答应几句。陈远生远远看着,十分佩服咪咪的强大内心,也只有她能跟路佳途聊天。陈远生看他们坐在一堆,忽然有点围炉夜话的温暖感觉,只可惜现在是白天。他也屁颠屁颠跑过去坐在地毯上,围成一个三角形,笑眯眯地看着咪咪。
咪咪瞪了他一眼,拿出ipad刷微博,嘴巴里指点江山,给陈远生安排工作:“公司刚刚给你接下来channel
S的跨年演唱会,在十点左右唱三首歌。”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夸张的表情一字一顿说给陈远生听:“八、十、万!”
陈远生配合地哇了一声,然后抚摸咪咪满头乱发的脑袋:“过年请你跟我一起去旅游,怎么样?”
“谁要跟你去旅游?”咪咪默默地想:“那时候你不晓得跟哪个在旅游呢!”
“这两天你倒是很精神嘛!你的小姐妹没有找你吐槽了?”陈远生对着她露出和蔼可亲抚慰下属的样子。咪咪和黎箓的助理原来一起在海天打过杂,关系不错,前一段时间黎箓出事,晚晚泡夜店,她的小姐妹每天凌晨三四点去把醉醺醺的人领回家,很是苦逼了一阵子,天天抓住咪咪狂吐槽。
“没有,黎箓去完泰国回来就消停了。”咪咪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你说他会不会还打着小安的主意?”
陈远生摊手:“那可难说。”陈远生和顾长影合作了两回,却也不怎么熟,只是打打招呼说说客套话的交情。顾长影是个沉默稳重的人,可对于身边花蝴蝶一样惹是生非的小安,却是护得不一般,而小安家中有涉黑背景,也不易惹。他一下子眯起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咧开嘴无声地笑。又低头开始刷微博的咪咪忽然一声尖叫,指着ipad冷静不下来:“快看快看!”
陈远生嫌弃她咋咋呼呼,抬眼一瞄,ipad上模模糊糊的相片一张,是两个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女人模糊一片,而男人的面容和器官却是一清二楚。路佳途竟也被咪咪的尖叫声吸引了,凑过来一看,说:“又是哪位明星出艳照门了?”
咪咪抖着手把屏幕往上滑了一下,说:“黎箓和丁瑶熹。”
路佳途“哦”了一声,又坐回去继续写他的论文,咪咪哭丧着脸对着陈远生吼:“完了完了,我又要被整夜整夜地骚扰了!原来在片场我看丁瑶熹挺瞧不上黎箓的,怎么也滚到一起了?果真都是好演员啊!”
陈远生坐在那儿没说话,一副古怪的表情,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安静地坐了半晌,开始起身找自己的手机,东摸摸西看看,却是找不见。陈远生最后没办法,只能对路佳途说:“把你的手机借我,我给自己打个电话。”
路佳途坐着没动,下巴往前一伸:“喏,在那儿。”
陈远生从茶几上捞起路佳途的电话捣鼓了一阵,一阵音乐声噼里啪啦从咪咪屁股下面传出来。他丢下路佳途的手机,跳过去来把咪咪拖起来,简直无话可说:“那么大一坨东西在屁股底下你居然没有感觉?”
咪咪横了他一眼,凶神恶煞地说:“你管我!记好了,明天《夜盲症》首场点映仪式,你要是敢不参加,哼哼!”
“是是是。”陈远生连忙做奴才状答应下来,闪回卧室换衣服。今天好不容易资本家无心理会他,他可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出门放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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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陈远生带着墨镜和鸭舌帽、围着厚重的格子围巾全副武装地出门了。坐上自家的小本田,他掏出手机看时间。陈远生没有带手表的习惯,也从不打算在手腕上套上一堆机械零件,他看着手表就没由来犯恶心。
车子一溜烟开到郊外一家温泉疗养院,陈远生在车里坐着眯了一会。他停好车,施施然往疗养区的小花园走去。其实陈远生有点路痴,来之前他研究过好几遍地图,可现下依然晕头转向,可他丁点儿也不着急,镇定无比地慢慢绕着花园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入口进去。
花园里四处都是一种齐腰高的常青植物,陈远生认不出,也没心思研究。只是隔着那些绿得无精打采的植物,他远远地就瞧见了半截背影——真是好久不见了。
陈远生笑得很古怪,慢慢踱步到那人面前,伸出手:“好久不见,周助理。”
周舟抬头见到是陈远生的时候抽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怎么是你?”他不安地左右瞧,右手不停地打颤。
周舟是个娃娃脸,个子也矮,所以特别显年轻。原来跟在阮百行身边的时候,陈远生常常猜测他的年纪,可是三年多将近四年不见了,周舟却是满头毛刺一样的花白头发,在陈远生看来就是瞬间老去,不光是外表,还有他的精神气。
陈远生拍拍他的肩膀,让周舟又是浑身一抖:“别望了,路佳途没来,是我用他手机给你发的短信。”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该不会以为你住个疗养院他就会见你吧?”
周舟的脸色瞬间惨白,还泛着一种恹恹的死灰色。陈远生摘下墨镜,靠着周舟坐下来:“住进来多久了,周助理?”
“你还不晓得吗?”周舟不看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你走了那年阮老板就把我辞退了,还逼得我连份一工也找不到,最后还是阮小姐可怜我,愿意让我跟着她。”
陈远生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你不是一直和阮一罗同声同气收拾我,我还以为你早就是她的人呢!”
“你今天要是来嘲笑我的,请快些罢,我精神不济,不得那么多时间听你羞辱。”周舟面无表情,手伸进裤兜里一下一下地扣着手机。
陈远生点点头,说:“我比你忙,也不跟你说废话。扎心的话一两句命中要害就行。”
周舟抬起头飞快地瞄了陈远生一眼,有些迷惑:“你真的是陈远生?样子不一样了,说话也不一样了,比原来更……”
“刻薄还是恶毒?”陈远生接过话头:“别人这么说我是无所谓,只不过对周助理,我真的是担不起这个评价。”他伸出手打开五根手指摆到周舟面前,一样一样数:“是你跟阮一罗说阮百行一早就养着我了,对吧?是你把我堵着去给阮一罗羞辱了两次,对吧?黎箓把我关起来,是你忽悠阮百行说找不见我,对吧?后来我出车祸,不是阮百行吩咐,而是你带着人来打掉我四颗牙的吧?”
“这都是你的猜测,我不承认。”周舟那股子冷漠酷厉劲这会儿倒是回来了,将一双手摆在大腿上:“我是个打工的奴才,跟你无冤无仇,没有老板的吩咐,我何苦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告诉阮老板你人在哪里是阮小姐的主意,那个时侯老太太刚刚去世,阮小姐不想老板为你分心。可车祸后面那一顿打,你怎么就不认为是阮老板为荣少出气呢?”
陈远生吹了一声口哨:“我以前也是这么想,可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路佳途的舅舅。”他向后一仰,把身体重量放到长椅上,接着说:“路佳途可是记恨这你这个舅舅把他送去孤儿院自己跑了,你看你现在这样了也不来看你。”
陈远生这一句话敲打到周舟的死穴,饶是他是钢筋水泥的雕塑,一样也裂开隙罅。周舟站起来,冷冷地说道:“陈远生,我没时间陪你闲聊。请回吧!”
陈远生还是呵呵几声,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起来:“要是路佳途知道他该叫你这个舅舅一声爸,你猜会怎么样?”
39
“你别太过分!”周舟猛然回头,冲陈远生大吼,脖子上青筋暴露,声音有点破音。陈远生觉得好笑,一下子站起来,他比周舟足高出二十几公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感谢张少荣替你养了儿子,给我使绊子也就罢了。可当年要不是我跑得快,张少荣死了,你何止打掉我四颗牙。现在叫我别太过分?”
那年的记忆实在痛苦,陈远生愿意选择性遗忘。张少荣死在他身上的触感无比真实,他知道自己只差一步就也被带走了,于是怨恨为何死神少偷懒少走了一步,这样活着陷在泥潭里,比死了还要艰难万倍。躺在急救车上他盘算自己失去了容貌和双腿还能剩下点什么,哪知这最初的痛劲儿一点没过,又少了四颗牙。
“你才一回来,就故意在他面前提那些事儿。“周舟痛苦而艰难地说:“前不久阮老板就又见了我一回。毕竟我跟着他十几年,以为他念着旧情想见见我。可他一见面就问我是用哪只手打了你。我不敢不回答,只能随便伸一只手给他。阮老板就扔了一把文具刀给我,让我挑断自己的手筋。”
周舟闭上眼,那回忆依旧让人战栗害怕。他平时看惯了阮百行对住外人的冷酷无情,依然是被吓得满身冷汗,只能磕磕巴巴说出一句:“我不晓得哪儿是手筋……”
阮百行当时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说:“不急,我也不催你。这儿有电脑,你大可动用收索引擎,什么时候研究好了,什么时候下手。结束后记得打扫干净,我怕脏。”说完连看也没再看周舟一眼,就推门出去了。周舟绝望的坐在那儿,他无人可以求救。阮百行这么对他,比起三年前赶她走时要仁慈了许多,他知道怎么都逃不过。周舟是个心狠的人,对自己也不例外。他没犹豫多久,就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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