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堂将信译好后,很快寄往城中,天黑之时,皇甫少华集中兵力,开始进攻青城东门。敌军收了信件,思乡之情迭起,士气受挫,又兼朝廷大军攻势猛烈,渐萌退意。守城敌将心急,将把守其它城门的将士尽数调往东门,欲击败皇甫少华军队,重振士气。苏堂趁着夜色的掩护,不燃火把,借着星光,在西门之外深挖地道。
我端坐大帐中,手执清茶,看似胸有成足,其实底气不够,这是我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役,从墨攻中引申而来,结果如何,无法预料,让我惊讶的是,皇甫少华和苏堂竟然如此相信我,真是出乎意料。
将杯中茶轻轻啜了一口,听着晚风送来的喊杀声,还有隐隐的兵器碰击声。从洛城之战,就已深知战争的残酷,心中不忍,但却不得不为之,今日之杀伐,只是为了明日的和平,还有将来的长治久安。
巡逻的军士在营地里敲响了一更,接着是二更,心里隐隐地忧虑起来,怎么都睡不着,开始在帐中来回地踱圈,过一会就奔到帐外查看动静,挖地道之举是否行得通,大军能否顺利进城,敌军人数虽少,也有一万多人,如何才能尽量减少伤亡,取得最后的胜利。忽想到远在京城的海山,第一道捷报快要送抵京城了,若是得知我全心助铁桢建功,不知会如何的生气,甚至暴跳如雷吧。想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这次出征,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粮草军器皆已带足,不必惧怕他,只是木寅和许知远却不得不防。如今他们都与大哥在一起,大哥行事谨慎,一定不会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一个浑身沾满尘土的军士冲进来报道:“监军大人,大军已经攻入青城了。”
“太好了。”我拍案而起,“拿披风来,准备战马,我要出营观战。”
桃花幻梦
漫天桃花飞舞,风吹来,化作阵阵花瓣雨。
海山沿着小径,在桃花林中穿行。
一抹若有若无的音律,似幻似梦,如浅浅的水波,从林深处飘来,循着那动人的琴声,向远处行去。
渐行渐近,琴声忽转急骤,如震耳的马蹄声,驶到高处,忽然铮的一声止了,又从低处慢慢盘旋而上,最后化作一片金戈激昂之声,铮然半晌,忽又转婉约,动人的旋律,忽急忽慢,忽轻忽重,拿捏有致,如山间清泉,自峰巅处突然坠落,溅出无数珍珠般的水花,人的心绪也不觉随着这曲调忽高忽低,忽忧忽喜,渐渐沉迷,难以自拔。
这时,一个清亮甜美的声音轻轻传来:
笑 谈 封 侯 事 不 难, 英 雄 仍 作 布 衣 看。 纷 纷 眼 前 皆 商 贾, 贫 富 原 在 咫 尺 间。 琉 璃 世 界 幻 虹 天, 人 生 何 来 事 事 全。 有 口 皆 碑 无 愧 谁, 难 得 身 站 名 利 前。 不 为 酒 醒 花 前 坐, 但 愿 酒 醉 树 下 眠。 心 中 自 有 凌 云 志, 冷 看 五 陵 豪 杰 墓。
歌声娇柔婉转,偏又夹着逼人的气势,令人闻之动容。海山呆立片刻,欲待再听,琴声却忽然止了。急忙施展轻功,纵身寻去,越过密密的桃林,踏着粉红色的花瓣,四处寻觅,蓦然回首间,一抹雪白的纤影映入眼帘,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余下的青丝垂落至腰间,身姿曼妙,步态轻盈,立于花瓣雨中,衣袂飘飘,恍若仙子,女子似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身欲走。
海山急忙出声唤道:“姑娘请留步。”
女子伫足回首,清秀的脸,乌黑狡黠的眸子,唇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望着她熟悉的面容,海山惊呼一声道:“张好古。”
女子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面具下绝美的容颜,风华绝代的风姿,云淡风清的笑容。一双明眸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魄。
“是你。”海山震惊不已。
女子盈盈一拜:“民女孟丽君拜见王爷。”
“丽君。”海山喃喃自语:“原来你就是孟丽君。”震惊忽然转为满腔狂喜,几步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女子抬起头,手中忽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向他心窝刺来,疾如闪电,急切间无处躲避,眼睁睁看那剑刺入自己身体,却不觉着痛。依然凝眸望着她,柔声问:“为何要杀我?”
女子微微动容,拔剑后退,咬唇不语。
低头看自己身上,并无血迹,连伤口亦无,来不及讶异,轻移脚步上前,执住她的手,柔情奕奕地唤她:“丽君。”
女子猛地挣脱他的手,飘然而去。
“丽君,丽君。”望着她背影远去,急欲追赶,脚却如生了根一般,根本动不了半分,心顿时痛到极致,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
“王爷,王爷。”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唤。
缓缓睁眼,眼前是书案,自己依然坐在太师椅上,方才的一切,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顾云儿手上端着一钵参汤,递到他面前:“王爷,这是贱妾刚熬的汤,您趁热喝吧。”
海山看了她一眼,接过参汤,喝了两口。便放下碗道:“你下去吧。”
“王爷。”云儿收起汤碗,迟疑着,忽又出声唤道。
“什么事?”海山抬起眼睛看着她。
“王爷,您方才做恶梦了吗?”
“嗯……。”海山鹰目微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王爷,丽君是谁?”云儿一脸好奇。
海山厉目一扬,出声喝道:“来人。”语气十分严厉。
云儿惊惶失措地看着他,战栗着说不出话来。
两个下人进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拖下去,掌嘴五十。”海山一挥手,不再看她。
“王爷,云儿不知错在哪啊?王爷。”顾云儿泪如雨下。很快被下人拖了下去。阿桑从门外进来,见此情景,顿时怔住。
海山不悦道:“什么事?”
“王爷,北疆的捷报。”阿桑躬身将折子递到他手中。
海山接过他手中的折子,略略扫了一遍,依旧合上,道:“呈给皇上。”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早有所料。
“是,王爷。”阿桑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正欲走,被海山抬手止住:“传我的令,多加人手,在京城仔细寻查,一定要把孟仕元夫妇给我找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张好古的身份,自己一直心存疑虑,经此一梦,原先想不通的事,如今都想通了。
第一次见他,就有似曾相识之感,举止神态,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与孟丽君无异,连身材亦相似,身上常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高中状元之后,马上向太子谋求刑部尚书之职,一到刑部,就将包括孟仕元一案在内的死刑案子发回重审,自己刚刚告诉她江宁县一案刑部不能插手,孟仕元夫妇就被人劫走。这一切处处都透着疑问。
细想下来,在江南寻访多日,一直找不到孟仕元夫妇的踪迹。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在江南,若张好古就是孟丽君,以她的心智,极有可能将孟仕元夫妇安置在京城。
只是对相府的婚事,他心中还有些疑虑,若是女子,怎能成婚。如今,只要在京城找到了孟仕元,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阿桑面露惊讶之色,不敢多言,躬身离去。
***
一进青城的大门,来不及歇息,我迅速下令,收集城中所有的铁器,粮食,商店里的布匹,木炭。又命人将护城河之水引入地道,旁边派人严加看守,再命人到城中各户安抚百姓。
皇甫少华惊讶地看着我做这一切,忍不住问道:“监军大人,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必须坚守这座城池,待殿下大军抵达。”我一板正经道。
苏堂疑道:“大人的意思,敌军马上就会围攻青城。”
“正是如此。”我坦言道。“青城在敌军所占领的六座城池之中,挡住了通往匈国之路,敌军就算拼死,也要将这座城池夺回来的。”
“我们只有三万军,若敌军当真倾巢而出,我们如何守得住?不如马上退回洛城吧。”苏堂语气急切。
皇甫少华不满道:“刚刚进城,就提撤军之事,苏将军莫非被敌军吓破了胆。”
苏堂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担心监军大人安危。”
“好了,好了,别争了。”我急忙出声劝止,“当务之急,是做好守城的准备,不出意料的话,过两日敌军前锋就要到了。我们一定要坚守到殿下回来。”
苏堂从鼻中冷哼一声道:“皇太孙殿下急着建功立业,未必会回援我们。”
我微微一笑:“不,就算他想回援,我也要阻止他。只有等他将青城以外五座城池攻下之后,才能回来解青城之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堂忧虑道。
“我相信殿下的能力。”我浅浅笑道,伸手自怀中掏出书信,递给苏堂:“你马上将这封信送给殿下,嘱他按信上行事,切不可贸然回援。我这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我不去。”苏堂将信一推。
我敛容正色道:“殿下有话,一切听我指挥,你竟敢不遵军令?”
“我宁愿接受军法处置。”苏堂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见我蹙眉,又道:“要去他去。”一指皇甫少华。
皇甫少华慌忙推道:“我不去。大人还是另派他人吧。”
“你们两个真是反了。”我大怒,恨声道:“好,都不去是吧,我去。”作势欲走。
苏堂迅速伸手,接过我手中信件,冷冷道:“去就去。”转身走了。
冲着他的背影,我又气又笑,出声唤道:“记住,这封信一定要交到殿下手中,切不可让别人截了。”
苏堂远远地点了点头,脚下不停,飞也似地跑了。
按下青城不表,且说泗峰之战。
日落的时候,铁桢率领大军悄悄来到泗峰,就在大道旁设下埋伏。又带着几千亲兵在密林深处搭了几个帐篷,一边拿着羊毫笔在地图上作标记,一边听探马反复来报,确知敌军将领果然率领五万骑兵从关州出发,日夜赶往洛城而来。心中暗暗感叹着,一边却忧虑着,不知三弟的青城之行是否顺利。
腰里的玉佩沉甸甸的,低头看去,在灯下闪着晶莹的光泽。忍不住伸手轻抚上面的飞龙,温润的感觉,自那日在杭州得到这块玉佩后,他一直挂在腰间,而三弟腰上挂着的,却还是那块刻着水纹的玉佩。
三弟的画像,他也一直随身带着,依旧是男装的模样,不过在心里,他已无数次把画上的人儿换成青丝垂落的女儿身了。就象佑民寺那座神女像,明眸皓齿,清雅秀丽,衣袂飘飞,轻纱曳曳,笑如清风,恍若仙子。记忆忽然飞到那一天,在江宁县初见她的时候,一身紫色的锦袍,头束银冠,腰缠玉带,气质高雅,姿容秀美,双眸顾盼之间摄人心魄。
“殿下。”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抬起头,一个传令兵飞跑着进来。
把手从玉佩上收回来,清雅的声音,淡淡道:“什么事?”
“禀殿下,敌军前锋已经到达泗峰山脚下。”
铁桢朗声道:“传我的令,开战。”
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事就此打开帷幕,经过两天两夜血战,铁桢以十七万大军,占地利之便,夹雷霆之势,很快将敌方击溃,又乘胜追击,沿路收复敌军据守的卢城,修城,最后将兵锋直指敌国王子耶朵所在的甘城。城中有三万敌军,是敌国的精锐。耶朵狡诈,在大军到来之前,已经撤军回防,留下一座空城给铁桢。同时下令所有敌军,直扑丽君所在的青城,誓要在三天之内,将这座城池攻下,助全军退回匈国。
***
玉真坐着马车,从官道上驶过,知道离泗峰渐近,她心情极好。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色,可惜已是秋季,树叶落尽,满目苍凉。
那日哥哥不顾她哭泣着反对,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她抱上马车,醒来时,已经离开洛城一天了。她好不容易才见着铁哥哥,自然不甘心就此回去,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和她同行的丫环侍卫根本无计可施,迫于无奈,不得不听从她的吩咐,又将马车折回洛城,到了城中一问才知,皇太孙的大军已经启程去了泗峰,玉真心急,不及歇息,又逼着下人带她去泗峰。
马车转过山角,前面忽来了数十骑,为首少年年方弱冠,生的深眼隆鼻,衣饰颇为华贵,身后跟着一群锦衣佩剑的男子。看看就要从马车旁驶过。
玉真听到急骤的马蹄响,心中讶异,向帘外道:“外面是什么人?”
下人见这些人生的不似中原人,心中警惕,只是玉真问话,却不敢不答,只得压低声音道:“殿下,是一群赶路的陌生人。”
少年耳力极好,听清了他们的话,忽然勒住马,向身后随从示意。
随从立刻拔剑上前,侍卫仓促迎击,很快被斩于马下。少年示意随从将其余人等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这才纵身跃到马车前,探身进去,将吓的说不出话的玉真揽到马上,扬长而去。
节外生枝
甘城。
铁桢正立在帐中,眼望地图,忧心忡忡,耶朵留下空城,率几万大军绝尘而去,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三弟和二弟所在的青城,以三万之众,迎八万之敌,胜算能有几何,虽相信三弟之能,却仍忍不住担忧。这时,阿罕进来道:“殿下,苏将军到了。”
铁桢大喜,急道:“让他进来。”
苏堂满脸疲惫,一身风尘,大步走进,青城离甘城有五天的路程,信本该早到,奈何路上遇到一群群匈国的逃兵散勇,为了避开他们,绕了许多冤枉路,直到今日,方才到达目的地。因想着丽君的嘱咐,不及歇息,就来见铁桢。
铁桢向他笑道:“苏将军一路辛苦。”
苏堂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殿下,张监军的信。”
铁桢立起身,几步走到他身边,接过信,打开就看。看完之后,双眉紧锁,神情犹豫。
“张大人要属下禀告殿下,只有将其它五城全部拿下之后,方能解青城之围。”苏堂道,心中极不情愿,但他为人耿直,自知此事关系战局,却不得不说。
铁桢背着手,在房中来回打转,神情越来越忧虑。
阿罕察言观色,知他心意,忙道:“殿下,张大人所言极是,眼下还有两城,尚未攻克,若此时回援青城,时机不宜。”
铁桢心中不悦,却知他说的有理,回援青城,可能功亏一篑,但不及时施救,青城若有失,他又该如何。回想这几日,每每想到身在青城的三弟,心中便如刀割一般,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她若有事,他必痛惜一生。
如今之计,只有尽快攻下最后两城,便付出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铁桢回到书案前,挥笔写下书信,递给阿罕,道:“阿罕,你速将这封信送给张大人。”