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似乎根本未曾察觉主子异样,继续自说自话:“二少爷还说,他知道司马大人必会将这些日子所有的事情毫无隐瞒地禀报给您,自然也会知道那位花公子的事情。。。。。。。二少爷说,他爱男人的性子,这辈子估计也好不了了,打了这么些年您也该打累了,事到如今若您是还看不惯。。。。。。。”
话到这里,老管家故意拉长了音,李孝廉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正要开口斥道“那逆子若不愿意回来那就永远也别回来了”,却听老李话锋一转,嘴角扯出一丝笑纹来:“。。。。。。事到如今若您还是看不惯,那以后刑部的卷宗您也就别再带回来了。。。。。。。”
——言下之意,以后刑部的案子我再也不管了。
“混账!”李孝廉暴怒了,立起身来,在花厅里来回走了两圈,又恨声道:“混账!混账东西!”
有心再砸个茶碗儿泄愤,目光瞄到凄惨着瘫在桌底早已碎成碎片的描金茶盏又无可奈何,李孝廉走了两回,干脆走到司马良辰身边,大袖一挥,将给司马上茶的茶碗儿也给砸了,这才平了几分心气儿。
随即,李孝廉也不管犹在花厅里杵着的司马良辰,居然翘着胡子,气呼呼地走了。
且不管老管家如何心平气和,佯作无辜粉饰太平,也不论司马良臣如何目瞪口呆,单说李孝廉,一边走还在一边生着闷气,心中发狠,这两个死小子,看老子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毕竟管家老李一大把年纪了,在李府服务了一辈子,李孝廉总不能拿他来撒气,而司马良臣就是条被殃及的池鱼,李孝廉再怎么盛怒也不可能继续揪着他不放。想来想去,李大人只好将这口闷气噎在了心里,寻思着这俩小子难道还真不回家了不成,总有落到老子我手里的一天,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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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就在李府主子发怒,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刻,李玳却正在别院里陪着花子尧,一副优哉游哉的惬意模样。
花子尧身体还没好利索,是被李玳从马车上打横抱进院子里的。别院的下人管事们都道这是二爷的新欢,丝毫不以为怪,又见李玳对这花公子万般细致照料,甚而带了些许讨好,与往日其他公子们大为不同,一时更是不敢怠慢,只打叠起万般心思小心伺候着。
花子尧只是懒懒的,似乎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特别是与李珏分开之后,就更没有精神了,被李玳抱进了屋里也不肯大方给予几分反应,只倚在床头,目光散漫地瞧着屋里的陈设,骨子里的疏离与冷淡却是渐渐弥漫开来。
李玳这么个精明人物,也没有必要再遮着掩着自己这番性子了,花子尧心想。
目光却在散漫中突然一凝,定在了不远处的琴案上。
花子尧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继而扶着床头就要下床。
李玳正倒了盏茶,刚一回头瞧见花子尧的动作,忙不迭扔了茶盏便上前一步将他揽住,口中忍不住责备道:“大哥不是让你好好卧床休息么?怎这般孟浪。”
花子尧不答,一双细长勾人的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案上的琴,一眨不眨。
李玳立时明白过来,忍不住一笑,手下使力,已将花子尧半扶半抱地搀到了琴案后,随即一撩衣摆,亦然在旁坐了下来。
抬手按弦,李玳沉思片刻,指尖一勾,弦音铮然,清亮动人,李玳且歌且唱。
有匪仙人/风华绝代
云袍广袖/踏云而歌
有匪仙人/惑我心神
朝不成歌/暮鬓如雪
李玳停下来,歪头看着默然不语的花子尧。
花子尧出神片刻,手指触摸着琴尾那灼焦的痕迹,口中吐出几个字来:“焦尾琴,天神曲。”
李玳扬了扬眉,有些意外:“焦尾琴乃是上古名琴,你认得出来倒也罢了,如何能一口叫出这曲子的名字?要知道天神曲早已散佚多年,这几篇还是我无意间得来的。”
花子尧眼神飘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淡淡道:“我听我娘弹过。。。。。。只不过也是残篇罢了。”
语罢,花子尧细长的手指按在弦上,顿了一顿,亦然弹了起来,口中唱道:
鬓生华发/心枯成灰
只怨这天高云阔兮/触手难及
。。。。。。
你看南燕双飞/鹣鲽情深
我只恨
思慕君兮君不知
思慕君兮君不知
花子尧眼睫微颤,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之色,却是想起已故的娘亲。虽然未曾在她那里得到如其他孩童一般儿时便应得的关爱,到底是在这世间一道血缘牵念,如今生死两茫,再唱起这首曲子,终归有些心酸。
李玳在旁边默默瞧着花子尧,瞧他神色却是会错了意,心道这首曲子如此之长,如何单唱这一段“思慕君兮君不知”,可是想起了自家大哥?
一时心中滋味儿,不知该如何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为嘛俺看到花公子的时候会突然想起花姑娘呢?大囧脸~
☆、第53章 浮生八苦(十二)
花子尧出了一会儿神,终于自回忆中挣脱出来;回首瞧见李玳正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眼睛;冷不丁心中激跳一下;竟然有些无措,心道这人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这般乍然瞧来竟别有一股潇洒风度。于是掩饰地咳了一声,故意冷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喜好音律之人。”
不必说那散佚的天神曲,便是这焦尾琴也是无价之宝,也不知这人如何得了来。
李玳回神,听出花子尧有意无意的讥诮之意也浑不在意,只自嘲道:“这大约是我唯一一点兴趣了。”
语毕,李玳以手环在花子尧腰间;将他搀起来扶至琴案不远的几排书架前;一边随意翻阅一边道:“这是我在别院里的居所,你暂且在这里住下便好。。。。。。这排架子上的书卷都是我搜罗来的曲谱,可以随意翻看。。。。。。那边的是各种传奇话本和小说,你闲来无事也可以让猴儿给你念几句听个乐子,自己别耗了神去。。。。。。这边。。。。。。。”
花子尧被李玳半抱在怀里,他去翻书卷的时候,花子尧就被迫往他怀里靠上一靠,令他颇有些不自在,只李玳满面坦荡之色,毫无狎昵之意,因此花子尧虽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好直言多说。
好在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李玳便将花子尧抱上了床,又唤了猴儿进来,吩咐道:“侯明远,以后你就跟着子尧,回头我会再拨几个丫头小厮和婆子过来。。。。。。子尧身体不好,你们给爷好生伺候着,若要我知道出了什么篓子,便打断你们的狗腿。。。。。。。”
侯明远极少听到主子叫自己的大名儿,一时有些愣怔,好歹听出李玳语气里的郑重,回神过来急忙恭声应是。
李玳又指指花子尧手里拿着的话本,眯眼道:“爷教你的几个字还没忘到脑后吧?以后子尧要看书,记得机灵点儿伺候着读书,若要子尧费了神,爷还是拿你是问。”
猴儿打了个抖,期期艾艾为难道:“爷,小的这点水平。。。。。。怕是读不了话本哎。。。。。。”心中则在暗暗叫苦,若真是我老猴儿来读话本,估计十句里有三句要抓瞎啊爷!
李玳不为所动:“不识得的字可以问子尧,但你绝对不可偷懒,可记得了?!”
猴儿萎了,耷拉着脑袋应是。
李玳则在心中暗忖,子尧不是镇日里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么?给他找点事情来做,总好过他整日里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好。
花子尧见李玳训斥猴儿,本打算开口说一句,最不济看话本自己总看得来,亦不会耗费多少心神,只是想起自己如今尴尬身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只是多少年来未曾有人这般费尽心思待自己这般好,花子尧心中多少有些发热。瞧得出来,李玳对自己极是尊重,不曾存了淫…邪…猥…亵之意,亦真如他自己所言真心坦诚相待,倒是与传闻中的纨绔李二相差甚远。
想到这里,花子尧对李玳的印象又不免改观许多。只是李玳似乎心事重重,兴致不高的模样,又陪花子尧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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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玳并未离开别院,走过条条折折的花…径游廊,径直来到一处敞亮书房,推开门便走了进去。立即便有守在书房门前的小厮上前关好门,肃容垂手,侍立于门外。
李光早已在书房内等候多时,此刻终于见了主子的影儿,急忙上前作了个揖,道:“小的李光,见过二爷。”
李玳点点头,在书案后坐了,颇有些意外:“你这么早就来见我,可是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光垂首道:“回二爷的话,二爷让小的查的这位花公子,恰好与夏太师府及湖州盐引案有些牵扯,爷又要得急,小的得了些大略情况,便自作主张先来禀告二爷知晓。”
李玳闻言颇有些意外。太师府与湖州盐引案皆在李玳的视线之内,尤其是夏太师府,既然如此,那李光这么快就查了子尧的情况到手,倒也不算太稀奇了。
李光此刻已从袖中抽出一纸卷宗,恭敬送至案边,见李玳接过去展开,一目十行看了,这才继续道:“这位花公子出身湖州,其父花庆年乃当地大富商,其母则是桂兰香坊当年的花魁娘子,一直被花庆年养在湖州郊外的一处私宅,直至花公子十四岁那年,其母病殁,母子二人都未曾踏足过花府本宅一步。”
“后不知为何,花公子突然被花庆年接回花府,之后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一年后花公子携重礼上京,入太师府,被夏太师嫡长孙夏亥看中,之后便留了下来,成了夏亥的侍人之一,两年多来一直宠爱不衰。。。。。。”
说到这里,李光以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瞄了李玳一眼,却正瞧到自家主子眼中闪过的一抹凌厉之芒,登时一个激灵,吓得后面的话都噎回了肚里。
李光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家二爷向来与夏亥不对盘儿,那夏亥虽出身世家门阀,夏太师又位高权重,照理说该是京城纨绔圈子里被供养着的人物。可二爷瞧夏家那小子却跟瞧只癞皮狗儿似的,一向鄙薄得紧,而夏亥也从来未曾在二爷手里讨得了什么好处去。
如今二爷知道自己心仪的人儿却曾是夏亥那癞皮狗的枕边人,心里少不得有多呕人呢。。。。。。
却不料李玳“砰”地一声一掌拍在了书案上,唇边噙了一丝冷笑道:“那花庆年果然当得好父亲,将自家儿子都当做了重礼送进了夏府大门,回头却浑没料到自己落了个身死家亡的下场吧。。。。。。。这花庆年,就是湖州盐引案中与湖州太守来俊一同被夏太师当成弃子踢出来顶罪的那个花姓富商吧?”
李光打了个抖,立即应和道:“二爷好记性,正是那人!”
李玳俊面极冷,瞧来颇有些骇人。一会儿,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李玳敛容片刻,突然低声道:“太子殿下手段未免温和了些,这样都会被那夏老贼脱了身去。。。。。。。”
书房内十分安静,李光耳目聪灵,自然听得清楚,却心内战战不敢应声。
李玳此刻心中极为不悦。事到如今,他已将花子尧的来历大约摸了个清楚明白。
花子尧是个私生子,还是个娼妓的后代,哪怕其母是个色艺双绝的江南花魁,却也逃脱不了世人鄙薄的目光,特别是在犹为注重门阀出身的当朝当代。大约也因了此,花子尧一直不曾被生父接受,直到其母病亡都未曾跨入花府大门一步。
而花庆年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他与官府勾结,以重金贿赂开道,一路囤积居奇,财富迅速壮大,甚而与湖州上下官僚织成一道密密麻麻的庞大人际网,之后又想方设法搭上了夏太师的管家,以区区商贾身份,触角探入京师官场,后来大约为了加强与夏府的关系,不惜将亲生儿子送入夏家大门,成了夏亥的侍人,以此结交这泼天富贵权势之人。
可是花庆年万万没有料到,当当朝太子向夏太师发难的时刻,他却与湖州太守来俊一同被踢出去当了那替罪的羔羊,而根本无人顾忌花子尧的存在,直落了个全家覆亡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要花花,打滚要花花~~
☆、第54章 浮生八苦(十三)
不过,既然花家被满门抄斩;而子尧却被夏府庇护未曾受到波及;那他为何会流落到赵家村去?
子尧对湖州盐引案知晓多少?又知否夏家作为;自己生父的性命正是葬送在了夏太师的手里?
。。。。。。
李光何等心眼通透之人,见主子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已知李玳心境渐趋平和,遂接着道:“不久前,太师府突然传出一名侍人走失的消息,风声压得极低,夏亥一直在秘密寻找,我们的人探得清楚,那走失侍人正是姓花;想来便是这花公子无疑了。”
李玳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关于此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传出?”
李光一怔,寻摸不到主子的意思,只好摇头道:“。。。。。。小的无能,却是没有其他消息探到。”
沉吟一下,李玳挥了挥手:“你做得很好,自己去账房领赏。。。。。。此事到此为止,你下去吧。”
李光闻言,便行了个礼倒退着出了书房。
李玳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李光不知道子尧曾经有孕的事情,说是没有探到其他消息倒也没什么。。。。。。或者说夏府亦然压下了此事,所以一直没有风声露出来。。。。。。
毕竟男子有孕之说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与花子尧相处大半个月来,李玳对于他敏感孤僻的性格已颇有了一些了解。李玳看得出来,花子尧就像个容易受伤的小动物,因为芯子太过柔软,所以便筑起一层厚厚的壳儿将自己包裹起来。外人只见到他自尊、冷淡或者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一面,却很难窥视到他偶尔流露出的失落、自卑、尖锐与阴暗。
这么些日子以来,花子尧只与大哥李珏、自己以及猴儿说几句话,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往往没了言语,神态之中多是空洞。所谓“无忧无怖”,大约正是说得他这种情况。
李玳是真的对花子尧动了心。那日在赵家村对大哥李珏说的话其实正是他肺腑所言,只可惜李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